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江面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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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王易钧旨后,众吴船起先四散而开,紧接着遽然变换帆向,一齐朝那莫名奇妙挡在江河央的大船撞过去。
“砰砰”数声闷响,船艏覆有铁板的吴船把那艘大船撞得一摇一摆。但这大船因长宽比不大,船身稳当,再者众吴船四面冲来将其架住,故而未能倾覆。
但还是有好几片水花被溅到了此船身上,刚才还挥舞手臂,嚣张跋扈地大喊大叫的小黄门曹有一屁股摔倒在甲板上,面色煞白。
当看到四周的船只上跳下来身罩藤甲,手持环首刀的悍卒时,这位三十多岁的小黄门额头上滚下黄豆大的汗珠,两条腿打起摆来。
护卫曹有的十几名军士早被撞得七荤八素,站都站不稳了,眼见着如此多的神色不善的陌生人靠近,情况比曹有好不到哪里去。
在从京城雒阳出发的时候,宦官曹有和他的那班护卫们就已经多方打听到这里的险恶了:不仅仅是这里素有边陲荒蛮的恶名,更因这里近来盗匪频发。虽然王易大败太湖水寇和丹阳贼的消息在去年的时候就震动朝野了,但还是加深了曹有这些人的印象,即江东祸患不息,是个险地。
若不是因为这来回跋涉万余里路,既可在会稽郡采买时捞足油水,又可以在返程回京时得到皇上的丰厚赏赐,曹有才不会把攒积了数年的钱财拿来贿赂上司太监,跑到这种他认为是乌烟瘴气的远地受苦受罪。
“我命休矣!未获锱铢之利,反先做了水寇的刀下鬼!”曹有涕泗横流地大声哭叫着,狼狈至极。
王易和张昭等人随后即至。王易听到曹有的哀嚎,连忙止住兵士们的粗暴行径。他疾步上前查探,果然发现瘫倒在甲板上的几个人均著官服,还有一些体躯健壮的汉,显然是绛袍玄甲的汉朝官兵打扮。
曹有看到王易等人冷峻的脸庞,直以为这些水寇头领要将自己丢入江喂鱼,哭得更响了。
曹有是主事的,他这一哭,同来的州兵吏也士气崩溃,纷纷号哭起来,这此高彼伏的哭声在寂静的夜色硬生生加上一个休止符,整个江面立时躁乱起来。
张昭对王易低声说:“主公,看他们的装扮,莫不是从雒城来的。那个穿玄袍又无须的,好像是领事的宦官。”
王易颔首说道:“不错,我也这样觉得。按照以往的惯例,京城有什么消息,都是将信笺发到江寿春,再由那边的驿传送到吴县,这次京城居然直接派宦官出来,叫他跑这么远到江东,肯定是有大事。”
刘馥皱起眉头,满面生恶地说:“主公已在北上旅途之,怎能叫这些残缺之人平白阻住去路?”他朝前面的兵士挥挥手,那两名吴兵得到命令,大步上前,将那死狗般的曹有拖上来。
董昭又挥挥手,让那两名士兵住手。这时候曹有骇得屎尿齐出,身陷骚溺之了。王易等人纷纷掩鼻,转身退到净洁之处。
王易平静地说道:“去年吕定公和李严方征平会稽大部后,曾发函于我,说郡小吏告诉他们说,去年十一月份将有宦者到会稽郡采买木秀石,补阙雒城,作修缮宫室街衢之用。但是这些宦者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并没有来。我估计朝大臣改变了主意,这些阉人改变了行程,现在姗姗来迟。”
张纮疑道:“宦者要来采买的木秀石,是不是当时定公和正方在会稽郡治所的府库里收缴,后来用福船全部送到吴郡的那些木材石料?”
王易点了点头头,道:“就是这些建材。”
王易言毕,其他四位谋士俱是神色一变。张纮眉头紧锁,说:“可是今年在吴郡建设丹徒港和郡医的时候,这些建材几乎耗罄,我们该如何应对朝廷的征采呢?”
刘馥和董昭是在一瞬的思考后露出奸险的笑容。张昭则阴霾布面,道:“所幸主公还有一批忠勤乐施的商贾,可以让他们措手准备。只是受制于商贾,这便开了先河。日后主公处置大事,怎能受这些人的滞碍呢?”
在王易的船队里,有那么数十个来自吴郡和会稽郡的商人。这些商人的实力只能说在萌发之,远不能与原的豪商巨贾相比。但他们在王易的带领下,其发展前景反倒是原的商贾无法媲美的。这些商人在一年半载以前,多还是世代靠地租谋生牟利的传统型地主,然而自从王易在吴郡和会稽郡开始对商业投以巨大关注,逐渐有紧有松地消除了原有的限制、颁布了一系列促进贸易的单行法令及政策,并且催生出以茶、制瓷、造纸、印染等生机勃勃的新兴产业后,他们便不由自主地开始了深刻的转变。
圩田大造,粮产前所未有地提高,地主所需要的耕种每单位的土地的劳力,也相应地显著下降;新兴产业的蓬勃,使得吴郡和会稽郡市场上物资前所未有的丰富,商业的不设限使得货币流通得愈发顺畅,各种雇佣关系迅速发展起来。
这两项变革导致钱币的力量在吴郡和会稽郡无比地强大起来。为满足消费和生产的需要,地主们允许他们的雇农或者佃农用货币来抵折传统的劳役,亦即用货币地租来抵算劳役地租——在以前,雇农和佃农得为地主提供或建筑的或服务的或战斗的力役,而现在情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可是,虽然金钱的购买能力不断增强,但这些地主在与王易控制的那些制纸、印染工场的官设场主比拼财力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财力正不断贬值,甚至依靠地租这一传统的牟利方式也趋于落伍。
为使自己不至于在日新月异的吴郡和会稽郡落后于那些素被人视为奸徒胥隶的商贾,心焦的地主们开始寻求使自己的财产增值的途径。这些人既不愿像在禾兴和湾镇那儿临街开店的小东主,做一些貌似只赚蝇头微利的生意;也不愿像钱唐县的农民,把稻田变成茶田;也不愿像禾兴的一些农民一样,把自家农田铲平了,改而建造一间气势恢宏的手工工场,生产陶器甚至是要求极高的瓷器出售。
他们还是要走老路。圩田、水渠、翻车、铁制农具、骡马牛等轮耕畜力,凡此种种革新,俱使吴郡和会稽郡的粮产得到了飞跃。粮食的供给量已然大于需求量。吴郡的官府已经以比平价略高一些的价格收购了三年的储备,会稽郡也以此法收购了两年的储备,但即使有了官府的大量采购,地主们发现自家的仓廪里还是积余了数量相当庞大的粮食。他们可吃不掉这些粮食,却又不能任凭它们腐坏浪费。

他们决定打破常规,出售这些粮食。起初一些人在吴郡和会稽郡出售时,获利并不可观,但偶有人贩运到临近的丹杨郡后,居然获得了极高的利润。为其鼓动,地主们纷纷扩展土地,招雇农夫,希望能够跳出吴郡和会稽郡,到那些多山多林的贫粮之地出售江东的稻谷。
江东因大造圩田,已经彻底改变了种植结构,也改变了江东百姓的饮食结构。往昔,江东百姓食饼食馒,或者是将各种谷物及豆类杂于碗,一并蒸熟,用短小的筷箸扒着吃;而现在,江东百姓很少在正餐吃炊饼了,喷香的白米饭成了主食的首选。为此,制作筷的手工匠们发现他们得根据这一新形势,制作一些既长且粗的筷,因为原先流行的短箸难以扒动黏连的米饭。
随同王易的这几十个商人,八成是以售粮为己务的新商人,但他们大多仍以地主自居。有实力攒积一批木材石料的,只有寥寥数人。
所以张昭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没底,便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王易以目示意刘馥和董昭,他二人心领神会,走到张昭张纮身前一阵私语。
二张闻言大惊——刘馥和董昭与他们所说的,正是黄巾乱起那一年,王易焚杀小黄门左丰的恐怖事件。
“左丰及其扈从数十人诡秘失踪后,朝廷震怖,公卿议论不息却终不得结果。主公难道还要再做一次吗?”张昭惊道。
刘馥笑道:“夜色已深,正是动手的良机啊。”
张昭张纮悚然而惊。不过张昭又很快镇静下来,盘算道:“但在这长江水面,顺流而东,尸身残骸若漂浮起来,很难不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王易在一旁听见,笑道:“布思虑周到。不过消匿痕迹这种事,还是要信得过我们吴军的兵士的。”
张昭道:“毁尸灭迹,莫过于沉尸河底,或焚尸绝迹。但若沉尸于河底,这里江水涌动,冲到下游未尝不可能,再者,一旦出现差错,致有一尸遗漏,顺流而下为人截获,更是前功尽弃;焚尸于江面上,止能引起船夫渔民的注意罢了。最难的就是如何处置他们这艘大船,沉于河底,只怕更容易被发现。”
王易笑道:“我们既已进入庐江郡内,总得在庐江郡里找些事来做。这阉人来得不早不慢,叫我有了好计谋。”
众谋士面面相觑,俄而俱变脸色。张昭惊道:“主公是要把残尸船骸带到庐江郡,嫁祸于陆康?”
王易摇摇头:“人们绝不会怀疑竟是陆康杀了这阉人,但大祸事出在庐江,陆康难逃其咎。”
张昭又道:“可这不能杜绝朝廷后续派来的人啊。”
王易笑道:“事后我书信一封,让蒋钦周泰率领‘湖军’伪装成水贼,潜入庐江、江的江河湖泊上作乱。朝廷的人几次三番受阻,也就再没了心思。另外这也可以让朝廷归责于江、庐江太守,这样我们开疆拓土的机会就更多了。”再过两年,皇帝刘宏就死了,天下就彻底大乱了,王易知道现在这种横征暴敛的活动不会长久。
闻听此言,众谋士皆赞叹良久,称许好计。
管亥、周仓、武安国、袁敏、贺齐五员校尉得到命令后,立即就行动起来。一百余名手持铁锤重斧的江东兵和工匠陆续进入朝廷大船,开始拆卸它的上层建筑。
到处都是刺耳尖利的坚物相击声和铁锯锯木声。桅杆被吴船用绳索维系平衡,斫断时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工匠们分成小组,不一会就锯断了官船的三条粗壮桅杆。
曹有和他那些护卫们骇得不知所措,不知自己的会受到怎样可怕的处置。
管亥已经等不及了,他走上来,捉小鸡般提起曹有,一刀就捅穿了他的肚皮,汨汨鲜血流了出来。曹有瞠目相视,至死不暝。船上的其他人也都被一刀或几刀斫杀。有几个伶俐的,见状不妙,便溜到一侧纵身跃入水,但他们的水性绝对比不上江东的士兵。很快刚才跳进水里的,全都脖颈流着鲜血,被吴兵拖到水面上,然后又被船上的人拽到甲板上。
晨光普照时,江面上只有五条吴船还在行驶了。在船队旗舰“献”号左侧的“老圃”号上,军士们在忙碌地处置尸体;“献”号右侧的“老农”号则拖拽着只剩下主船体的官船,徐徐航行。这艘官船经过吴人一夜的侵蚀,上层建筑已经化为巨量短小木料,滋补了吴船的密隔舱,作日后修补船体之用;官船的下身船体留有他用,故被拖拽于河。不过这截船体潜在水里,寻常人难以发现。
行至庐江郡临湖县以南的江水水面上时,王易有了主意。那夜,他命令船队沿江水支流北上,潜入临湖县境内。
临湖,顾名思义,县城邻湖而筑。然而几十年来,当地百姓围湖造田、毁林垦植,这种破坏性的生产方式使得本地的大小湖泊不断萎缩,泥沙淤积、水道狭窄。近年来,这里的百姓生活得愈发穷困,衣食无着,盗贼滋生。王易便使船队在临湖县的河道里丢弃船骸,将曹有等人的尸体捆上石头,丢入河,又将十多个官兵尸体不作处理,直接丢入河,使其漂浮在水面上。
神不知鬼不觉做完此事后,船队继续行进。次日凌晨刮起了东南风,下午就转为东北风,船队以较快的速度向西行进,终于在这日夜深时抵至一名曰枞阳之港埠停歇。
又过了一日,在枞阳休息的王易等人听当地人说,昨天临湖县、舒县两地暴雨倾注,尤其是临湖县,暴雨形成的洪峰冲毁堤坝,浚改河道,长江上的船舶已不能进去了。
王易再问那些当地人其一些细枝末节,他们只是答其所知,却未曾提到有尸体船骸的事情。
王易这就放了心。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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