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接到父亲的电话时，周硕一点也不吃惊，两个人说要来看看他。
“有些事情你阿姨想和你谈谈。”周父淡淡地说。
“恩。”
“那等明天我们到了再说，你记得帮我们订宾馆。”
“好。”
“那……就这样了。”
挂下电话，周硕有些呆呆地盯着电话机，忍了两个月，爸爸真能沉得住气，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
他订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宾馆，星期中午准时等在门口，很快就看到一对拖着箱子的夫妻，他走上前去接过箱子，“罗阿姨，爸。”
他低着头，没有去看他们的表情，心脏跳的飞快，身体很快要四分五裂似的，索性什么也不去想，但手心还是渗出了一点薄汗，凉凉地，他努力忽略掉。
电梯缓缓地上了六楼，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静得只能听到电梯的运做声。正好是吃中饭的时间，他陪他们放完行李后来到餐厅，人不多，稀稀拉拉的，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四人位。
菜很快上来，色香味具全，很能激发食欲，永诺妈夹了一勺水晶虾仁给周硕，说：“小硕，多吃点。”
父亲则问起一些琐碎的小事，象“学习怎么样”，“身体好不好，”之类的。
这样平和的气氛，甚至让周硕产生幻觉，这是来审问的么，难道还真是随便来看看他不成？随即又哑然失笑。
“小硕，阿姨有些事情想告诉]你。”语气依然不变，脸色更没有变，周硕却一下子就嗅出了气氛的改变。
“好。”他回答。
永诺妈却没有急于开口，她顿了顿，象是陷在回忆里，“我的儿子，从小就和我相依为命，当时我们很穷，真的很穷，拿着那么一点点的工资，我每天都在努力省钱，但我宁愿自己不吃饭，也不能让小诺饿着，宁愿自己穿的不好，也要让他每天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去学校，那时候小诺很调皮，什么坏事都干，老师叫所有同学都不要理他，有很多人嘲笑他没有爸爸，他却都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永远一副大大咧咧的笑脸跟我说他在学校过得很好。他知道我的辛苦，从来不主动要东西，有一次我发现他硬是把我给他的早饭钱省下来交学校的春游费，其实那些小钱我完全给的起的，但在一个二三年级的小孩眼里，那的确是大钱吧……”
她说着，不停地说着，象是想把她十年前的人生再次浏览一遍，说到一些地方，她的眼睛还会红一红。
周硕沉默地听着，听着十年前永诺的摸样，那是他不熟悉的他、永远无法接触的他。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划开一道，一道，又一道，他宁愿是他们两个把自己骂一顿，或者打一顿也行，可是他们偏偏柔中带刚，打出“亲情”这面大旗，都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谁不懂谁，她知道自己会懂，懂得父母的苦，她知道自己会心软，会内疚，她做得很巧妙。
“小硕，”这回换父亲开口，“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只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平平安安，以后娶个好女孩，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很婉转地说出自己的意思。
“我……”周硕抬头，是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放下碗筷，专心地凝视着他，象是等待着他的回答，吃饭只是个幌子，说到底，今天还是审问，“我……”他深吸一口气，“我不会结婚的。”
“你……”周父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看样子要开始锤桌子，周硕却感到一阵心安，发脾气他还能应付的了，旁边的永诺妈却拉住他，又转向周硕，柔声说，“孩子，虽然你没有叫过我妈妈，我却一直也把你当做我的孩子的，这两年来，一直是——可是小硕，你和小诺是不可能有将来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吗？
不，我不知道。
我们只是互相喜欢而已啊。
象所有这个年纪的小情侣一样，暧昧，交往，顺理成章，有什么区别？大概上街不能手牵手，不能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幸福吧？
他心里一阵酸，多不公平。
“小硕，阿姨是知道的，如果你们执意要在一起，会伤害多少一直关心你们的人啊？你们还太小，成长环境太单纯，社会哪怕变得再发达，你们也不可能会被承认的，再说了，你们能挺过多久？现在离婚率这么高，更何况你们？”
她很会讲，周硕想，她用温和的“你们”代替“同性恋”，她不说空话大话，字字客观，一针见血，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地幸福着，但是终于有一天，老天看不过去，要阻拦了。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身体里翻滚，面前的饭菜早已无味，指尖冰凉，凉的直通心底，他知道不是的，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们之间多不容易，外人又怎么能体会到？……
“阿姨，爸，我们是认真的，请相信我。”他说，话不用多，有分量就行。
“那上次的车祸是怎么回事？”这次是周父，更严厉了。周硕的心一跳，是了，那次车祸，毋庸质疑，都是他的错啊。
“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了，”周硕保证，“真的，请相信我！”
“小硕，”永诺妈站起来，坐到他旁边，眼神坚定，“我来跟你说个秘密吧。”她附在周硕耳边，轻轻地说了一番话。
不要听。
我一点都不想听啊，可是话语都象魔咒一样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犹如扔给了他一个烫手的山芋，是扔是留任你选择，可你根本只有一种选择。
她是坚定的，要阻止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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