4、痛失焉支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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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秋去冬来。
雁阵过天,冬去春来。
第二年开春之后,已经即了匈奴单于王位的冒斗志得意满地率领折兰、卢侯两王,兵分两路,向月氏人所在的焉支山发起了两面合围。
马蹄杂沓,狼烟滚滚,月氏人举国总动员,决心与匈奴人血战到底!
大军出征之前,先要进行杀牛祭旗仪式。
一头雄健的白牦牛,被牵至一马头旗下。月氏王亦盔甲披身,手握宝剑,一副老当益壮的气概。独臂亲王率众将士环列左右,气氛悲壮。
一阵叽里咕噜的经咒过后,月氏王举剑一挥,一名武士双手端一长矛,趋前数步,对准白牦牛的胸胛“呀——”地一声,刺了进去。
白牦牛仰颈长吼一声,一股热血喷天溅出,染红了半个旗杆。
人群发出一阵林涛般的激昂呼号。
呼号声还未停歇,东北方向随即传来一阵隆隆的鼙鼓之声。
惊讶回首,只见一面狼头旗下,匈奴兵已像蚁群般滚滚而来。月氏王再次举剑一挥,月氏人便像潮水般呐喊着冲下山头……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厮杀直令草木含悲,山河失色。
匈奴方面,以折兰王当头,威猛如虎,吼声如雷;月氏方面,以独臂亲王为首,嘶声裂帛,勇不可挡……
一匈奴兵坠马套蹬,呈倒挂金钟状,一月氏兵上前一刀,人头落地,无头尸却随马逸去;另一边,一月氏兵杀得眼红,忽然怪异地伸刀于口,舔其热血,冷不防背后一刀,头断牙合,竟口衔刀刃滚落于地……
空前的激战,空前的惨烈……
月氏王站立山头,综观全局,策动进退,眼见已方渐呈颓势,忽然将宝剑一抛,亲自擂起羯鼓。闷雷般的鼓声成串成串地滚动在草场和山坡上,于是,一大群妇女儿童,又驾驭着成千上百头牦牛,冲向敌阵。
战况昏天黑地,牛角刺马腹,肠翻肚裂;马蹄踏妇孺,团团肉泥……
战至日暮,匈奴兵源源不断,月氏兵终于力不能支,回马逃回城中。
匈奴人趁势追击,将月氏城团团围住,篝火连串,杀牛宰羊,吃喝喧嚣……
撤回城内的月氏残兵本就不多,如今就更是只能据于城垛,勉力死守。挥兵鏖战的独臂亲王的战袍已被鲜血浸染成红色,眼见城破就在旦夕之间,他踉跄着进宫启奏月氏王——
陛下,时至今日,大势已不可挽回,请速决出路之策!
月氏王:天不佑我,出路何在?
独臂亲王:为今之计,只有突围。
月氏王:突围之后,向何处去?
独臂亲王:向西迁移,向乌孙国借兵求援!
月氏王恨道:还提什么乌孙国!咱们在战前就已经派人向他们求援了,可现在连个影子也不见,哼!
独臂亲王:陛下,你记错了!战前派人求援,不是借兵,而是请他们把那丹娜丫头送回来,以防万一,求和免战。没有想到冒斗恶贼来得这么快,即使那丫头已经出发,也已经不赶趟了……
月氏王明白了:如此说来,咱们只剩下弃城而逃一条路了?
独臂亲王:弃城事小,亡国事大。城可弃,国不可亡!
四周所有的卫士和内侍一起振臂高呼:城可弃,国不可亡!
月氏王终于仰天一声长叹:我愧对先祖,愧对臣民啊!
又猛地一跺脚:走就走吧,三十年等他个闰腊月,来日再战!
半夜三更时分,一阵鼙鼓怒动,牛角号骤响,月氏王率兵民臣等破城而出,向西遁去。
匈奴兵上马紧追,月氏残部边战边退,刚拼力翻过焉支山,才说要人下马、马歇脚缓口气呢,斜刺里忽然又杀出卢候王一队匈奴骑兵。猝不及防,仓皇迎战,一阵乱箭射来,月氏王坠鞍落马,倒地身亡……
独臂亲王见状,嚎哭三声,拼死掩护王后、王子等一班王族,遁入祁连山一条大峡谷,向西南方向落荒而逃……
天亮了,血红的朝阳映照着大地。只见尸横遍野、鹰飞鸦鸣,苍凉至极……

遥远的西方地平线上,缓缓驶来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丹娜姑娘。车旁有一小队乌孙护兵骑马陪行。每行一程,便见血尸一片。护兵们触目惊心,知月氏国已亡,遂陆续掉头离去。最后,只剩下两名驾车马弁,麻木陪行……
丹娜眉眼如旧,表情却已历尽沧桑。目光呆滞,形容憔悴。走着走着,她忽然叫停牛车,原来是路旁草丛中现出一簇色彩奇丽的紫色野花,她示意护兵给她采上来。
护兵拿刀剜下,递给她,不解地说:姑娘,这是大药芽子,看着是花,实则是毒草,你可别往头上戴。
丹娜淡淡一笑,并不吭声,摘下一片叶子揣入袖子……
当年的奴隶娃子现在的冒斗王子,不,该叫他冒斗单于了,昂首挺胸志得意满地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他当年受奴役之地。
先前赛马会的那个观礼台上,已经铺上了新的红毡。冒斗端坐于正中席位,面前赫然摆放着月氏王的首级。
台下,一边是得胜的匈奴将士,一边是当初未能逃走的一些月氏百姓。
冒斗凝神端坐,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切。在这样的时候,他想起了什么呢?是他放牧过的羊群,还是陪他度过了艰难岁月的牧羊姑娘?抑或是他在宫中为奴摧眉折腰曲事权贵的委屈,还是被人施以酷刑惨叫连天的悲愤?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冒斗终于站起身,向着台下的人群说话了:月氏国的子民们,你们不要恨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天意!如果你们的国王不做孽,他的头怎么能摆在我面前?如果我没有德行,又怎么能即位单于,号令天下?这一切都是上苍的意志,上天的安排!如果你们还不信,请看这个——
冒斗一扭头,伸手指向悬在城头的月氏城城匾,两名士兵早有准备,随着冒斗的示意,齐心协力用手中的长矛一撬,城匾翻个个儿,只见正面是“月氏城”三个大字的城匾背面却赫然是“匈奴城”三个大字。
人群一片惊呼,随既便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冒斗笑了,这当然是天意。要不是他当初灵机一动,刻匾时瞒过监工的监视,偷偷刻了这块两面匾,哪会有此刻的鬼斧神工天助神佑?
冒斗得意至极,又转脸对着自家将士说道:从现在起,祁连山已为我匈奴所有!以焉支山为中心,东边为折兰王领地,西边为卢候王领地,这月氏城即为折兰王府。二王各守职分,领民畜牧,守我疆土,不可有争!
两王率领众将士发出一片山呼:欧哇——
忽然,人群后面一阵骚动,丹娜的牛车缓缓驶入。冒斗惊叫一声,不顾身份,踉踉跄跄地扑了过去。车上的丹娜却端坐不动,依然是冷若冰霜的样子。
冒斗急切地叫着:丹娜,是我,是我呀!
丹娜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冒斗,你心真狠呀、真毒啊!
冒斗:丹娜,你听我说!战争是一回事,爱情是一回事,国家是一回事,家庭又是一回事……你来了就好,我立刻组织仪式,扶你就正王妃位……
丹娜一声冷笑:我在路上已经明白了一切。我已经吃过大药芽子,再过一会,我就死了。如果你还能记得我们过去的一些事情,就请不要再杀我们的人,善待我们的女人和儿童……话没说完,身子猛地一抖,一阵痛苦万分的痉挛,口吐白沫,死在车上……
冒斗哭叫一声,一头撞向牛车轱辘,额角撞破,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独臂亲王正率领着最后的月氏队伍,在如血的夕阳残照下,扶老携幼,赶着残存的牛羊,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向遥远的西方走去。
后来不久,就有了那首流传至今的苍凉古歌——
失我祁连山,
使我牛羊不蕃息;
亡我焉支山,
使我妇女无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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