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7一地鸡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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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7一地鸡毛(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进入春分时节寿光的小麦已经返青结束,柳树已经是被一片绿意包裹,原本孤寂的天空时不时出现一群燕子和几只斑鸠,桃树和梨树的花苞已经涨到最大眼看就要盛放。
但在纬度比寿光还要低的临朐蒋峪村,却由于处于深山,春意并不如寿光那里明显,甚至在背阴的地方偶尔还会看到些残雪,村东面就有一个铁矿山,不远处还有一口新的煤窑,其间的山谷临近小河河岸有一个年前建成的铁工厂。
百姓过冬惯于称之为“猫冬”,一到冬天日头好的时候,街头巷尾那些背风朝阳的地方往往聚集着一伙伙的村民,男女老少都有,聚在一起闲扯顶嘴抬杠,从东家长西家短,扯到县府的官人直至天上的神仙无所不谈,还有无聊但火气旺盛的人挤在墙边“挤人”玩,并不是只有小孩参与这个很是无聊的游戏,三四十的大老爷们也不少,更多的人则是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的晒太阳,尽可能的少消耗肚子里不多的饭食,以求别空着肚子难受。
这是往年的情形,今年有些异样,村里的壮年大多去了寿光,即便是剩下的人也在附近煤窑矿山做工,只有那些妇孺老弱留在家中暂时闲的没事,到铁厂看热闹成了他们新增加的主要消遣方式,每当铁厂的工人们忙碌这些大件的铸造时,往往会有众多民众围观,今天也少不了,但是在今天的围观的人群中有一大队打扮怪异的人,其中还有很多外国人。
铁厂今天正在做大件,四个“日”字型耐火砖搭建的高炉分列在四边的高地上,中间的凹处搭建了一个高大的草棚用来挡雪,草棚下面的沟槽里是放置着一个硕大并用铁链加固的陶范,高炉铁水的出口都有耐火砖铺成的沟槽通到草棚下的沟槽,在这四个组合成一体的日字炉周边还散布者八座小一号的不同式样的炉子。
小一号的是曾字炉,上下两层,上层放着焦炭,下层放着生铁,用铁挡板封住火门,引火后,风箱开始鼓风,烈焰向下从曾字炉的上层灌向下层,慢慢的烤融下面的生铁块,一边操作的工人看到生铁块慢慢发白,用铁钳夹出铁块,一旁的其他工人趁热将铁块打制成薄铁条或者细铁棍。
四座大一号的日字炉也已经点火,从曾字炉里取出的由生铁炼制为熟铁的薄铁条细铁棍放在日字炉的前炉即钢炉的低沿坩埚里,后面是已经点燃但没有鼓风的填满焦炭的炭炉,见到工人把熟铁放满钢炉,等候在那的工人开始鼓风。
随着风箱的拉动,炭火的烈焰穿过日字炉中间的火墙开始炙烤那些熟铁,不一会的功夫,熟铁的颜色就变为暗红色,一边的工人,这个工人必须是老师傅,这时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生铁条,放在钢炉里,在烈焰的炙烤下,生铁条不一会的功夫就融化,融化的生铁水掺在那些暗红的熟铁料中,铁液随即沸腾,一些渣滓浮在融化的生铁熟铁混合的液体上面,老师傅用铁勺把渣滓捞出扔在一边,炙热的渣滓与刚解冻还潮湿的地面一接触就升起一阵雾气。
老师傅根据经验判断着火候,继续往已经大半融化的熟铁生铁的混合物里加入生铁,并开始用铁棍搅动坩埚里已经半融化的铁料,风箱加大鼓风的风量,钢炉的温度瞬即升高,铁料不一会就全部融化,里面的渣滓开始在铁水的表面沸腾,老师傅继续捞出浮在铁水上的渣滓,看着坩埚里的铁水差不多火候就吆喝一声“成钢了”,三个操作其他炉子的老师傅也先后喊出“成钢了”。
旁边的工人早就把耐火砖铺成的沟槽烧红,草棚下的沟槽里放置的陶范,也在下面用炭火加热,大个的陶范埋在沙子里,沙子除了保暖更重要的是为陶范提供支撑,听到四个师傅喊话后,彼此配合着用铁钳打开铁水的堵口,半掀起坩埚,坩埚里的铁水顺着预留的槽口留到沟槽里,接着顺着沟槽流到下面的陶范里,不一会就灌满陶范溢了出来,这时工人就把耐火砖铺就的流淌铁水的沟槽堵住。
这时候工人逐步减弱陶范下面加热用的炭火的火力直至完全撤掉,随后用手动滑轮组勾住陶范上的铁链将陶范连同里面灌入的铁水一起吊出来放在外面的空地上使其慢慢的冷却,所有的工人包括那些老师傅都听从一个穿着民军制服大衣的中年汉子的指挥,在他的指挥调度下,尽管场面看上去很杂乱,人员也不少,但是却没有出现任何的乱子。
斯波特和文森特是外国人中的俩个,他俩都是德国人,与他们的野外测量队的队友们以及美**官观察团的成员受到优待,就站在草棚附近观看,其他围观的民众则是远远地在这个铁厂的用木栅栏围起的院子外面远远的观看。
俩人惊讶的望着眼前的场景,“文森特,真不敢相信,在二十世纪还能亲眼目睹中世纪的铸铁炼钢场景,在德国只能在钢铁博览馆里查阅资料才能看到这方面的知识,而要见到真实的场景根本就不可能。”
“斯波特,这就是中国的魅力所在,新旧交融,有代表最新科技的机器存在,也有远远落后于这个时代的陈旧的工艺存在。你看在我们的考察队里,有你我来自最先进国家的德国人,那些中国人中有在英国留学的专家,有在本国大学接受高等教育的学者实习生,有刚刚识字脱盲的学徒工人,也有至今大字不识一个的苦力老农。”
“文森特,那个站在一旁指挥的人是个技师吗?”斯波特指着那个中年汉子问道。
“斯波特,你刚到鲁北,还不认识他,他非常的有名气,是参加欧战的劳工,从青岛出发,向东横渡太平洋,经过巴拿马运河到达纽约,又从纽约到了英国利物浦,最后在法国南锡的坦克工厂做工,从最初的杂役成为翻砂的技工,可能突破伟大的威廉皇帝陛下军队坚守的堑壕的法国坦克就有他制造的部件,后来他回国又从马赛出发经过苏伊士运河,横穿印度洋回到山东,整整饶了地球一周。”
“啊,这人这是经历了一次环球旅行,出发时怎么不走回国时的路线,这条线路不是距离更短吗?”
“还不是害怕我们帝国在地中海的潜艇,当时连日本猴子都派驱逐舰到地中海帮助协约国护航反潜,他们当时选择的那条航线最安全。”
“文森特,这个国家的人真的是差异很大,这个技师进行了环球旅行,可是咱们昨天去的那个村子的人,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这座大山,临朐县城就离那个村子不过二十公里,可我们借宿的房东老汉竟然没有去过县城一次,他本村的太太五十多年竟然没有离开那个村子所在的山坳一次,可是他们家出产的生丝却主要是销售到马赛,从马赛再遍及整个欧洲整个世界。”
“这就是这个国家落后贫困的原因,我在青岛做职员时的洋行一部分业务就涉及生丝的贸易,生丝定价是由马赛纽约伦敦那里的纺织品交易平台决定的,与这里乃至整个中国的生丝产区没有任何关系,也与生丝的产量没有多大关系,洋行制定收购价委托买办收购生丝,至于买办和缫丝厂按照什么样的价格从农户那里收购蚕茧就是他们的事情,至于农户赚钱还是赔钱完全在于国际市场的定价和与之相联系的买办缫丝厂出的收购价格,这些信息农户根本就无从得知。”
“文森特,这种状况可能会在鲁北终结,这个地方尽管还是如此的贫困落后,但是却有一种态势在显现,一种特别的迹象,向上向前的态势,尽管效果还没有立即呈现,但却在不断地变化,而且是向前的发展变化,文森特,这种从中世纪就已经非常成熟的钢铁冶炼技术仍然在这里使用,但是它的产品却是当前最新产品的重要部件,柴油机的飞轮和底座。”
“真是不可思议”…
12马力单缸大飞轮柴油机即便是在21世纪都是一款应用广泛的经典柴油机,但是受限于鲁北的工业水准整体的落后,这款在后来被称之为结构简单易于制造的“糙货”却让鲁北稚嫩的工业生产却是过于精密难以大规模生产。

没有最糙,只有更糙,陈剑锋竭力搜刮残存的记忆,他儿时记忆里有过一种怪异的柴油机,参照12马力柴油机,在路明的帮助下一种更糙的柴油机问世,那就是“185单缸超大飞轮超低速柴油机”,单缸85MM缸径,直径1100MM重达65KG的超大飞轮,只有每分135次的转速,这种柴油机可能是五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末期之间的广泛在农村使用的一款柴油机,路明这个年纪的人就没有印象。
这款柴油机最大的特点是“糙”,除了机体和缸体以及活塞轴承需要精细加工,其他部件大多都可以直接铸造,特别是飞轮底座等笨重的部件甚至连采用宋朝就有的抄铁法和灌钢法冶炼的钢铁,用陶范就能铸造。
这种柴油机马力只有8马力,但是继承了12马力单缸195大飞轮柴油机所有的优点,没有任何电路结构,没有任何的传感器,油箱也像12马力柴油机一样直接蹲在机体上面,既能减震又能利用高谐震动使得柴油在气温很低时不会凝结,使用非常的简单,启动时更是特别简单,打开减压阀,双手抓住飞轮先来回晃动接着朝一个方向猛地转动一下形成压缩,一下子就能点火。
超大飞轮和12马力柴油机上的大飞轮一样除了保证柴油机在特殊高的压缩比下能够完成做工循环,保证运转,更是直接省去了变速器这一部件,飞轮上两道凹槽和12马力三道凹槽一样是具有多功能的经典设计,凡是能通过带子被转动的东西都可以用它,拖拉机,三轮车,打米机,水泵,螺旋桨,啥也行。而在鲁北,除了使用三角带作为输出动力的带子,更多的则是采用绳子。
如果不是行走装置的仿制生产没有跟上趟,特别是12马力拖拉机上复杂的6档离合器(应该称为换挡器)现在难以生产,加之军工生产挤占了大部的机械加工能力和技师,说不定仿制的拖拉机已经下线了,现在柴油机主要是用来带动粉碎石料矿石和水泥孰料以及选矿破碎机球磨机。后者也是生铁疙瘩。
那些要精细加工的关键部件在羊角沟的钢铁厂机械厂完成铸造加工后,会运送至临朐的铁工厂,至于飞轮底座等不需精细加工的笨重部件在当地完成制造,这些部件再组装起来,就能就近供应临朐的矿山水泥企业。
文森特两名德国人他们当然不是专门来参观这里的铁工厂,斯波特是施密德从德国招募的水利工程专家,先于施密德从德国启程,一到鲁北就和之前从青岛被施密德招募至鲁北的文森特加入丁文江的原同僚苗志峰带队的野外测量队,前往临朐普查地质地形,他两个的主要任务是为拟建的弥河上游几个水库选址。
野外调查队过完春节就出发几乎踏遍临朐益都这两个山区县的沟沟坎坎,临朐的野外实地考察即将结束之时,战事爆发了,整个考察队也暂时结束在与山东控制区接壤的临朐南部的考察,开始往北为水库的选址做进一步考察,在这个铁工厂与以美国迪莫斯上尉的观察团南部分团不期而遇。
迪莫斯上尉陪同美国来的评估专家团在羊角沟没有呆上几天,战事就爆发了,所有的美**官很快就接到国防部和驻华领事馆的指令组成观察团,迪莫斯上尉和专家团成员惠更斯上尉被派驻临朐益都,称之为南部分团。
使领馆这些作为代表主权国家政府的驻外机构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外交机构,外交官也从来不是单纯的外交官,这样的机构和其工作人员往往还承担着特殊的使命,即为本国在这个国家的情报人员提供便利甚至是亲历而为,驻外使馆往往就是情报机关的总部,而外交人员则是披着合法外衣的情报人员。
迪莫斯尽管不是情报机构的正式人员,却是肩负情报搜集的职责,相比他南部分团的同伴,久居中国的他对中国更加熟悉和了解,但在鲁北他发现了很多事情迥异于他熟知的中国其他地方,为此他特地每天把自己的见闻都做了日记。
迪莫斯是在20日一早到达羊角沟,就在他到达的第二天无棣就爆发了叛乱,21日无棣叛乱只是鲁北内部事务,真正的战事却是自22日下午沂水驻军省属第七混成旅第二团进入临朐与临朐驻军发生冲突开始的,此后的两天时间内,临淄博兴以及沾化无棣等鲁北西部西北方向,下营区和寿光东部,以及包括临朐在内益都寿光南部都遭到攻击。
短短两天,无棣沾化临淄三个县城都被占,无棣沾化是鲁北主动放弃的,而临淄却是第五师第十旅搭乘火车沿胶济线突袭占据的,那里驻守的鲁北保安部队和民军几乎没有抵抗就迅速的撤至博兴,在那里会和博兴的驻军建立新的防线。
可以说鲁北辖区除了北部沿海,其他方向都受到重兵围攻,据说各个方向的山东军队加起来足足有两万,应该说鲁北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特别是仅仅两天就丢失了三个县城,其他方向的山东攻击军队也都进入了鲁北辖区。
但是令迪莫斯疑惑的是,在羊角沟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战局不利或者是局势危急所应该有的那种紧张气氛,可能唯一有异于常态的是大量“难民”的涌入,即便是这个难民涌入的情况迪莫斯也看出其中的一样,没有出现难民涌入应该导致的忙乱和混乱局面,一切仍旧还是那样的有序。
迪莫斯认为是由于羊角沟是鲁北的中心,这时战事还远在周边,所以他主动要求参加有战事的各个分团,一方面是想验证自己的想法,另一方面却是出于一个情报人员的职责,这样他加入了南部分团。
鲁北全部的三十辆“T”型车都充做军用,包括陈剑锋在内的所有要员都该做骑马或是马车,迪莫斯一行与24日一早从羊角沟出发,乘坐据说是成吉思汗征服欧亚就使用的勒勒车,当天下午就到达益都,过胶济线还遇上日本护路队的关卡的盘问,几个西方人的面孔才使得日本兵没有放肆,据接应的益都胶济线南面的驻军介绍,现在胶济线上所有南北通行的道口都被日军封锁,武装人员和军械根本就无法南北输送。
尽管如此,但这些被山东驻军三面包围又被日本人截断退路的鲁北军人一点也没有着急的样子,更无论惊慌失措,进入益都暂时停留一夜稍作歇息,这时的战局据说已经对鲁北非常不利,博兴被三面围攻,益都西边的山东驻军已经集结酝酿从临淄发起新的攻势,迪莫斯却发现这里和羊角沟几乎一样没有战争的紧张气氛,他甚至在次日前往临朐的路上碰上一队娶亲的人马。
到了临朐后,迪莫斯急于前往战区,履行其观察员的职责,但是却被临朐的鲁北驻军长官原教导旅副参谋长薛波告知,临朐南部的战事已经结束,山东军队已经退出临朐县境,但是迪莫斯可以询问鲁北军队俘获的山东方面的官兵,以验证是山东方面首先挑起战争的。
迪莫斯一行继续往南前行,次日在蒋峪铁厂遇到了文森特一行,尽管一战时是交战国,但同时西方人有种亲切感,只是他不懂德语,文森特他们也不懂英语,通过翻译简单的问候几句,共进午餐后分道扬镳各奔南北。
等到迪莫斯傍晚赶到临朐南部的战俘营,他被里面众多的俘虏惊呆了,同时得到了最新的战况,鲁北临朐军队已经进入沂水境内,即将攻占沂水县城,其他方向鲁北的军队全都抵挡住山东方面的攻势。
就在迪莫斯为占据的诡异迅速的变化而疑惑时,陈剑锋却被头顶上的几只苍蝇烦的不得了,这几只苍蝇就是来自促成美国迅速做出成立观察员团决定的主要因素,侵入莱州湾的日本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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