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延寿坊的集萃居本是处食府，可却能令所有到此的客人对整个长安城心生敬意——这里的庖厨们都是来自不同国家，而每日的新鲜菜品也是源源不断地由各路商队运送而来，远道而来的客人可以在这里轻易地找到自己国家正宗的菜肴。传闻说，皇上曾在严冬的时节忽然想南夷的凤梨尝鲜，这样蹊跷的东西连宫中都不备。万般无奈中，有人想起了这集萃之地，于是不出两个时辰，便有存于冰桶中的凤梨切片摆在了龙案之上。这传闻虽说有些演绎的成分在内，可也说明了集萃居的奇货可居，是这长安城可圈点的趣处之一。
车子平稳地跑过了长安城中最长的官道朱雀路，这条路由刨平的青石砌缝而成，五百步的宽度能让三十架马车并肩在上面奔跑。此处是一条中轴，如银河天街将整个长安平分成两半——东边是丝竹乐馆和高官大人的府邸，西边则多是异域贵族的庙堂和物资集散的市场。集萃居就是选了贩卖各国奇珍的西市旁的店铺。
我斜倚在车里，手中把玩着装有苏陀的瓷瓶。苏陀会在热力下化为液体，慢慢地倾转着瓶子，我能感觉到那一小滴液体在里面轻柔地滚动。
夜羽轻声将淙淙的乐声转进我的心里去，鹏的眼睛隔着记忆与我相对，仿佛隔了落花纷纷，一双星目间又是哀伤难禁。车轮颠簸了下，我竟觉得心中一痛，抬手捧心，却发觉这痛来的地方如在胸口挖了口井，让那拉扯的感觉深陷其中，令我气短。
这是怎么了？
一阵寂静后，清音流转而出，温柔缠绕的音色回响在我心里。
夜羽，你要告诉我什么吗？我闭目细辨，该是段诗词的配乐。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我合着它的声音轻声哼唱，“这么老的曲子，是……”
愣了一下，如被醍醐灌顶，这乐声让我领悟了是什么在波动着我的心绪。
凤求凰。
攥紧了双手，一滴汗水从脸颊滑落，啪地滴在我合了苏陀的手背上——我被这样明显的暗示结果惊得定在了原位上。
夜羽……你是说……我对鹏……怎么会，我们只是初见而已……
微弱的暗色中，近乎透明的手指几乎要隔着空间触到他微蹙的眉头，心下却是一凛——荀，你在想什么！这不是你真实的生活。不可以，荀是被朝廷夺了亲人的孤苦之人，不能有那样的奢望！
魔琴丝毫不为我的挣扎所动，庄严地回旋着最后的几句章节。低下头，将发热的脸颊埋在手掌中，我的心突然像天竺的铜鼓，声声错乱。
突然地，我记起当日鹏公子注视着月染的目光，宛如刀锋般犀利的眼神在碰触到月染时，便一下子融了个干净，只剩下了一湾水，包容的。
奇怪，为什么我居然生出这种奢望来！
我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从前，为了复仇而进入这个城中的，我该抱着的只有恨意，不能有其他的情感。那恨意锋利得会伤了我身边的人。
月染比我，更需要这安顿的靠山。
夜羽，一切结束之后，我会带着你去寻找下一任堕天，重复老师的生活，将那个孩子带大，寻一处山水秀美的地方，永不再踏入这长安一步。
“夜羽……”
它停下了乐声，我深吸口气，舒眉一笑：“你多心了……”
车子慢慢地缓了下来，转了几弯后徐徐而止。清晰的乐声人声透过车厢传来，驾车的执事用鞭柄敲了三下车辕，示意已经到了地方。躬身向前，回手整理好了臂上的丝绦，我又顿了下，还是推开了厢门。
依旧是飞花一片，落红扑了我一身，景色却是换作了迂回的长廊笼着的院落前一座四脊挑檐的高阁，而院落占地几乎有乐馆这样大，空气中异香阵阵，虽是就守在市集旁，此间的清雅却与南曲不差半分风韵。我缓步下车，熏风掠过衣袖，丝带立刻飘然而起，而脚下的路上竟然铺就了暄厚的驼毛绒毯，直通到回廊尽头的大门雕梁画栋，人影旖旎，丝竹声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