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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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断续续的细雨下了有半月,灰蒙蒙的天宛如垂着青耗的幕,暂晴乍阴的水气弥漫。
天香阁下人送来的食盒下方总是沾着溅起的泥水,远远的看上去,仿佛是黑漆的底子上刻意绘出的花瓣。
城中的土路又被雨水泡成了泥塘,我一直没有出门,而月染却来看过我一次,进门便抱怨坊间的泥泞不堪。见她蹋了高齿的木屐走起路来有些摇晃,我怕她一个不经心就摔在泥水中,所以软语相劝,让她不要在这种天气过来看望我。月染知我惦念,便应了,又从怀中拿出来用油纸包的点心看着我吃下,才出了巷口承牛车离去。
听闻月染说,光公子已经修养的能起身了,只是仍不便出行。经历过那次暗杀质子未遂的大事,此时朝廷中的大人们肯定会仔细光的安危,圈了他不能随意走动。
鹏公子也没有再来过,但隔几天便托集萃居的人过来送几样精致的菜品。不知道自己被鹏供养的事情月染是否知晓,也便不好突兀的去问些什么。
他许是繁忙,并未因为那夜的事情不快。
只是荀子欠了公子一盏茶。
深居安静的长巷之内,只闻沙沙的细雨落在院中的树叶上的声音。我会在雨下的最密的时候捧着麦茶,搬了凳子坐在门口,将赤脚探到门外的雨中,踢着汪在门口的水。
今日也是如此。
臂上的肿都消了,昨夜便拆了药和木板。掌中旃檀的味道越来越淡,而它淤积在断骨处的暖意也随之更加微弱----我知道,这是伤势即将痊愈地现象。..
左手已经能出刀,虽然力道还欠佳。却已经恢复了准头。我算着日子----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日,现在只有两个月余断骨处就已经合拢,都是拜这枚寸许的牛头旃檀所赐。
将也手伸入雨帘之中。微风一荡,一封银光从掌心破出。乍裂的碎布飘摇中,一黑一白快速地跌落。
翻转手腕,我接住了从掌心坠落的旃檀和那段结了平安地八宝结的白绢。
握着已经被浸湿的它们,又坐了一会儿,我将右手探入怀中。摸出了那枚被体温捂的温热的鎏金铜盒。
挥手,这三样物件被我向上丢入了空中。沾染了药香地手指快速交叠,眨眼间结出的手印开启了一泓黯淡的星光涟漪。微光一闪,从空中落下的东西已然消失于我的双手间,平托起的掌中,横着一套黑色的胡服。
在站起身的时候,胡服黑色的腰带颓然地滑落,我伸手去拾,恍惚中觉得坠落的雨滴瑟瑟。仿若夜羽弦间的颤音,再细听,只闻雨丝萧萧。
又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柱香的时间。我转身走入屋内,将黑衣抖开放在案上。
收心----应承下地事情。便要去做。
长安夜。三更。
雨雾方停,浓云未散。幕笼罩下。整个城安静地沉在黑暗中。
用脚尖挑着树枝倒吊,我隐身于一处高墙旁的秀木之上,眺望不远处灯火通明地豪宅。
且不说铺展的有三四个乐馆大的占地,只是看那府邸大门轩昂的制式,就能知道其中所住的定是高官贵人。而在此间,正可以看见这院中的苍翠的行树中,卧着的一座被回廊围绕的屋宇。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屋子,它有储阁的鸽楼那般大,广檐重叠了两层,之上一片金瓦流光,而下面却也如鸽楼一般,被一根根一人环抱的木柱从地面支起了一仗高,再由木板铺就的地基之上起了隔墙门窗。
外彰而不避,内定有机巧。
手中已然疾风湍流,我正思虑着想要一探虚实,那院落的门口处忽然漫出一团光影----十名家丁擎着火把列队从院中走过,腰上挂着的钢刀亮闪闪的反射着火光。
怎么,只有这些人吗?
不,肯定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有发现到----蜷身没入枝叶的阴影中,我帖了树干轻身滑落,碎步从垫了青石的街上跑过,隐入那宅子的高墙下。
静心听了一阵院内的动静,在确认没有人再活动后,我后退了一步,直接纵身翻入了院中。掠过墙头的时候,我看清了在远处看时墙上如白磷火般泛着微光的东西----三丈高的院墙上端埋着一片片打碎了的茶盏,它们密集的像是一枚枚猛兽的碎牙朝着天空,若是直接按上去,尖锐的断碴会立刻割破手掌。
心中突然警醒----疏于设防,难道是所持的并非人力,而是机巧埋伏?
绕身的疾风先我一步扑到了下方,将下落的劲力阻了,趁着此时,我翻身登在墙上,向前又跃出了几丈才落地。
果然!
伏于地面,我扭头,植于墙边的低矮花草居然丝毫不为被方才的劲风所动,在暗夜之中依旧保持着青翠的样子。只是近在咫尺,方能看见花叶之上仿佛鎏着银边般,隐隐的闪着寒光。
植满了这院落边缘的,是一丛丛铁器打造的花树,又用颜色染的如真实的植物那般浓绿,但每一片叶子都是利刃,摆放的恰到好处,却能在瞬间将想要藏身其中的外来者割的体无完肤。
能让长孙狐狸都忍耐了这么多年才下手的人物,果然不简单。
吃不住力气的左腕有些酸胀,我抬起手活动了下,刚想要站起身,撑在地上的右手突的喀嚓一陷。我一惊,只感觉掌下的震动像是活物一般在土层下窜开出去,所指处,四步开外的一株桂树随之一震,眨眼间一线金色便贴着地面抽了过来。
两枚斩玉刀带着风抵在了这道金丝上,金星四溅。用力的想将这条金属打造的韧丝压回去,以机簧操控的丝却几乎要将我掀入身后的利刃刀丛中。被这骇人力道所逼,本就是疾风塑形的斩玉刀发出轻微的劈裂声,斯须间,左手所持的刀锋已然断裂,金丝回弹,右手的风刃也在下一刻爆裂成了一片微光细雪。
一切都太快了,快的我来不及唤出新的风刃----如同刀锋一般的金丝已经带着劲风抽到了我面前。
这是绞杀的陷阱,如果被勒在颈上,纤细的丝便会瞬间割下我的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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