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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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悄悄地挪到了腰间的软剑上,停了一会,终于又放了下来。
文瑾要是想害自己,根本就不必作什么,只需任自己留在那林子里就是了。
于是,放松了身子,薛宁对文瑾挥挥手,露出轻松的微笑。
看着薛宁恍若无事的模样,文瑾僵直的身体一松。
他没有听过毓采这个名字。而且,他还愿意信任自己。
真好。真好。
本来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结果却解开了心头最大的两个结。文瑾一下子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没了,对外面那人的口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我这里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不用多管,下去吧。”
男子微微一愣。这位毓采公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亲和过了?以往不是冷冰冰的,便是压根不理人,象自己这些下人,更是连门都不让他们进的。他也来不及细想,连忙回答:“那是小的多虑了,小的告退。”不论如何,这位公子可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人。因此,虽然明明在来时路上的花圃处看见了外人留下的脚印和痕迹,他还是机灵地没有说出口。
等那些人去的远了,文瑾才放下剪子,走出门去。薛宁也笑笑,跟着走了出去。
外面的树荫下面,放了四个筐子。走近一看,却是两筐蔬菜,一筐新鲜的瓜果,剩下的一筐零星的杂物。文瑾拿了一个袋子里面,拉开丝带,倒了些出来,却是一袋上好的去了苦芯的莲子。文瑾把莲子放在鼻端,轻轻嗅了一下,脸上便带了几分温和的神色,显是极为喜欢的。
原来文瑾喜欢莲子啊。不知道他是喜欢做莲子粥呢,还是炖冰糖莲子糖?薛宁想了想,他不怎么喜欢吃甜食,那要是清香的莲子汤,他还是能够接受的。
再看看筐子里面,居然全都是蔬菜素食,这些人怎么搞的,就算是文公子不喜欢吃荤,他们也该劝劝,怎么能让他由着性子来呢。本来一个人住在这里,就够冷清了,再茹素戒荤,不是真成了仙人了。
文瑾看他自己在一边发呆,也不理会,卷了袖子,就要搬一个筐子。
薛宁看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双手一拿,便将四个筐子都抓了起来。虽然也知道文瑾未必就象看上去那么柔弱,但每次都忍不住要抢着把重活粗活干了。即使经常是吃力不讨好,被文瑾白眼以待,他也觉得欢喜。
而文瑾也不知道是同意了薛宁的帮忙,还是已经对他自作主张的热情没了言语,只是瞄了望着自己的薛宁一眼,就回身进院子了。
文瑾带着薛宁,却不去灶房,而是走到了角落的一扇小门。推开门,一阵凉风就扑面而来。薛宁也感觉到精神一振,打量了一下,却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家具都没有。唯一显眼的就是地面上一个平平的拉门,隐隐透出几分阴凉。
前世在北方长大的薛宁,对这类结构并不陌生。前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便经常和小朋友们一起把一筐一筐的土豆、大白菜之类的蔬菜窖藏起来,凭借着它们渡过漫长而萧索的冬天。
拉门打开了。沿着阶梯走下深达一丈的地窖,阵阵寒湿的气息渗入了薛宁的肌肤。薛宁立即运功怯寒,这才感觉好些。倒是文瑾习以为常,没有反应。薛宁往四周一看,惊讶地发现这里竟是一丈见方的一个石窟,石窟温度极低,又没有水气,易于保鲜,倒成了一个天然的冷藏库。
文瑾在入口旁边的角落上微微示意,薛宁便过去放下筐子,然后开始细细打量周围。石窟中,各类的药材在木架上被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最普通不过的药材,也有世人视若珍宝的绝品。但在这里,寻常的当归和千年的人参被码在了一起、廉价的红花和珍贵的雪莲被堆在了一排。
一视同仁。
薛宁微微点头。也许只有这样公平对待药材的人,才能真正地明白医术的真谛,彻底地发挥药材的作用。这样想来,他把七重花用在自己身上,倒是极自然的事情了。
文瑾也不说话,任由薛宁在石窟中转悠。但看见薛宁被最后一排木架上的一个玉匣吸引的时候,文瑾却脸色一变。“薛公子,这里太冷,我们出去吧。”
薛宁心头正在奇怪。整个石窟,也只有这么一个玉匣。联想到被放在外面的那些珍稀药材,薛宁也不禁好奇,能够被放在这里的东西,会是在么样子?但他听出了文瑾话中的微微紧张,便点头道:“好。”眼神也自然地收回,再不往玉匣那边探望了。
文瑾本来还有些忐忒,担心他发问,看他再也没有提起那玉匣的事,这才舒了一口气。
回到地上,文瑾仍旧专心修整他的花草,薛宁无事,在院子里闲走了两步,便把方才文瑾失手剪下的那朵娇艳的红花拾了起来,然後去灶房里找出一个小号的素色碟子,盛了些清水,把花斜斜地靠在里面,欲开未开的花瓣靠在碟子边上,倒也不是很难看。

薛宁正满意地端详著自己的作品,冷不防被一直看著他的文瑾,伸手把碟子取了过去。文瑾看看花,又看看一脸无辜的薛宁,皱了皱眉头,重又从他的房间里取了个细颈的白瓷瓶子,灌了半瓶子水,再用剪刀把花枝上过於茂盛的叶子剪掉几片,然後才把花枝小心插进了瓶中。
“真是好看。”薛宁笑道,双手将花瓶接了过来,端在手中细细观赏。凑在鼻子上闻了闻,有淡淡的香味,却不是花香,倒象是文瑾身上常带的药香味。
“你要喜欢就拿到一边去看吧,别扰了我做事。”说完,文瑾就埋头修理花草去了。
薛宁笑笑的,便听话到一边去了,偶尔眼神往文瑾那边望去,却无奈只看到文瑾的背影。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文瑾也常抬了头,看他的侧影。
过了好一会,已经差不多是下午时分了,薛宁这才状若难舍的放下手中的瓶子,说道:“该吃晚饭了阿,我得去弄点有油水的东西来了。”说著,他往文瑾那边扬声道,“文公子,我出去打点野味回来。”
说完,也不等文瑾反应过来,他就轻松地跨出院子,往林中去了。
等他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文瑾这才从花草旁边直起身子。眼睛看著薛宁消失的方向,他呆了好一会,才慢慢挪动步子,走到薛宁刚才待著的地方,将那支瓶子小心的捧了起来。
手指轻轻抚摸著那人触摸过的娇嫩花瓣,文瑾竟是有些痴了。
等到薛宁提著两只山鸡和一只肥肥的兔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看著那大大敞开的两扇木门,再望望正站在院中看著自己的文瑾,心头一暖,脸上便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门内的文瑾有些意乱心慌。看著薛宁背著夕阳从密林中走出来,那矫健的身形被浓墨重彩地打上了金色的轮廓,美丽而耀眼,让人炫目。
呼吸乱了。
又或者,早在薛宁离开不久的时候,他就已经乱了。担心他的伤势出了岔子,担心他在老林里迷了路,担心他会被堡里的人发现,更担心他会一去再不回头。
院子的门一反常态地敞开了,那等待的姿态一如自己。
而现在,那人只是对著自己一笑,就能让他的心完全地失去了控制。
嘭!嘭!嘭!
跳得好快。
手脚也僵住了,嘴唇张合了两下,却什麽声音都没能发出。
该怎麽做,怎麽说?
好似过了许久,又仿佛只得一瞬。最终只是别了眼,掩住自己眼中的无措和迷茫。
薛宁送出的笑扑了个空,只得无奈地又收了回来。他不知道文瑾心中的想法,但也知道文瑾是个面冷心软的性子,因此倒也不是很在意,自己提了猎物到後院破膛剥皮去了。
文瑾一向吃的清淡,薛宁在灶房里略略看了一下,现有的调料便只有油、盐这基本几样。薛宁躺了几天,喝足了汤药,醒来又清粥小菜的吃了几顿,嘴里也有些淡,想吃些味重的解解馋。但现在一来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来也想著文瑾是个吃素的人,一下子不能油荤太重了,所以想来想去,便把那只野兔细细抹了盐,用湿土包好封妥,埋在灶底的柴灰里。然後又拿那两只山鸡,剁成大块,和著两块老姜、几枚红枣一起放在锅里,又往里面掺了小半锅子的水。等收拾好了,他才往那灶膛中塞了两把柴火,不紧不慢地烧了起来。
文瑾本来也想进来帮忙,却被薛宁笑著挥手回绝了,只得站在灶房门口看他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灶膛里的火强了,他便弓身用长铁夹拨上一拨。弱了,就再添上一枝两枝柴火。时不时的,还揭开锅盖,往里面添上一勺子的水。
虽然只是烧火添水的杂事,他也做得认真的很。
文瑾待在一旁看著薛宁在灶台边忙碌,心头有说不出的温馨感觉,既期待著这人全心全意做出的丰盛晚餐,可又希望这顿饭永远不要做好,让自己能这样地安安静静地看著这人,一直一直地看著。
以往所见到的,大都是些谄媚、不屑、或是垂涎的眼。与人这样平和相处的记忆,早已经淡得没有了颜色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不论是昏睡还是清醒著,总能让自己感觉到一份恬静,一份踏踏实实的从容活著的感觉。跟他相处,自己不需要想太多,就能觉得安心。
只是,他毕竟是个过客……
心微微一沈。
手中的东西太少,也就不能祈求太多。处在黑暗的人,只需望见一丝透入的光明就足以了。奢求太多的光芒,结果只会让那耀眼的光刺瞎自己的双眼。
是该这样想的,没错吧?
但是为什麽心头感觉涩涩的,有些难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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