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焉支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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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故事发生的年代,正是西方的罗马和东方的中华两大帝国的强盛时期——尽管从严格的意义上讲,这两个巨大的古典文明的中心当时都正在经历由盛而衰的阵痛——在帝国的周围都是所谓的蛮族世界。在两大帝国之间还有所谓的安息王国和贵霜王国,并且占有了伊朗、中亚和印度河、恒河中上游地区,但傲慢的罗马人把安息人看成是蛮族,不断地对它发动战争。自认为是中央之国的汉人也不想谦虚,把以印度为中心的贵霜王国的中亚领土视为戎狄所居之地,认为需要中央政府的经略和羁縻。河西四郡就是如此国策下的产物。
其实,在此之前和之后甚至就是在这个过程之中,西域之地就一直矛盾不断,争斗不断,不仅是地区政权对中央政府,就是同一国家和部落内部,也是内讧不已内乱频频。至于当地部族与部族、国家与国家、部落和部落之间的战乱和争斗,就更是征伐连连大打出手,谁都想做老大,也就谁都不肯服输……
月氏人和匈奴人就是这样一对难兄难弟。
几个回合之后,实力不支的匈奴人不得不把自己的王子作为人质,送往月氏之地成了人质。可怜当初的王子就这样成了牧人,而且还一直就呆了十年。
这一天,来自月氏的冒斗王子手持羊鞭,呆立在半山腰的一个山包上,若有所思地半天一动不动。直到一个年轻俏丽的红脸蛋牧羊少女蹑手蹑脚来到他身后,调皮地从地上揪下一茎狗尾巴草伸到他鼻子底下,才算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姑娘咯咯地笑着:你又在发什么呆?想家了,是不是?
冒斗王子答非所问:丹娜,你看那里,像不像一群蚂蚁在搬家?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山脚下蚁群般蠕动的人们正在肩挑手提往来穿梭,忙的不亦乐乎。时不时地,还有人在大声地吆喝什么,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远了,吆喝的声音听不见,但可看见扬起的皮鞭晃动飞舞在空中。
丹娜认真地纠正道:你说错了。那不是蚂蚁搬家,是我们在筑城。
冒斗明知故问:筑城?干什么?
丹娜:我们月氏人,一年四季都住在帐篷里,冬天冷,夏天热。最近我们国王说,要学黄河那边的汉人,筑城建房,住在城中屋子里,冬天不冷,夏天不热。
冒斗冷笑出声:你们的国王,大约是闲得无聊,要罚你们做苦役。我们匈奴人和你们月氏人,祖祖辈辈都是马背民族,逐水草而生,结穹庐而居,哪里有水草,哪里就是家。现在那么也学汉人筑城修房,这不成了寒号鸟了吗?
丹娜:你这可是胡说。我们月氏人的家园,祖祖辈辈就一座祁连山和焉支山,长千里,宽百里,住帐篷也好,住城也好,永远也离不开这个家园,怎么好跟寒号鸟比呢?
冒斗还是那种阴森森的语调和表情:我看都差不多。只怕是你们的城大功告成之日,也是你们的亡国破家之时。
丹娜这回认真了:瞎说!你没看见我们的城马上就要竣工啦?你尽管是个匈奴王子,但我们月氏人待你不薄,你怎么就不能盼着它点好?
冒斗还是那种神情和语调:我倒是想盼着它好呢。只是真的很可惜,你们月氏人的气数将要尽了。
丹娜杏眼圆睁,小脸也显得更红了:不许你小看我们月氏人!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们的人质,是我们的一个放羊娃子。你们匈奴人如果真的那么厉害,怎么会叫一个堂堂王子,来给我们放羊呢?你这个王子,又怎么整天只能和我做伴呢?
从王子到奴隶,不论是对于还是心灵,本来就是一段满是艰辛和屈辱的历程,更何况此刻揭开这疮疤的又是被自己视为最贴心的红颜知己,冒斗不是在说,而是在喊了:丹娜!你怎么也这样侮辱我?
丹娜倔强地一扭头:我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
冒斗放缓了语气,多少有点哀求的意思:实话也不能由你嘴里说出来。丹娜,我远离祖国,举目无亲,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只有你了。想当年,你们月氏人厉害,打败了我们,迫使我的老父王,把我押给你们当人质,以求苟安。十多年,十多年了呵,我寄人篱下,受尽屈辱,没有人看得起我,惟有你同情我、理解我,可现在连你也这样说,我怎么能不伤心?!
冒斗发自肺腑的悲诉让丹娜懊悔不迭,拉着他的手连连摇着:冒斗,我的好冒斗,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对天起誓,以后再说这种话,就天打雷轰!
冒斗捂住他的嘴:好妹妹,你一定要记住一句话,英雄也有落难时,但只要是真英雄,就一定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丹娜,你信不信,我一定有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总有一天,我手里的羊鞭一定会换成一把宝剑,我一定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来!
想到了两人之间劳燕分飞的终局,丹娜忍不住心头一阵惊悸:你要离开我?
冒斗一把将她拥在怀里:迟迟早早,我肯定要离开这里。但是丹娜你放心,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你也永远是我的丹娜……
太阳如火,青春如火,情话如火,两具年轻的躯体忘情地拥楼一处,在草地间翻滚起来。散落四处的羊儿们像是怕羞,都远远地离开了……
两人缠绵了好一阵,才稍稍分开一些,整理好各自的衣服,随意地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些闲话。

也就是这时,冒斗忽然看见从西南方向行来一支豪华的马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支马队越来越近,不仅看清了骑在马上的月氏国王、亲王以及簇拥在他们身边的家臣卫士等,甚至还盯着同样也是骑在马上的容貌如花、仪态万方的月氏公主看了半天,冒斗才突然风似地冲下山包,提前跪倒在路边。丹娜迟疑一下,也跟着跑下山来,站在旁边。
蹄声杂沓,马队来到面前。
跪在地下的冒斗只看见一片毛茸茸的马腿,凭感觉判断前边的卫队已经过去之后,冒斗用足丹田之气唱诺请安:国王安康,福寿无疆!
月氏国王先勒住马,其他人也停下了。
须发皆白的月氏国王说话了:这不是冒斗王子吗?
冒斗额头抵地万分虔诚的样子:禀国王,我冒斗既为人质,就是奴隶。我已经为国王放了十年羊了,王子的身份已经成为过去,要不是国王提起,我都忘了呢。
人群一阵哈哈大笑。公主的笑声尤其嘹亮——那银玲般的声音在此刻的冒斗听来甚至都有些刺耳。而且,她身边那位青年贵族还插了一句:你这话只怕口不对心吧?
冒斗眉头一皱,抬眼看看那人,硬是将满腔怒火和着唾沫一起咽了下去:禀国王、亲王、各位名王大臣,我冒斗心口如一,若说话真是口不对心,让天上立时掉下一颗火雷来,把我砸死、烧死,烧成一个焦蛋蛋!
人群又一阵笑。公主身边那个年轻人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月氏王摆摆手制止了笑声:好了,不说这个了。冒斗我问你一句话,听说你小时侯,曾随你们匈奴使者到过汉朝的京城长安,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还学过什么文化?
冒斗:是有这么回事。但那是我七八岁的时候,时间很短,只有半年,因两国交兵,就中断了。没有学到什么文化,就是认识了几个汉字。
月氏王:这就了不起嘛。你是匈奴人,却能识汉字,这就见了大世面嘛。你现在看一看,咱这座城建得怎么样,跟汉人比得了比不了?
冒斗:国王的城比汉人的好,好的多。汉人的城虽然富丽堂皇、威严吓人,但却难得长久,州城里的州官三年一换;皇城里的皇帝也是轮流坐庄;而国王你们这座城,却朴实无华,令人亲切,它象征着月氏国的人畜兴旺,江山永固……
月氏国王一阵开怀大笑:你说得太好了,太好了,你太会说话了!不过,人家汉人筑城已有千年的历史,咱们才刚刚学着开始,肯定还有不如人的地方……
冒斗好像这才想起了什么,期期艾艾地说:如果说国王的这座城还有什么不足的话,那就是缺一块城匾。
月氏王不懂:什么城匾?
冒斗说:城匾就是城的名字。人家汉人的城,不论州城、皇城、宫城,都有一个名字,刻在石头上或者木牌上,镶在城头,让人一望而知。
月氏王:噢?那你看咱们这座城起个什么名字呢?
冒斗:这要国王定夺,旁人不敢瞎说。不过呢,我可以根据汉人的习惯提个建议:汉人把天下分为九州,每个州的州城,都以地名为名,如冀州、兖州、青州、徐州,国王的国境在祁连山和焉支山一带,是否就叫祁连城或是焉支城?
月氏王沉吟一阵,看着身边的亲随们:这事我还没考虑过。你们看,怎么样?
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响了起来,有的说祁连城好,有的说焉支城好,议论一阵月氏公主忽然说道:我看都不好。用我们月氏人的话说,祁连的意思是爹爹,焉支的意思是妈妈,照匈奴人的话说,又是天主和天后的意思,总之都是男人和女人的意思。如果叫祁连城,就是有男无女有爹无娘;叫焉支城呢,又是有女无男有娘无爹。依我说,咱们既然是月氏人,国是月氏国,这座城就就叫月氏城,以族为名,岂不为好?
好哇——
众人一阵欢呼。月氏王也连连颔首:想不到,想不到,我这个女丫丫,平日里只知梳洗打扮,紧要时还有这番见识!好!就叫月氏城!
自月氏公主说完话后,冒斗王子一直颇感意外地看着她。而公主也有意无意地看了他几眼,那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儿,以至冒斗竟是半天不知说什么才好。
月氏国王又说话了:冒斗,听着,从明天起,你就到建城工地去,协助工匠筑城建匾,有关的事由你负责。事成之日,我将收你为王宫内侍。时机合适,我还将放你回国,重为王子,再享荣华富贵!
冒斗再次叩头,这回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谢王恩!
蹄声杂沓,马队渐渐远去。
望着马蹄下腾起的股股烟尘,冒斗久久地一动不动。
还是一直默不作声的丹娜摇摇他的胳膊:你又在想什么?
冒斗又是一次答非所问:公主身边那个男人是谁?
丹娜:那是乌孙国的王太子呀,你不知道?
冒斗还是不明白:他跑这来干什么?
丹娜一撇嘴:你也真浪大!咱们的公主许配给了乌孙王子,到了秋高马肥时节,就要成婚啦!
莫名其妙地,冒斗忽然阴了脸,嘴里还恶狠狠地骂出一句: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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