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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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一个蓝箍碗掉在了地上,碎成几片。盈盈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贺红霞听到声音赶到锅屋,拉过盈盈的胳膊一边打着一边骂道,“你这个小扫把星,老不死分家的时候总共就十个碗,现在就剩四个了。又打碎了,你还要不要吃饭……”其实以前碎的六个都是被贺红霞自己摔碎的,都是在她和彭德君吵架的时候。
可是现在她把对分家时的不满全都发泄在了盈盈身上。
盈盈哭了,但是贺红霞并没有因此而住手:“哭什么哭,你还有理哭,两个老不死一个鼻孔出气,就知道偏袒老五,搞得老五跟老子似的……”
这时正好凌美娟从门前经过,这些话一字不漏的进了她的耳朵。
凌美娟是个特别爱面子的人,因为嫁到彭家时,当时彭家由老太太一人管事,也就是她的婆婆,她想当然的以为,现在的她该翻身了,几个媳妇想当然的理所应当得受她的管制。可是她不知道时代不同了,新一代的思想也变了。
这种气质在贺红霞的身上显得犹为突出,贺红霞在家虽为老三,那时候家庭条件也不是很好,但是她从小倔强的个性以及父母的偏袒让她变得更加固执,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听取别人的意见,更不用说受婆婆的管制了。刚嫁到彭家,就因为分家的问题,让她觉得受了很大的委屈。这也是她经常和彭德君吵架的原因之一。
盈盈的小脸已哭的通红,这次没有人可以保护她了,因为彭德君外出不在家,此时奶奶出现在面前,在贺红霞放松的时候她跑到了凌美娟的身后。
“拿孩子撒什么气啊,”这一句话说得还挺实在的,可是凌美娟接着说道,“你就那么盼着我们两个早点死啊。”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约半小时之后,彭伟新出现在屋前的大场上,后面跟着凌美娟,原来凌美娟将正在围里唱书的彭伟新叫了回来,一路上凌美娟将贺红霞骂的话夸大其辞的告诉了彭伟新,此时彭伟新的额头青筋暴起,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贺红霞,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出来。”一向比较斯文的彭伟新居然也可以说这样的话。
此时贺红霞正在锅屋烧晚饭,而盈盈则在给弟弟晃摇篮。
听到叫骂声,贺红霞也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指着彭新明的鼻子便开始破口大骂,凌美娟显然见计谋得逞,站在边上一声不吭。
贺红霞当然知道是凌美娟去告的状,所以骂的时候当然连凌美娟一起骂。
‘呜’的一声,拐杖敲在了贺红霞的背上,虽然彭伟新只有六十九岁,但因身体不好,凌美娟便给彭伟新准备了一根拐杖,可是现在的彭伟新并不像个有病的人。
贺红霞被打了一棍之后,便就势坐在地上,一边跺脚,一边哭骂。
彭伟新在第二次拐杖扬起的时候被赶来围观的邻居拉开去了。
盈盈是跟在贺红霞之后出来的,她看到爷爷打妈妈了,她看到妈妈哭了,便一下子跑去抱住了彭伟新的裤腿,小脸早已哭花了,“爹爹(当时兴北村对爷爷的称呼)求求你了,不要再打妈妈了,求求你了爹爹,不要再打了。都是我不好,都是盈盈不好,是我把碗打碎了,是我惹妈妈和奶奶生气了,爹爹您别生气了,不要再打妈妈,要打就打我吧……”
彭伟新再一次扬起的拐杖慢慢的放了下去。
“哟,他四婶呀,怎么坐在地上呀,快起来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干嘛总惹我爷(当时兴北村彭德君那一辈人对父亲的称呼,盈盈这一辈就改叫爸爸了)生气呢,他们年纪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那谁来负责啊,来给爸妈赔个礼。”王子花一边拉着贺红霞一边说。
彭德俊的媳妇王子花从人群里窜过来,每个人都听得出来,她这哪是劝架呀,纯粹是火上烧油,因为她其实早就来到这了,现在看场面逐渐平熄了,她还想继续看戏呀,这是因为她家只有三间房子,而彭德君却有四间,而且又离彭伟新和凌美娟那么远,想当然的好处肯定是老四和老五的。她心里是极度的不平衡,今天可算是逮着机会了。
贺红霞听了更是窝火,甩开王子花的手,“赔你妈去,要你管个屁啊,你算什么东西……”
王子花望向彭伟新,“爷,你看,”说完松开她的胖手,顺势推了贺红霞一把。
这一推,贺红霞倒是不要紧,要命的是蹲在贺红霞身后想把妈妈扶起来的盈盈被推倒在地上,‘砰’的一声,脑袋撞击地面的声音,打贺红霞倒是不要紧,可是盈盈比她更重要,站起身就朝王子花冲过去,但是被邻居们拦住了,王子花趁机逃也似的离开了。
贺红霞扶起倒在地上的盈盈,眼泪真的流下来了,一大串的一大串的,因为她摸到盈盈的后脑勺起了一个很大的包。
“乖,疼不疼,让妈妈看看,来让妈妈看看。”贺红霞一边揉搓一边心疼的说。
“不疼,真的不疼,妈妈不哭,都是盈盈不好,盈盈惹妈妈生气了,盈盈以后一定听话,妈妈不哭好不好?”盈盈一边用小手给贺红霞拭着眼泪,一边说道。
彭伟新被邻居们拉走了,凌美娟依然跟在身后。
母女俩坐在地上,互想拭着眼泪,她们都在为对方而心疼。
孙云花抱着同同来到贺红霞面前,“孩子都饿了,先回屋喂点奶吧。”看到小包被裹着的同同,贺红霞眼泪流的更凶了。
贺红霞给同同喂奶,陈慧把贺红霞还没烧好的晚饭烧好。“等彭德君回来再找他们算帐吧,”孙云花一边摇头,一边叹息着离开了。因为自古婆媳的关系是最难相处的,特别是在封建传统的思想观念比较重的年代。孙云花和张二奶的关系也并不融洽。
在每个女人的心中,自己的男人便是生存的希望,那个黑暗岁月中的灯塔。贺红霞也不例外,她多么希望彭德君在这个时候可以在身边,她就不会受如此大的委屈。
也许事情本该结束了,可是凡事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晚上,贺红霞收拾好,到了睡觉的那屋用火柴点上了煤油灯。就在这个时候,彭德林家隔壁的王大爹气喘喘的来到屋里。
“快,快,快,快带孩子离开这里。”王大爹连说了三个快字。
“怎么了?”贺红霞疑惑的望着王大爹。
“王子花带着彭德俊,还有她爸,到你公公婆婆那里去告状去了,又去煽动老爷子要过来教训你了。”
贺红霞听了气不打一处来,拿起门后面的铁叉就要冲出去。铁叉是农村农忙时用来叉麦子用的,一共用三根铁指,很锋利,如果擢到人的话,肯定身上会有30厘米深的三个窟窿。“有种的给我过来,我今天就跟他们拼了。”
王大爷一边夺着贺红霞手中的铁叉,一边说,“闺女啊,听大爷的话,你先带孩子出去躲躲吧,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他们都还小,万一要有个什么差尺,你让两个孩子怎么办呀。”
这时吓得愣在一旁的盈盈也走过来,拉住贺红霞的衣角,望着贺红霞。
贺红霞看着盈盈,又望向床上的同同,松开了手中的铁叉。
王大爷一边放回铁叉一边催促道,“快带孩子走吧,他们可能马上就过来了,什么都等到彭德君回来后再想办法解决吧,快点吧。”
于是贺红霞便一手抱着还在熟睡中的同同,一手拉着盈盈走向屋外。
外面没有月亮,好黑,伸手不见无指,母子三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南边走去,这个夜晚对于盈盈来说永远都铭心刻骨。
她们要去贺红霞的大表姐彭德英家里,大表姐是贺红霞四姑的女儿,嫁给了十队的张会元。
要去彭德英家里,必须经过梨园旁边的河道上唯一的一条土堰,才能到围里的彭德英家里。
那梨园在夜晚显得阴森恐怖,梨园旁边人家从窗户透出的微弱的灯光,在这个漆黑的夜晚就像一只只野兽的眼睛。盈盈听大奶奶讲过,这个地方曾经闹过鬼。想到这,盈盈的小手攥得贺红霞的衣角更紧了。小手心都沁满了汗。
远处不时的传来一两声狗叫。

终于到大表姐家了,彭德英开了门,把贺红霞带进了里屋。彭德英也是一个人在家,张会元和彭德君一起外出的。
贺红霞的心已经被恐慌占据了,忘记了哭泣。其实她并不是害怕,就像王大爷说的,她要为两个孩子好好的保护自己。
彭德英让贺红霞呆在屋里,不要出去,她出去看看情况,说完一边抽着烟卷,一边走了出去,在农村,女人抽烟也是常见的事。
不一会功夫,彭德英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说道,“王子花的老子王全光已经到了河对岸,肯定是往这来的。”因为人人都知道她是贺红霞的大表姐。
“你再往西边去,去顾树从家里,那两个老人心地挺好的,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于是,贺红霞又带着一双儿女,再一次走进茫茫夜色中。
后面传来彭德英和王全光争吵的声音。王全光的老伴在很早之前就去世了,他肯定是听了王子花的挑拨,说贺红霞骂他妈了,王全光便心想你贺红霞连个死人都要骂,心里很是不满,所以才过来的。
贺红霞一边拍着顾树从家的门板,一边哭着叫道,“顾大爷,开开门,救救我们吧。”
顾树从一家已经睡下了,这时被贺红霞叫醒,便点亮了灯。
开门的是顾树从,肩膀上披着衣服。
把母子三人让进屋。问道怎么回事。
于是,贺红霞哭着把事情的经过说完。
顾树从的老伴吴二敏望着还在贺红霞怀里酣然入睡的同同,不禁为贺红霞打抱不平,“王子花和她老子也真不是东西,还有那彭老爷子也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毕竟是他的孙子孙女啊,也不至于这样对待你们吧,真是的。”
“闺女,别着急,别担心,你先在这呆着,我这里他们是不敢来的,况且也不会想到这的。”因为这里已经是五队了。而且已经算是很远的了。顾树从一边安慰贺红霞一边把衣服穿好。
“老婆子,你在这陪着闺女,我出去看看。”顾树从走出门外。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那时候每家每户基本上是没有钟表的,他们都是鸡叫三遍开始起床,烧饭,吃完饭,天亮了之后下地干活。中午也是看太阳的,晚上更不用说了,就是太阳落山往家走。
顾树从回来之后,后面还跟着王大爹,“闺女,没事了,他们都回去了。”顾树从说道。
“是啊,我和你顾大爷还有张二奶把他们都劝回去了,没事了,以后也会没事的,他们答应不来找你娘仨的麻烦了。”王大爹说道。
“真是太难为您了。”贺红霞抱着同同对顾树从说,“真难为您了。”在农村,在兴北村那一代难为就是谢谢的意思。也就是太谢谢您了。
站在一旁的盈盈,望着顾大爹那慈祥的脸庞,略显斑白的头发,内心充满了感激,她在心里想道,如果顾大爹是她的爹爹那该多好啊,可是她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事实。
王大爹带着娘仨回来了,可是屋子里很乱,等在屋子里的王子花,告诉贺红霞说,你公公、婆婆来这见你们不在,便回去了,那个王子花和他爸没找到你们娘仨,便鼓动彭德俊把屋里的东西全都扔到大场上去了。他们回去后,我便和彭德林和邵玉兰还有一些邻居把东西又收拾进来了。
贺红霞气得咬牙切齿,盈盈站在一旁,心里也觉得她的三妈和三大爷(三伯父的意思,兴北村人的孩子对父亲哥哥或弟弟的称呼,如果比父亲大的话按排行算叫几大爷,如果比父亲小的话按排行算叫几爷)以及他的爹爹和奶奶都是个坏人。她觉得当时的妈妈好可怜,可是她太小了,她不能保护妈妈,但她在内心发誓等她长大了一定不会再让妈妈受伤害。盈盈跑到大奶奶的怀里伤心的哭了起来。这是盈盈在这个晚上第一次哭,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也为亲人们的冷漠无情。
那晚陈慧没有回自己的屋,她陪着盈盈一起睡了。看着这个孩子,陈慧的心中有着万般的愁绪。
彭德君回来的时候,离这件事情约一个月的时间了。
当天晚上,还没等彭德君去找彭伟新理论,彭伟新就先请王大爹过来说事了。
这分明是做贼心虚嘛,想着贺红霞和两个孩子在家受了那样的委屈,彭德君就气不打一处来,他都不认他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了,那他也可以不认他是他的父亲。因为此时媳妇和儿女才是他最亲的人。特别是看到盈盈那哀怨的眼神时,彭德君就更是怒火中烧。
拿起一把菜刀就往外冲,他嚷着要去讨个说法。但是被贺红霞拉住了。
“事情过去就算了吧。”贺红霞说着就去夺彭德君手里的菜刀。贺红霞并不是不想彭德君去给她讨回公道,只是彭德君的脾气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冲动起来,如果真的砍伤了,那可怎么办啊。毕竟他们还是他的父母啊。
“你爸让我来是给你们赔个礼数的。”王大爹对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彭德君讲道。
“现在知道赔礼了,那当初干什么去了。”彭德君气愤的说。
“再怎么样你也是他们的儿子嘛,”王大爹语重心长的说。
“那盈盈和同同还是他们的孙子呢,他们怎么就不念一点情份呢?”彭德君反驳道。
“看在王大爷的份上,这件事就算了吧,”贺红霞说道,因为菜刀的刀柄依然握在彭德君的手中。
彭德君知道当时王大爹帮了不少的忙,于是望望王大爹又看看贺红霞,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说道,“好吧,我不发火了,但我要去问个明白,我要他(彭伟新)给我当面说个明白。”
王大爷拗不过彭德君,也许可能他觉得也有必要说个明白吧。于是王大爷和彭德君一起去了彭伟新那里。
进门便问道,“爷,您怎么可以那样对待您的媳妇呢,还有,盈盈和同同还小,他们可是您的孙子孙女啊,万一他们的妈妈有个三长两短的,您让两个孩子以后怎么办呀。”彭德君尽量克制心中的不满。
“是她先骂你妈的。我才会那么生气。”彭伟新说道,此时的凌美娟站在一旁不敢望向儿子的眼睛。
“妈,您是知道的,盈盈他妈就是性子急了点,嘴巴厉害了点,可是她心肠不坏呀,自从嫁到我们家之后,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啊,您还记得那会您生病,四个媳妇其它三个都不见踪影,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每天给您,给爷做饭洗衣服,喂您吃药,忙前忙后的侍候你们,难道这些您和爷都忘了吗?”彭德君说到动情处眼泪竟然流出眼眶,他是太伤心了,为他的父亲母亲的不尽情理。凌美娟在见到儿子流泪之后,便更觉得内疚了,也许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委屈流泪,凌美娟也不例外,况且老四是她一直认为最坚强的一个,小时候病的很重,每天都要喝一大碗的中药汤,那药实在是苦,可是她的老四却能一声不吭的喝光。她心目中的老四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流过一滴眼泪。所以这时的凌美娟更心疼了。
“都是妈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好了,妈答应你,以后和你媳妇好好相处。好吗?”凌美娟上前拉住彭德君的手说道。
彭伟新还在彭德君刚才的话里思绪翻腾,的确,她的四媳妇的确是个能干的媳妇,儿子经常在外,地里的活都是她一个人干,但却从不比别人家迟种迟收。而且整个兴北村的人都知道贺红霞是个做鞋的巧手,整个兴北村的小媳妇,大姑娘都到她这来借鞋样,每次贺红霞还挺热情的教她们怎么做,什么样的脚选择什么样的鞋样。别人都说他娶了一个能干的媳妇。可是,这是怎么了,彭伟新的内心开始后悔,后悔那天的行为。
“我当时是被气糊涂了,老四啊,你放心,以后不会了。再不会那样了。行吗?”
王大爹在边上,看到气氛缓和了些,便借机插话道,“既然你爸妈都这样说了,你就不要再较真了,回去吧,好好的和你媳妇说说,她会听你的。”
就这样这件事情总算结束了,但是从那以后,彭德君的一家四口便再也没有去过彭伟新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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