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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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龙便将夜叉王衔入自己口中,以神力分割海水,直奔须弥山而去……”
手指弹拨轻挑,鸣凤琴声声淙淙,宛如浅尝初爱时的喜悦,又似隐了担忧,在舍弃与沉溺中挣扎。
那日,石头说我是夜叉王,我一度认为他是看穿了我那黑暗中的身份,以此借喻。
直到我现在又一次的从异闻娘子口中听闻这个故事。
鸣凤低吟,铮铮切切,随着异闻娘子如歌声般舒缓婉转的叙述清浅的回应着。垂下眼帘的霎那,我的手指忽的就探入一片清凉中。
睁开眼,宛如净琉璃的大香水海绵延的无边无际,被天空中奇异的星辰映衬出一片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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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闻录-第一世》
也许,我可以帮你。
如果你信任我,就让我含了你从水路越过天网,便可以去你想要去往的善见城了——善良的龙子这样对夜叉王说。
夜叉同意了,于是龙子带着只是一缕清风的夜叉王从大香水海入须弥山。
在同行的路上,夜叉对龙子说:夜叉族的寿命都很短暂,从风起时诞生,休止时便会死去,没有形体,亦没有性别,很多族众都来不及看清这世界便消失了。但是,身为王的我有着和天人一样长久的生命,长到能阅尽种种喜悦……但是,生命的最大乐趣是什么呢?
到了岸边,龙子吐出了口中含着的风,说:是爱吧。
爱又是什么呢——夜叉问。
我也不清楚——龙子回答,他说:也许就像传闻中那样,当你爱上的时候,即使身处妙境都会心中不安,一刻都无法停留的想要去牵着他的手,待在所爱之人的身边。
等着我回来,我会向帝释天讨要一件最美妙的东西来答谢你。这样说完,夜叉便飞向了须弥山顶的善见城。
在须弥山上的善见城乐园中,帝释天让夜叉王与天人同游,去享受天下最善妙的快乐。
但是夜叉是没有形体的,无法感受触乐。于是帝释天便对它说,想要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在这城中随喜变化。
于是,夜叉王变成了一位娇媚的天女。
然后,她在天人吃惊的目光中离开了善见城,来到大香水海边。
我有手可以摸到你了——夜叉伸出双手对大香水海中的龙子说着。而龙子见到美艳温柔的夜叉王,便爱上了她。
他也化为了俊美的少年,从海水中走出来牵起了夜叉的手。
几百年过去了,一直平静的天界大乱。
阿修罗族与天人交战,燃尽三界的战火一度逼近了四国天。夜叉族众为了守护天界拼死作战,但是终究无法抵抗嗜血的阿修罗族。眼看三界大劫迫在眉睫,夜叉王求助于光焰城的乾达婆王,为了巩固关系,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天界最强的斗神夜叉王在鼓乐喧天中迎娶了乾达婆族歌声清丽的公主。
在新婚当夜,夜叉王在公主的面前从清风中现身。
比乾达婆公主还要柔弱娇媚的天女相夜叉王对惊呆的王后说——这样的我是没法爱你的,对不起。我给你自由,回去吧。
这样说了之后,夜叉王化为一缕清风再次飘散在空中,只剩下乾达婆的公主哭倒在新婚的宫殿中。
那一夜,夜叉王变化的女子去了情人的身旁——因为业力,龙子的寿命即将完结,他会如龙众所有族人最终的命运一样,死于金翅鸟迦楼罗的扑杀。
为了留住情人短暂的生命,夜叉王偷偷的将龙子藏在自己宫中的一瓮清水中,希望以此能让他能躲过无情的死亡。
大战又起。
这一次阿修罗的战士将战火蔓延到了七重天之上,夜叉倾族出动,与八部首领合力对抗,终于在一场恶战后平息了天界的浩劫。只是化为飓风的夜叉王为了阻止阿修罗王的红莲烈焰耗尽了自己的能力,眼看就要死去。恰在此时,乾达婆公主为他送来了一枚绿色的宝珠。
凭着这枚宝珠内蕴藏的火焰,夜叉王的生命再次恢复了。但是,当它回到宫殿时,却看见了隐藏着龙子的瓮已经被打破。
不要找他了——乾达婆公主站在宫殿的阴影中对夜叉王说:是我带了迦楼罗的王子入宫,他已经将您的情人带走了……以后,请您和其他八部的王一样做一个男子。您要知道,你的爱人只有我一人,只有我才是您的王后,真正应该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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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一丝裹了鞭响的疾风突的抽了过来,眼角一麻,跟着就有湿热顺着脸颊淌下来了。
有谁一下子尖叫起来,跟着便是一阵大乱。
“荀子!”
我睁开眼,这里不是夜叉族由风和沙尘建立的精绝巧妙的宫城,我面前美丽的女子也不是传说中得不到王的真心的乾达婆公主——月染扑到我面前,慌乱的将手压在我的额角上。
“天啊,你被断了的弦扫到脸了!”
抬起头,我看见异闻娘子已经丢下了手中的书,忙乱的拉开月染的手,抽出自己的手帕压在我的额头上,又回头对吓的呆滞的舞姬们喊到:“快去拿白草灰来!”
“绣娘那边该有这样的东西,快去!”月染叫了一声,我听见有人立刻快步的跑出去。而异闻娘子小心的松了绢帕,抽了口冷气又赶忙按住。我被她用力的用手帕按着头,眼前只能看见一群人的脚慌乱的围过来。

“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小心,”姥的口气也急切的不似往常,我只感觉手中一轻,箜篌已经被接了过去。
“莫哭,没事,只是扫到了眼角,没伤到眼睛。”
哭?
我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滴眼泪正从我受伤的这边眼角滑落。
“等下,我刚见着食盒中不是有胡瓜么,快切开一片给我。”异闻娘子像是想起来什么,转身对身边的月染说。月染应了一声,一通杯盘碰撞的翻找后,我的额角上一凉,那种麻痒的刺痛就立刻消失了。
被姥牵了手,让我自己按住帖在眼角伤口上的胡瓜片,大家才都松了口气。
“姑娘,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恢复了平静,姥嗔了一句:“我用这把箜篌二十余年都未曾出过弹拨至断弦的事情,更何况这断弦还恰好扫在脸上。”
“大人现在就别说她了。”月染瞪了姥一眼,身旁的舞姬也随声附和着为我说情。月染又转回身,蹙了柳眉反手蹭着我的头发:“不怕,妹妹的伤处不深,只是皮肉翻开了,流了不少血……”
“哎哟我的月染大人!”一旁跪坐在我面前的异闻娘子挥了下手帕打断了她:“您说的我头发根都发麻。就别形容了,再吓着荀姑娘!姑娘莫要担心,才没您这位姐姐大人说的那么严重,就是一痕小伤,估摸着留不下疤……”
“娘子。”我小声唤到。
“唔?”
“那故事……后来呢?”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笑成了一片。异闻娘子靠在姥的肩膀上笑,满月般的圆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连额头上帖的花鈿都脱落下来,挂在脸颊上的鹅黄旁。月染和舞姬们拍着地上的胡毯,将浊酒都踢洒了,连声的叫着“听痴了,已经听痴了!”姥也是摇头,忍不住的苦笑了几声。
最后异闻娘子擦着笑出来的眼泪,喘着气说:“姑娘若是识字,我就将这段子写了,然后给您送过去得了,不急着现在。”
我点头:“您快写,我等着看呢。”
听闻我这么说,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去取白草灰的舞姬跑回来,姥和月染帮我拍上了伤药,又听了异闻娘子的话帖了片新的胡瓜,饮宴才继续下去。只是大家看着我额角上青白一块,少不了又笑了几次。
月染趁着大家又听异闻娘子说新段子,小心的从食盒最下面抽出一盘果子捧到我面前——黑亮的漆盘上放了几枚只有甜杏大小的物件,外层半透明的包衣上印了被精心雕琢的美丽图案,凹陷进去的地方都被用金箔填了。内部的馅料更加的可爱,竟然是做成了一只绽放的兰花样子,隔了朦胧的外皮,仿若方绽放便凝固冰中。
若如果不是散发出的阵阵香甜味道,我还以为这东西是玉石水晶雕琢的摆设。在月染的催促下,我捏了一个在手里,似乎有液体流动的感觉。
“快尝尝。”
一口咬下去,立刻香气四溢的充盈了满口。
我怔了一下,慢慢的将口中的馨香咽下,笑着点头:“姐姐,这是在哪里买到的?”
月染小声的笑:“才不是从外面买的呢,即使是延寿坊中都不会有这种果子。这可是从大明宫中**来的给当今圣上吃的兰花酪,是皇后陛下亲自赏给我的。我忍了一夜,一块没动都给妹妹留着呢。”
大明宫……果然是大明宫!
口中的果子沾染着香染的味道——那绿色灯油的媚香缠在我的心中,死死的收紧。
我是以一己之力在与宿命抗衡,也许早晚会被碾碎在这凌驾于众生的威严下。
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的听闻这和我的宿命交叠的暗喻,也许,是预示着我的未来人生之路的……那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夜叉与龙子的故事。
我开始有些明白石头大师的意思了——我是平康里伎乐馆身份微末的乐伎,安然的做无忧无虑的清风,还是做只能站在血池中无法抽身的刺客,像执念于贪爱的夜叉王一样被痛苦困扰,都要看我的选择。
还要不要追查下去,面前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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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的那段《异闻录-第一世》是脱离于这个故事的另外一条隐藏的叙述主线。
在这个章节里,基本将石头大师没有讲出的故事完全展示出来了,当然,隐藏了结局。
《第一世》这段的叙述口吻与《倾》的整体感觉不同,既不是如荀子介绍夜羽时的那种古风口吻,也不是从异闻娘子的口气叙述的,而完全是“讲一个故事”而已。
因为这个故事,是我打算写的另外一篇玄幻题材的小说,它包含的内容远远比这个章节更复杂、跌宕起伏。
由此,《卷三——陷战》便告一段落。下一章,开始进入新的《卷四——乱流-端午》。
即长孙无忌之后,又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即将登场,敬请大家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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