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败兵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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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让我们再回到公元前五十三年,也就是汉宣帝甘露元年前后。
餐风露宿,沐雨淋霜,饥寒交迫,狼狈不堪,普利斯率领着残兵败将,也不知道迎来了多少回朝阳,又走了多少次落日,于懵然无知中来到了康居国西部边境某地。
那是一片草木枯黄的深秋草地。普利斯和他的队伍也显得愈加残破不堪,减员已近过半,就连这些人也大部分人都已变成徒步而行,少部分人倒还牵着战马,战马也已瘦骨伶仃,一摇三晃。
伏在马鞍上的普利斯似已患重病,由巴其奥搀扶着踉跄而行。
安敦吃力地走在队伍最前面,像拉着一串长长的骆驼……
伏在马鞍上的普利斯忽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巴其奥急忙将普利斯扶下马,一边招呼安敦让队伍都休息一下。
普利斯被平放在草地上,依然昏迷着,不时发出一两声呓语:卡丽雅,给我挠挠头皮,我的头发里好像钻了许多虫子……
巴其奥伸手给他挠头皮。普利斯的一头金发已如一堆荒草,蓬乱一团,还流着一种腥臭的浓水。随着巴里奥的动作,普利斯的呓语还在继续:轻一点,轻一点,卡丽雅,你的手怎么这么重……
巴其奥说话了:司令,我不是卡丽雅,我是巴其奥。
普利斯好像有些清醒了:啊,你是巴其奥,你还活着?
巴其奥:是,弟兄们都还活着。
普利斯:安敦呢?
安敦:司令,我就在你的身边。
普利斯似乎又不清醒了:哦……那……那只大鹰呢?
巴其奥:那只大鹰把咱们**沙漠之后,就不见了。
普利斯:它怎么不见了?
巴其奥: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一走出沙漠之后,它就神秘地不见了.
普利斯:哦——要感谢那只大鹰,是它把我们从死亡路上拉了回来。下次见着,一定要设法把它射下来……
巴其奥和安敦面面相觑一阵:对!下次见着,我们一定要设法把它射下来。
普利斯:还要给它建一座坟墓,立一块纪念碑,永远记着它的救命之恩……
巴其奥:对!还要给它建一座坟墓,立一块纪念碑,永远记住它的救命之恩……
普利斯仍处半昏迷状态:这就对了……人的生命是十分渺小的,既不如禽兽,还要靠禽兽的恩助……我们罗马人的祖先,就是被一头母狼奶大的,我们今天又被一只大鹰拯救……感谢宙斯的神力啊,他使我们绝路逢生……
巴其奥和安敦,被动地听着他这混乱呓语,无言以对。
不论远处还是近处,队伍中到处出现手挠头皮且越挠越痒的现象。
安敦摆摆手,把巴其奥叫到一边,压低声说:军参,咱们好像得了一种传染病?
巴其奥:我也在琢磨这个问题,说不定是得了草原瘟疫……
安敦:唉呀!那可太可怕了……
巴其奥:可是,又觉得不太像。如果是瘟疫,人早就死了;可眼下这病,却只是头皮发痒,化疮流脓,并不危及生命……
安敦:可是,长期下去,肯定要恶化,你看司令这样子,神志都快不清楚了……
巴其奥:是啊,我担心的就是下一步的情况……
普利斯又发出一阵呻吟。
二人急忙又给他喂水。
普利斯微微睁开眼睛,望望—碧万里的晴空:啊……咱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巴其奥:说不清楚。自从大鹰把我们**沙漠,我们遇到了水,又杀了几匹战马做干粮,而后进入这块草地,已经又走了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了……
普利斯:哦……这么说,我们已经摆脱了敌人的追击?
巴其奥:帕提亚人的追击肯定是已经摆脱了,但前面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凶险,还不敢预料……
普利斯用力挣扎着坐了起来,整个人也像是恢复了理智:走吧!就这样一直往前走吧!既然返回祖国已不可能,咱们就一直沿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往前走吧。至于途中还会遇到什么险山恶水,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于是,队伍又挣扎起来,继续艰难前行……
走着走着,有眼尖的突然发现了奇迹:前边不远处有一段时隐时现蜿蜒弯曲在草地上的河流!队伍发出一阵欢呼,蜂拥着奔向河边,不管不顾地大饮特饮,有些人更是衣服也不脱就跳进河里,但见水花四溅,欢声四起,有些战马也来了精神,仰脖发出阵阵嘶鸣。
那条河被当地人叫做思阿姆河。沿着河岸,散落着星星点点的几座帐房,三五成群的几群牛羊。有一牧人坐在山头,吹着一支鹰笛,几个牧女在山脚下侧耳倾听…
忽然,牧人止住笛声,手搭眼篷,向远方眺望一阵,暮地神色大变,一阵风跑下山头,仓皇叫道:快!快!起兵了!起兵了!……
于是,所有的男女老少,呼啦啦一阵大呼小叫,有的拔起帐篷,有的赶起牛羊,还有的则连帐篷牛羊都不顾,只将娃娃丢上马背,就撒腿惊逃。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康居国都城都卑阗城,连深居皇宫的国王都惊动了。
康居国王立即召来了相国亚拉罕,紧急商议对策。
按着相国的说法,那是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而且还逐牧民,掳牛羊,形态怪异,不知其目的……
既然是来历不明、目的不明,康居国王急于知道真相:他们杀人没有?

亚拉罕回答:人倒没杀,牛羊却杀了不少。
康居王有些放心了:只要不杀人,问题就不大。
亚拉罕依然忧心忡忡:可是,他们没杀人,是因为我们的人已经提前逃走了;如果没有逃走,他们杀人不杀人,还说不定……
康居王:是不是乌孙人向我们报复?
亚拉罕:不,不会是乌孙人,乌孙人在我们的东边,而这伙人,却是从西边而来。
康居王:那么,是不是大宛人?
亚拉罕:有点像大宛人,但是,那些人多是步兵,只有少量骑兵,而且骑兵的战马也非常瘦弱,而大宛人的骑兵,却是有名的天马良种,根本不会是那个样子。并且,大宛也在我们南边,不在西边。
康居王:这就很清楚了嘛!既不是东边的乌孙人,又不是南边的大宛人,肯定就是西边的帕提亚人了嘛!
亚拉罕:不,问题的难点就在这里。单从地理方位看,应该是帕提亚人,可事实上,我们跟帕提亚人的安息王国,中间还隔着上千里的茫茫沙漠,那里从没有人烟,两国也从没有发生过战争,不可能忽然派一支军队来侵犯我们。更奇怪的是,帕提亚人是黑头发,而这些人却是黄头发……
康居王奇怪了:哦,他们是黄头发?
亚拉罕:是啊,最费解的就是这一点,首先弄不清他们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康居王:会不会是从祁连山那边来的月氏人?月氏人可是黄头发的。
亚拉罕:我也曾这么想过,可是月氏人从祁连山那边逃到这里后,现在还在大宛国的南边,他们不可能越过大宛国来侵犯我们,而且他们的力量也不足以侵犯我们……
康居王沉吟着:这可真是怪了……哦,他们一共有多少人马?
亚拉罕:据报,大约有一两千人,数量倒不太多。
康居王又沉吟一阵后终于下了决策,吩咐他的相国:派马托夫将军带三千人前去看看,先不要打,弄清楚情况再说。
河边,罗马军杀牛宰羊,一片饕餮之相。有的抱着羊骨头大吞大嚼,有的用剑搅着开水锅里的肉块,还有的操着血淋淋的牛尾追逐欢闹……
几顶牧民遗弃的帐篷,已经集合在一起,扎下一座小小的营盘。普利斯静静地躺在一顶帐房门口的草地上,沐浴着秋日阳光,面露微笑,安详至极。
忽地,一士兵在远处兴奋地大叫一声:啊!这里还有一坛子酒!
随之一大群士兵便围上去抢。安敦大声吆喝:先敬司令!先敬司令!
接过士兵们递来的酒坛,普利斯徐徐饮下半坛酒,幸福得飘然如醉,咂巴几下嘴巴,还伸舌头舔一圈嘴唇,无限感慨地说:啊,真像是从地狱里又回到了人间……
巴其奥:是阿,刚刚我们还是流寇,现在又变成了强盗!
安敦:在流寇之前,我们还是豪迈出征的英雄!哈哈……
普利斯:是啊,这就叫做命运!谁能想到,在我们出征之前,会是这么一种结果……
巴其奥:这还不是最终的结果,那些牧羊人逃走之后,下一步的惊涛骇浪还等着我们……普利斯:不管他!只要见着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即使是帕提亚人,我也渴望见着他们。能战则战,不能战则亡!
安敦:对!那怕战死,也做个饱鬼!
情况是突然出现的,先是一个罗马军士为了醒酒,跑到河边洗脸,无意间一抬头,正好看见康居国将军马托夫的队伍正缓缓朝这里逼近……
接到报告的普利斯的酒立刻就醒了,命令部队以惯有的姿态,排成数路纵队,一手握剑,一手持盾——有的人已经丢了盾,只持剑;马匹也被扔在后面——迈着“咔嚓咔嚓”的整齐步伐,向敌迎去……
普利斯、巴其奥和安敦走在队伍最前面,普利斯居中,巴其奥和安敦分居左右,三人都是面色如铁,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赴汤蹈火般逼向敌阵……
对面的康居骑兵,亦迈着如同盛装舞步的大步,在马托夫将军的率领下,一步一步,缓缓向前逼近……
空气几乎凝滞了。
远山,近水,大草滩上,两支不期而遇的军队,像海洋上飘流的两座冰山,即将相撞……然而,就在两座冰山即将相撞的最后关头,两座冰山同时止步了,相距大约数十步之遥。一片鸦雀无声的静默。
接着,出现一个石破天惊的举动:普利斯忽然将盾牌向地上一搁,接着摘下头上的兜鍪,放在盾牌上,而后,又将战剑平平地横置在兜鍪之下,最后,起身立正,做束手待毙状,一动不动地望住对方……
安敦大惑不解:司令!你这是做什么?
普利斯不应。
巴其奥犹豫一阵,恍然若有所悟,亦效仿普利斯举动,搁盾、献剑、摘兜鍪。
跟着,其他全部罗马军士,一同整齐地重复了一遍普利斯和安敦的动作。
一种不可名状的怪怖气氛笼罩整个交战双方。
罗马军士兵形同木雕。
康居国骑兵亦呆若木鸡。
马托夫将军似乎从来没有遇过这种阵势,亦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良久,康居中一名官佐,突然大叫道:将军,他们这是表示投降!表示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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