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军部文艺团的大礼堂，据说可以容纳六千多人，舞台正上方还挂着过期的欢迎标语。虽然是早期修建的建筑，但是经典欧式风格的吊顶和略带弧度的软包墙壁都还透露着高雅的气息。
昏黄炽热的灯光逐渐黯淡下来，黑暗和寥寥数人的静谧空间里，细小的喘息都会被反复回荡而逐渐扩大。陈之默找到了靠近舞台中央方将军旁边的座位坐下，周围的警卫很自觉的空出了两人左右两边的四张椅子。
“自从我当了上将，你是第一个敢让我等的人。”方贤用余光小心观察着陈之默的神情。
“是你叫我来的。”陈之默舔了舔嘴唇，很无赖的耸耸肩说。
方老接过警卫员的一盒烟，从怀里摸出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打火机享受一样的抽了起来。
“要吗？”老将军像拿着棒棒糖逗孩子那样诱惑着陈之默。
“我不抽烟。”陈之默鄙夷的看了看那盒内部特供，“但我爱好收藏。”随即快速的抢下方贤手中的烟盒揣进自己怀里。
“臭小子！谁让你全部拿走的！”方贤和陈之默嬉闹着如同久违的爷孙。
“哈哈哈哈哈！”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放肆的大笑，声音在空旷的礼堂回响，引的本来不多的观众纷纷侧目。
“叫我来不光是叫我看戏的吧。”陈之默笑到一半忽然刹住，冷冷的来这么一句。方将军顿时将狂笑的表情尴尬的僵在脸上，古怪异常。
“咳！咳！”方贤迅速整理好表情，换上一副慈祥的微笑，用下巴点了点舞台。
“开幕了，下面你看到的这小丫头可是北京军区的一朵花，听说你把常伟若的私人武装一个人拔掉了，死活要来见见你。”
陈之默皱了皱眉头。“难道关于我的事情除了你和那几位还让她知道了？”这可不是小事。
“你当我活腻味了？我只是很‘不小心’的告诉那丫头，说当初一个人灭了常伟若私人武装的就是你，她死活不相信就吵着来看看了。”陈之默斜着眼睛看着方贤，表情像是在说，果然人老成精。。。。。。
此时舞台上的聚光灯一敛，熙攘的观众收敛了声音，一位很可爱的女孩穿着贴合身材的军装走到了灯光下。由于隔的太远，陈之默不大能看清楚女孩的长相，但至少不会太差吧，文艺女兵的素质可都是很高的。
陈之默把目光投向聚光灯下，那是个人见尤怜的女孩，虽然穿着严肃的军装，不但没有给她带来飒爽英姿的感觉，在娇柔的身段下反而体现了女孩的动人。
弦乐配合清越梆子的节奏由幕后响起，那是一曲秦腔，名段子《白蛇传.断桥》，清新朴素的调子和女孩细腻动人的声音让人不禁想起西湖旁高塔下，人妖殊途的深深情愫。
“其实，你本不该存在于这个钢铁洪流的时代。”方贤正色沉声道，侧眼注视着陈之默明灭灯光下的细小表情。
“恩。”陈之默似乎对老将军的话并不感兴趣，自顾自的欣赏着聚光灯下的表演。
“你破坏了平衡，超越了所有战略武器和常规军事威胁的平衡，也是整个地球六十亿人类苦苦维持的平衡。”将军把手指间的特供香烟在椅把上熄灭。“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清楚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存在就是威胁，他人便是地狱。”少年依然没有动容，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这般的城府不得不让身边的上将老人感叹。
“好一个他人便是地狱！”方贤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用无比坚毅的语气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保护你的，哪怕你真如同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乱世的火种。”
“乱世？呵呵，如果将酵母菌放在大海里，如果是理想条件下，只用数月它们就会占据整个海洋。当然，酵母菌不会这么做，它们的排泄物会毒死自己，没有食物的时候会相互残杀，让种群维持一个恒定的数量，而对于人类，六十亿人，整整四亿多吨的蛋白质和水，加上刻进DNA中的贪婪，那便是战争。”陈之默把玩着到手的烟盒，用两根手指轻轻的旋转。“我和你不同，我的记忆随着血液一代代的传承，什么是乱世？从逐鹿的战场到五国之战再到故关的万鬼坑。我只记得邯郸城下用指甲深深刮裟着城墙的士兵绝望的呼喊，失去四个儿子的老母亲千里寻尸的凄凉背影，亲眼目睹同伴被马蹄踏进泥土的深深恐惧。而那一切最后都变成了历史朽坏的书页上一句或两句。生命如芥，芥如沙飞，战士的枯骨会被人遗忘，帝王的野心沦为笑谈，神让这个世界成为战场，再面带微笑的高高在上，欣赏着一世世人们的杀戮，去消磨他们永不灭的生命。”
一旁的方将军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自己打了一辈子仗，见过了无数的人，却怎么也看不透面前这个少年。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想过是为谁而战呢？当荣誉和生命都不再值得守护，那无数的牺牲到底换来的是什么？
“我像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了，无论我们如何的挣扎生存，怎样的旷世征战，在历史的脚步下，都是微不足道的吧。”方贤失落的摇头，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们一代代人做的一切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笔，规则早已经被写下，是吗？”
“神在高处望着我们，就好象蚂蚁一样劳作，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又还有什么比这微不足道更能证明我们比神更高傲的存在呢？”陈之默微笑着，心里暗松一口气，看来军方还不知道诸神的存在。
方贤颓然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火光，即而熊熊燃烧！“我想我明白为什么那群家伙一直不放弃杀死你了，你已经看清楚了世界的真相，就像matrix里的尼奥一样。我老了，但是我还是会和保守派的混蛋们斗下去，我要让你好好活着。”
此时的舞台上，大幕又再次拉开，报的幕是川剧变脸，变脸可是中华民间艺术的集萃，欣赏性极高，只是近年来这些精妙的技法往往以低廉的价格被卖出国外，想到这里，陈之默微叹了一口气。
“怎么？”方将军很敏锐的捕捉到了陈之默的表情。
“常看见报纸上，我们精妙的变脸总会出现在国外的酒吧里作为噱头供人欣赏，中国人总是会为了眼前的利益放弃长远的利益，我是应该哀其不幸还是应怒起不争？”
方贤又燃着了一跟烟，闭着眼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国内的大多企业甚至撤消了研究部门，靠交专利费帮外国人赚咱们的钱，十美圆的产品给外国人五美圆再以二十美圆卖给中国人！所以我们才会那么重视民族企业的发展，即便是超级公司，光靠火莲公司独自抗着大旗是没有用的。”
表演开始了，精彩的演技深深折服了观众，这可是变脸中最难的扯脸，练的可是十年功才能让外人瞧不出一点破绽。
“陈之默？你就是陈之默？我还以为是像特A军里的叔叔那样满脸短胡茬的大个子呢。”女孩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讨论。
陈之默微有怒色，似乎是略有反感别人这样的品头论足。如果说陈之默还是当年那个沉寂的孩子，那么他不会对别人的看法做出任何回应，然而现在，当硝烟四起时，刀，便没有了藏匿的必要。
“晓雪！对人家要有礼貌！”方贤虽然语气稍带苛责，但陈之默自然不会认为方将军是真的生气，因为马上这位上将爷爷就笑嘻嘻的把叫做晓雪的女孩拉到了陈之默的左边坐下。
晓雪就是之前那幕秦腔的主唱，此时陈之默才有了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粉粉的脸蛋还没有卸下妆，晕着腮红拍过粉的两颊如同俄罗斯的陶瓷娃娃，黑色微翘的睫毛和柔嫩的嘴唇，及肩的短发碎碎的在额前晃悠，束腰女式军装出落的三分性感，七分可爱。
晓雪注意到了陈之默的目光，皱了皱俏鼻，“干嘛啊，我只是觉得挺奇怪的，你这样瘦弱的人是怎么把常上校的猎鹞部队给收拾掉的？”女孩的声音确实很动听，说句带着京味儿的话都有着《西厢记》的调子。
“小雪，我在后台找了你半天都没找到，原来在这里啊，哦，首长好！”一位小伙子快步向陈之默一行人走来，一旁的士兵望着他二杠三星的军衔和丝毫没有变的黝黑的白皙肤色，眼睛里总有着许些的羡慕，而更多的是鄙夷。
着军装的青年来到众人前，对着方老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又以电视上经常出现的韩式美男的面孔向晓雪报以微笑，而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陈之默一眼，仅仅是注意到了这个男人正做在晓雪身边时才稍稍变色，这一细小的表情只是一瞬，掩饰的很好，并没有被别人察觉。除了陈之默。
而身边的小女兵却毫不待见面前这位帅哥，收起了对陈之默好奇的打量，面带愠色道。“姜海隆！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许叫我小雪，还有，这里是部队里，我是你的上级，要喊首长。”陈之默扫了眼晓雪的军衔，还真是一看吓一跳，少将！中国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年轻的将军？他可清楚将衔的获得是多么的不容易，这般娇滴滴的女孩居然是个将军，这如何也不能接受啊。
“是，是，首长~”姜海隆并没有被教训的懊恼，反而笑眯眯的似乎很受用，继续开着玩笑，陈之默不禁在想这个人是不是很贱。
方贤似乎看出陈之默的疑惑，悄悄靠近他的耳朵道，“这丫头可是十六岁毕业清华的高材生，她的贡献给个将军做做真不算什么。”
“爷爷，又在乱说我什么坏话？”
“爷爷？”
“是啊，我就是方将军的孙女，参与火莲公司“涅磐”系统编程的设计师方晓雪。”女孩无不自豪的说。
这个时候被冷在一边的姜海隆心情很糟糕，因为晓雪左手边坐的是调了位置的方将军，右手边则坐着陈之默，姜海隆又想贴着晓雪坐又很尴尬的发现附近没了位子，一时气氛僵硬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打定了注意，首长是不能动的，下手自然是找一旁看似无害的陈之默了。
姜海隆撑起了虚假的笑容来到陈之默的前面，轻声询问到。“请问您是方小姐的客人吗？”
陈之默心说老子是她老爷子请来的，根本不认识这丫头，便随意的摇了摇头。
姜海隆心中一喜，既然不是晓雪请来的，就不用客气什么了。姜海隆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发稍，“那能否请先生行个方便，挪个位子给我。”
方贤这个老狐狸怎么看不出姜海隆的心思，却也故意不说话，装做专心看戏的样子，想看看陈之默怎么下这个台。
陈之默抬起头打量了番面前的人，眉毛一挑。
“你算老几？”
“哦？”姜海隆明显很愤怒，但是他知道方老在这里的时候绝对不能发作，所以尽量“心平气和”的瞪的陈之默。“你知道我是谁吗？”
姜海隆是北京军区二把手的外孙，从小也没人敢对他这么说话，仗着外公的面子经常带着警卫员出去闹事揍人，至于方晓雪，自从她被方贤送去北京念书后，姜海隆就一直没放弃过追到她，甚至连大人们都觉得论长相论家势，也没什么人比他适合做方老的女婿了。
“滚！”陈之默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切切的听了个清楚，方家的爷孙乐的看着两人顶上，姜海隆则是拳头捏的咔咔响，脸都紫了。
“想出去练练吗？”姜海隆见着方老并没有插手的意思，以为是老丈人想试试自己身手，便下了战书。
此时台上的变脸表演已经接近**，鼓点细碎起来，音乐也转尔激扬，就在台中央白色戏袍的演员换上最后一张脸的一瞬间，陈之默猛的站了起来，浑身的肌肉被绷紧，瞳孔剧烈的收缩。
随之而来的气势生生让姜海隆后退了半步，甚至还做好了格斗的姿势。
这一瞬间陈之默是动了杀机的，当然，并不是为了姜海隆这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而是舞台之上，那最后的一张面具——
正是青铜短剑掀起血腥的年代，影的面具！
陈之默询问的看了看方老，方将军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拉起陈之默走到了剧院的门口，晓雪和姜海隆莫名所以想去看个究竟，却被警卫拦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陈之默问。
“如果可以，你想回到那个万人仰视的年代吗！”
舞台上的大幕，正缓缓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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