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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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石室。
一灯如豆。
映出四墙晶莹温润的白玉石壁,微微泛出柔和清冷的光泽,投落在石台上。
石台上躺着一个约摸五六岁模样的垂髻女童,她头缠布巾,血色隐渗,双目紧闭、小脸苍白,突然在昏迷中“嘤咛”一声,眉尖紧蹙、牙关紧咬,小手攒成拳头,颤抖、摇动,似乎很是痛苦,挣扎着低低的呻吟了几声,忽的哭出一声,慢慢睁开眼睛,一双皎皎明月似也的眸儿惊异的四下打量,透出渐渐浓烈的惊惧。
一个衣着朴素扎紧、身染斑斑血迹的老妇闻声紧跑过来,扑在石台上,见女童醒来,悲喜交加,泪水倏倏,顺着苍老的脸流了下来,低低的哭道:“感谢上苍,小姐醒了。”说着,匍匐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才爬起来。
女童却兀自睁着一双大眼,惊骇的盯着老妇,酝酿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颤声问道:“你……是……谁?”
老妇一愣,惊慌的将她上下周身打量,忙回道:“老奴是田婆婆啊,小姐是否还觉着晕眩?”
田婆婆?女童犹在恶梦中仍未清醒,她蹙眉想了想,显然未记得这田婆婆是何人,不过她并未急着追问,用手往后一撑想坐起来,头部传来一阵剧痛,她“哎呀”一声又躺下去,田婆婆忙将她扶好,道:“小姐莫动,小姐后颅受了伤。”
女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田婆婆说的话,伸出手,去摸老妇,田婆婆未迟疑,忙凑上前给她摸,女童摸了摸她的盘髻,又摸摸衣领,摸摸胸前,又摸摸袖口,一脸惊奇的样子,好似那初生的幼婴,万物都觉新奇,正要说话,突然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和袖上,那是一只嫩白如玉、粉润晶莹的小手,宝蓝色的袖口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雉菊,如象它们确实怒放在深秋的阳光下,女童好似被施了定魂针,目瞪口呆,张着嘴僵在那儿。
田婆婆诧异的看着女童,疑心她头痛难忍,慈爱的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劝道:“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夫人,夫人……”话未毕,又流下泪,她小心翼翼抱起女童,垂泪道:“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只怕是,快不行了。”
女童神情痴呆的任由她抱着来到另一个石台旁边,这石台上躺着一个女子,她身上鲜血染红如雪白衣,如一朵朵怒放的红牡丹,越发反衬得面色苍白如纸,只见她双目紧闭难睁,薄唇紧抿发青,污血斑斑醒目,可是这仍然掩不住她的绝世容貌,眉似柳叶双分,英姿逼人,肌肤细腻如脂,温润如玉。[]
田婆婆跪在石台前,轻轻呼唤:“夫人,您睁开眼睛看看吧,小姐醒了,小姐想您呢,您就睁睁眼吧。”女子睡得很沉,魂游三界之外,不在尘世之中,老妇无奈,泣对女童道:“小姐,您也叫娘,兴许夫人听了就醒了。”女童惊愕的看着老妇,不过她还是柔顺的叫了声“娘!”
或许真是母女连心,石台上那女子听了女儿的呼唤,眼皮颤了颤,真的慢慢的睁了眼,那目光虽然倦倦无神,却清澈似秋水湛湛、十分美丽动人,她美目流转,缓缓移目过来,田婆婆喜得一把将女童搂在怀里,把头埋在女童的肩上隐隐的大哭起来。
女子目视田婆婆,微微一叹,轻声道:“田婆婆,莫柔连累您了。”
田婆婆忙道:“夫人折煞老奴了,只要夫人和小姐平安,老奴愿意死一百次。”
女子微微一笑,美目中流出戚凄悲痛之色,道:“田婆婆,莫柔有件事,要托付田婆婆,求田婆婆答应。”
田婆婆俯在石台前,连声应道:“夫人有话只管咐付,万莫说求。”
女子向女童眨眨眼,艰难的动动手臂,想拉女童的手,可惜仍是动弹不得,无奈的作罢,女童却主动伸出小手握住女子的手,女子眼中露出欢喜的神色,痴看她半晌,才向田婆婆道:“田婆婆,莫柔将阿忧交给您,请您将她扶养成人,莫柔来生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
田婆婆哀哀哭道:“夫人何必说这话,夫人虽然身受重伤,却也并非无可医治,只要好好养着便是,这地方荒僻无人,他们是找不到的,待老奴为你调息度气,一定会很快康复的,小姐年幼,你怎么忍心舍她而去,让她刚遭追杀之劫又失至亲之人。”
女子痛苦的闭眼,双行清泪滑落腮旁,冰冷的手心里紧攒着女童的小手,恨不得将它揉化进自己的身体,缓又睁眼,戚然苦笑道:“我哪里舍得,不过是知道伤及心肺,难以活命,有些话还是交待了吧。”她似是气力不支,顿了顿,接着说道,“丁府里带出来的帛卷,还有我早写好的遗书,都在我胸口放着,您收好了。”田婆婆捂着脸磕头。

女子目光渐渐迷离,恍若魂魄即去,她吃力的看了眼女童,又转向田婆婆,悠悠一叹,道:“田婆婆,勿忘你我当年之约。”
田婆婆悲声哽咽:“夫人只管放心,老奴绝不敢忘,就是小姐,夫人也可放心。”
女子痴痴看着女童,美丽的眼中流出泪水,她戚然道:“我的孩子,莫忧,莫忧……”狠狠的握住那只小手,双目一合,气息悠悠渐觉无、香魂离体游太虚。
田婆婆仆在地上哀哀痛哭,因为强压着声音,使得身体阵阵抽搐,女童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忽觉心痛似绞,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似的,女童剧痛难忍,呻吟一声,一跤跌坐,软在地上,紧接着嗓子一热,腥血之味涌上,“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尽喷在亡母的手上。
田婆婆惊得魂飞魄散,面色惨无血色,她手忙脚乱的将女童搂在怀里,哀声泣道:“小姐!小姐!切莫过于悲伤,伤了身子。”再看女童时,泪落如雨,全身颤抖,原本稚嫩清纯的双目中,此刻射出两道如狼虎般狠毒的光来,仇恨、痛苦、愤怒、冤屈……惊出田婆婆一身冷汗。
田婆婆心跳如鼓,仔细眨了眨眼,再细看时,女童双目含悲,清稚如常,全无刚才骇人神彩,田婆婆只当自己年老眼花,虽然隐约惴惴不安,不过揪心于小姐吐血,深怕有负夫人临终之托,也不将适才一幕耿耿了。
女童则恍若无知,只是茫然的看着刚刚死去的母亲,突然也挣开田婆婆,将亡母腰间坠着一只白玉环摘下,紧攒在手心,然后跪下来,磕头拜道:“娘,您安息吧。”
田婆婆欣慰的看着女童,拜了几拜,这才站起身来,小心的拭去女童嘴角的血迹,从女子胸前果然摸出薄薄的一叠的帛绢,小心的放进自己胸前,也不说话,径直往里走去。女童这才打量起四周,这似乎是个山洞,但是十分气派,墙与地面都是大理石打造,几座石台光滑宽敞,田婆婆往洞深处走去,明明一眼看过去是墙,田婆婆却转进去不见了,女童好奇的跟过去看,原来那不过是个拐角,里面别有洞天,正琢磨着这是什么地方,似乎有些眼熟,听到里面一阵低沉的、震人心悸的磨擦声,女童探头去看,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原来田婆婆抗着一具尸体走了出来。
田婆婆道:“小姐别害怕,这几天只怕外面有人,过几天老奴再将她丢了去。”说着将尸体往一个角落里一塞,不一会儿又回来,来到石台前向女子道:“夫人,老奴无能,不能给您换件干净衣裳,就这样为您入棺吧。”说着抱起女子又往里面走。
女童哆嗦着爬起来,跟在后面,见洞室中央放着一口汉白玉石棺,棺盖侧翻,想来是刚才被田婆婆推在一旁的,看不出这矮小瘦弱的老妇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竟能推动这么大的一片石板,正惊叹着,田婆婆已念念有词的将女子放入石棺。
田婆婆向女童招手道:“小姐,来向夫人磕个头吧。”女童默默走过去,拜倒磕头,田婆婆向着棺内道:“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不负夫人重托,将尽心尽力扶养小姐。”也磕了几个头,走到棺盖边,双手抓住石板边缘,往上一抬,就将石板提起,轻轻盖在石棺上,吻合无缝。
女童惊讶的看着她利落的完成这套动作,怯怯的问:“田婆婆,这是个……墓穴吧?”田婆婆愧疚的回道:“是的,小姐,为了躲避丁府的追杀,老奴只能让小姐住在这个地方了。”女童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住在墓穴中,太可怕了。
田婆婆见她害怕,小心的抱着她,宽慰道:“小姐莫怕,有老奴在,小姐只管放心。”女童仍是惊恐不已,颤声问:“田婆婆,我……叫什么名字?”田婆婆骇然看着她,半晌摸摸她的额头,又翻了翻她的眼皮,试问:“小姐可是受伤太重,头痛得很?”女童一怔,点点头。田婆婆爱怜的抚着她,道:“小姐,你叫莫忧。”
莫忧心中一动,问:“婆婆救起我时,可有见着旁边有人?”婆婆说:“夫人,还是老奴便是。”莫忧追问:“再没有别人了吗?”婆婆惊异的看着她,据实答道:“还有个小叫花,被误推下山而死。”
莫忧心绞得疼,硬声问:“那小叫花,确是死了?”婆婆点头道:“我探过鼻息,确是死了,唉,无辜的生灵,老奴原是想埋了他的,顾念你和你娘,担心后有追兵,也就没顾上管了。”莫忧的头象是团棉絮绵绵的,半天才回个神来,突然轻笑起来,眼水恣意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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