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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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眼眸,如冬天幽林深处的一汪碧水,水面结了层薄薄的冰,安静地闪着晶莹的光。美丽,却也脆弱。
初醒过来,神智还有几分茫然的薛宁,猛然对上这样的一双眼睛,心头不觉浮起了一点奇异的感觉,似有些惊艳,又似有些怜惜。
只是对了一眼,男子便侧过脸,眼睛看也不看薛宁,淡淡说道:“你刚苏醒,经脉骨络尚不顺畅,就先好好休息吧。”
薛宁这时也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便用未受伤的右手撑起上身,双手合抱,朝着那男子勉强行了一个礼。“在下薛宁,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男子听了,心头微微一愣。
薛宁!
即便是闭塞如他,也曾在那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出道不过两年,这位来历神秘、独往独来的薛宁便已名震江湖,与沉月宫的傅霞儿、轻歌会的百里无欢、以及小心门的方小心一起,成为了武林白道公认最为优秀的后起之辈。
能够被那人重视,果然是不俗的。
薛宁等了一会,也不见他出声,不免有些奇怪。抬眼看去,却发现那人在静静地出神。头是微微低着的,眼帘轻垂,卷翘细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阴影。神色是安静的,带了些追思的模样。
美丽。不同于平常男子、也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美丽。薛宁心头这样想着。
男子回过神来。“你不必谢我。过两天,你就能下地行走。到时快快离开,也就算是谢我了。”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收拾了桌上的药碗汤匙就要离开。
听了这样不近情理的话,薛宁微微一愣,但随即也就开解了。自己一身血渍,又是伤又是毒的,别人不喜欢惹是非上身也是正常。见男子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又说道:“薛宁冒昧,请教公子怎么称呼?救命之恩,虽然公子并无所求,但薛宁也该铭记在心。”
男子清瘦的身子顿了一下。其中的犹豫,连薛宁也看了出来。
竟是连一个名字,也吝于告知吗?
薛宁正想着,却听见那男子很轻地说了一声。“文瑾。我叫文瑾。”
文瑾。口中轻轻念着这两个字,薛宁不由得微笑了。这时,外面一片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正是一派好风光。
待到那清雅男子的背影消失,薛宁才收回了眼神,察看起自己当下的情况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觉得全身血气滞涩,四肢乏力。幸好身体还是能够自如动弹的,他整理了一下衣物,盘腿坐在床上,两眼微闭,运行真气。
“气起丹田,旋即若丝,行走经脉,穿尾闾,至命门……”
薛宁神情祥和,恰如一尊温润美丽的玉像。他心头默念着运功口决,运转着丹田残余的真气依次流经全身经脉,小心翼翼地修复着被毒药腐蚀得残破不堪的内脏和经脉。
一直等到真气运转满了三十六周天,薛宁这才将真气沉入丹田,收了功法。
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竟然已经是夜晚了。
薛宁皱了皱眉头。夏天的夜,向来都来得晚。那么算起来,他从下午起开始运功疗伤,到现在起码也用了三、四个时辰了,竟是花费了比平常运功多了一倍的时间。
薛宁这时倒也无暇理会这些,将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合拢,微微运气于掌,快速变幻了几个姿势,然后往空中如行云流水般地击了几掌。
虽然经脉处还有些微微的涩滞,但运气出掌却是已无大概。而他的功力,竟是已经回复了两成。
这大大出乎薛宁的意料,他不觉轻声咦了一声。
对于刚从鬼门关上打了一个转回来的自己,这样的恢复速度,实在惊人。
薛宁拿起床头上摆放的干净衣物。衣衫半旧,式样也是十分简单,显然是文瑾将自己的衣服拿了出来。薛宁微微一笑,将衣服穿上。他和文瑾身材相仿,穿着他的衣服倒也合身。
下床套了自己的鞋,再系上自己藏了软剑的银腰带,看上去倒是一副文雅书生的模样。薛宁环顾屋内,发现那张简朴的木桌上放了一碗清粥,两碟小菜,显然是那文公子曾经来过,见他正在运功疗伤,便又留了饭食离开了。

薛宁心头微微一暖,拉开凳子,坐下拾起竹筷,便填起肚子来。他久困于床榻之上,腹中早已空空荡荡,这时只觉得皇宫珍肴也比不上这冷冰冰的寻常粥菜。
那位文公子看似冷清,心思却是很细腻体贴阿。
他心怀坦荡,施人以恩往往转身便罢,但被人施恩却每每铭刻在心。文瑾虽然口中说了不望回报,但他心头现在却想着如何报答这救命之恩。
更何况,他现在还动了结交的心思。薛宁虽然年少,但历经两世,看过的各式人物也不可谓不多。但像文瑾这边清雅出众、又兼外冷内热的人,却还是难得遇见的。如果能交上这样一个朋友,他这次受伤倒也算得上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他本就是豁达的性子,这样一想,便对那射了自己一箭,让自己险些丧命的月如心不甚在意了。
至于那暗堡的事情,他也想明白了。从那日的遭遇看来,暗堡那松内紧,明显设了一个陷阱,等人落网,要不是他们内部不知为何起了争执,自己又还算机警,只怕自己现在不是成了阶下囚,便是已经命丧黄泉了。
想想他那时真是被韩琛失踪的消息冲昏了头,才做出夜探暗堡这样不智的决定。暗堡要是这么脆弱,也就不会被皇室这样倚重了。至于韩琛的宠妾和兄弟之间的争斗,更是不值一提,要知道暗堡的特殊使命就决定了暗堡最终只能由流在皇家血统的韩家子孙来继承。
而且,七哥可不是个昏庸的帝王。
他虽然人在江湖,但却是时常留意朝廷中的事态,知道佑宁帝被称为“中兴之君”的时候,更是开心不已。
要是真的事端严重的话,七哥不会放任不管的,何况,还有暗影的存在。这样想起来,暗堡现在的情况,倒真是有些微妙了。
这是怎样的一局棋?
谁在棋盘内?
谁又在棋盘外?
罢了,罢了,他不过是个江湖浪子,对这些东西从来不想管,也管不了。这唯一的一次冲动行事,还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薛宁脑袋中转着念头,人已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迎入了清新的凉风。
院子里静静的,只有草虫的低鸣。天上的月亮,不时被飘过的云彩遮掩了,只露出半张脸儿望着沉睡的大地。
薛宁正享受着这宁静的夜,风中却传来了一阵微弱的抽泣。
他一愣,侧耳听去,那声音却又消失无踪,几乎让薛宁怀疑那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但紧接着,那抽泣声又响起了,而且比方才的声音大了许多。
断断续续的呜咽,在寂静的夜晚时隐时现。好似弱小的幼兽,正蜷缩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中,无助的哀鸣。那声音,听了让人觉得心痛。
留神分辨了声音的方向,薛宁便右手用力一按窗台,身子一抬,跃了出来。虽然没有以往的轻巧无声,但也还算干净利落,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薛宁绕过花台,来到了东北角落的一间房间。靠在房门上听了一下,果然听见里面传出了清晰的抽泣声。
薛宁犹豫了一下,双手贴在门上,微一运力,便灵巧地卸了门内的木闩,进了屋里。
微风随着薛宁吹进了密闭的房间,吹动了低垂的床帐。那压抑的抽泣,便是从那床帐内传出来的。
薛宁将脚步放的轻轻的,走到床前,撩起床帐。白日里表情总是冷冷的文瑾,此时正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借着淡淡的月光,薛宁看见文瑾清秀苍白的脸上全是晶莹的泪水。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薛宁的到来,两眼依旧紧闭着,显然还在可怕的梦魇中挣扎哭泣。
这时的文瑾,除了脆弱,还是脆弱。
薛宁心头一痛。伸出手,手指才刚刚触及文瑾的脸庞,却突然停住了。
下方,文瑾带着水光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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