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贺玉仙身穿一件蓝底儿白花的棉袄,青粗布棉裤,一双大头草鞋用青布蒙了,穿在脚上既不怕水又保温。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到胸前,愈发的显得脸色雪白。她一手挎了个竹篮子,另一只手执一把挖野菜的小锄头。早过了立春,河里的冰还没化透,河沿、道儿边的茅草根儿甜丝丝的。这个季节,嘴馋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多会跑出来,挖回去给自己和家人解馋。
落日的方向旋起漫天的尘土,一群土匪乌央乌央的无比嘈杂的涌了过来。贺玉仙一见情况不妙,慌忙丢下竹篮转回头就跑。像这种情况土匪们见多了,坐在马上起哄架秧子,冲着逃走了女人们吹口哨,大不了再追上几步,看着惊慌失措、扭着腰跌跌撞撞逃跑的女人,群匪们往往报以一笑 。
盗亦有道,光天化日,强奸杀戮女人的行为,土匪们也看不起。土匪也讲江湖道义,单独行动时可以胡作非为,没人会知道,像这样大部队一起行动,没有人敢放肆。
今天情况特殊,从吃过午饭到现在,路过的村庄连个鬼影子也不见一个,所到之处都空荡荡的。现在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活人,岂有不追之理。
几匹马左右包抄,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贺玉仙一见逃不掉,也就不跑了,停下来呼呼地喘着粗气。
贺玉仙被带到大路上,头也不敢抬,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问她:“姑娘,你今年多大了?”这人声音不高,带有一种特有的磁性。
贺玉仙就是不抬头,那人又连问了几个问题,也没让她抬起头来搭上半句。旁边有一个人怒道:“小**,给脸不要脸,大哥问你话呢?”说罢扬手就是一鞭,打散了贺玉仙的发辫。
她用手拢住头发,抬起头恶狠狠的瞪着拿鞭子打她的人。
“问你话呢?你他娘的哑巴了?”那人说完作势又要动手,早被先前问话的那个人给拦了下来。
那人悻悻道:“挺好个姑娘,可惜是个哑巴。还有这手,你们看看这还叫手吗?”只见她那冻伤的手背,肿的像个发面馒头,上面十几道深深的血口子触目惊心。
“弟兄,你被这姑娘骗了。”先前问话的人突然拔出枪,砰地一声朝天开了一枪。
贺玉仙吓得打了个哆嗦。
“看吧,我说对了吧。一定是这个姑娘看我们人多势众,故意装哑巴来骗我们。”那人话音未落,又一马鞭照着贺玉仙轮过来,正打在她的另一只发辫上。散乱的头发把贺玉仙的双目给遮住了,她下意识的“啊”了一声。
“吃硬不吃软的贱货,再不说话,我让弟兄们轮了你。”
贺玉仙被吓得浑身颤抖,声音低低的道:“军爷们,要问啥,俺都告诉你们。”
“姑娘,你是本地人吗?”
贺玉仙连连点头,一脸的天真。
“附近村上的老百姓都去哪里了?”
“俺不知道,俺当家的没了,就俺一个人住在前面不远的家庙里”。
“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真是苦命的姑娘。”骑在马上的土匪叹息道。:“你认识古皮城吧?”
“俺娘家就是古皮城的。”
“姑娘,麻烦你给带下路可好?”
“俺不,一来是路太远,足有三四十里。二来,那里现在正在打仗,俺害怕。”
“你怎么知道那里正在打仗?”
“军爷,你不知道,昨晚上那炮打的惊天动地,半边天都让火光映红了,可吓死俺了。”贺玉仙说着还用手抚着胸口,满面惊恐,心有余悸的样子。
救兵如救火,贺玉仙的造作更让土匪们深信不疑,古皮城的战事吃紧。土匪头子赏了贺玉仙十块大洋,还怕她走路累着,顺便给她弄了头毛驴骑着。
冈村宁次这支土匪武装不薄,装备不错,不但每个人有一支长枪,还统一土黄色军装,表面上看似威风八面,其实是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冈村宁次再大方也不会给这些土匪每人都配上一匹马。
前锋的土匪讲排场,有数的几百匹马,都走在前方开道,后续的土匪可没有这样的待遇,交通工具也是五花八门,有骑驴的,坐牛车的,还有些土匪不知从哪找了几辆洋车,一辆车上挤上三四个土匪,嘻嘻哈哈,指点着那些在漫天尘土中行军、身心疲惫的同僚们。
相比这些土匪,鬼子们动身要晚了许多。他们既然要偷袭,自然不敢过早地暴露行踪。鬼子为了这次战斗做足了功课,部队行动时要保持无限地静默,宿营时也禁止士兵虽意出入。

奈何鬼子手中用的是一张五年前的地图。日本鬼子的地图很有特色,每个村子的位置、人口等高线,哪怕只是一口小水井也要清清楚楚标出来。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五年中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先是鬼子到处修建据点、炮楼。后来更为了方便铁观音,到处挖的都是交通沟。铁观音再厉害,交通沟的内侧又挖了几道沟,挖来挖去,让鬼子手中的地图变成了一张废纸。
刚出发不久,鬼子们吃惊的发现他们迷路了,更要命的是他们要进攻的目标是早已被飞机炸毁的大邢庄,而非现在司令部所在地,邱庄。
鬼子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偷偷地潜进村,发现一个站岗的暗哨的也没有,别说民兵了,就连老百姓也不见一个。可不知老百姓怎么得到的消息,竟然跑的一个不剩。
天黑下来,空气中传来熬中药的气息,紧接着一幢大院里亮起了灯光,病床上常家明小心翼翼的正给常洪来喂药。
熬好的药和药渣子一起倒掉了,老族长现在喝的是姜糖水。老头喝完一口马上又张开嘴等着‘喝药’,就是不睁眼。常家明被老族长的幼稚行为搞得无可奈何,只得一碗接一碗的喂下去。
屋里暗了下来,常家明点上了灯,出去转了一圈儿,见四下无人,又溜了回来。埋怨道:“我的族长大叔哎,你就少喝两口吧,待会儿鬼子来了,你老把糖水喝完了可咋整?”
常洪来还是没睁眼,小声道:“鬼子来了,你喂我喝白开水他们也不会过问。”
正说着院门被人重重的踹开了,七八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冲了进来。要常家明给皇军带路,鬼子根本不顾常家明苦苦的哀求,要求给他爹喂完药再走。
鬼子对这个重病再卧的常庆虹爷俩并未起疑,正好成了鬼子进攻大邢庄司令部的向导。日本人对中国人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对这个搜罗了好几个村子才得到的大孝子向导,全无敬意,不但马匹欠奉,只要稍微走的慢些,马鞭就劈头盖脸的落下来。
宋春茂和蔫诸葛兵分两路,负责照应向导的安全。他们且行切退,约定的汇合地点是四仙庙,庙中有一条直通四角楼的密道。战斗打响后,可以让我们的人员从容撤离。
常家明边走边主意道路两边的标识,心里越来越焦急,再走一里地前面就是四仙庙了,可庙里的桅杆上还是挂着红灯,这是土匪还没到的标致。正在犹豫间,又是一皮鞭子落下来,抽的常家明脖梗子火烧火燎的疼。
常家明暗骂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鬼子先是兜头盖脸的打了他几十鞭,常家明把头一缩,用棉袄袖子抱着脑袋任由鬼子虚张声势的大呼小叫。
鬼子见来硬的不行,一个翻译和一个戴眼镜的鬼子军官满脸堆笑的来到常家明身旁,和颜悦色的问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吗”?
“他打我”。常家明说着一指那个骑在马上的鬼子。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常家明的脸上,脖子上,手上遍布着横七竖八的鞭痕。
日本军官勃然大怒,骂一声“八嘎”,劈手夺下骑马鬼子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的照那个鬼子就是十几皮鞭。
翻译急忙拉住鬼子军官,点头哈腰的请他息怒。日本军官吐了口气,随手把鞭子丢在地上,翻译跑过去捡回马鞭交到骑马鬼子的手中。
日本军官拍着常家明的肩膀,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问道:“你地,还有什么需要地干活”?
翻译凑过来,道:“太君问你还需要什么”。
“我饿了”,常家明嘴里说着,肚子很配合的咕噜了一声。
常家明蹲坐在路旁,把头埋在饭盒中,鬼子们也有些累了,趁他吃饭的功夫三三两两的坐在路上休息。翻译偷偷凑过来,小声说:“一会儿到了大邢庄,别等着拿赏钱了,你折腾了他们这么长时间,太君早就想杀你了”。
常家明嘴里嚼着饭,含糊不清的谢过了翻译。
四仙庙旗杆上的红灯悄无声息的熄灭了,常家明站起身,用手抹了抹嘴,道:“饱了”。然后闷着头向前走去。鬼子的队伍一阵骚乱,片刻又跟在常家明身后蠕动起来。
土匪骑兵的速度不慢,可他们身后的杂牌军耽误了不少时间,走不了多远就要停下来等他们一会儿。土匪们对这个路上捡来的向导毫不怀疑,虽说不上恭敬,却也是礼貌又加,不敢造次,一路上如众星捧月般,走走停停,有说有笑,倒也颇不寂寞。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