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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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这个空气潮湿的地方我终于知道了一些关于我的事情。我叫曾茗烟,听着还是别扭。曾静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个秀才,是不是一个官,官位大不大我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弟弟,听那天那个他们说是我父亲的人叫他,剑儿?贱儿?搞不清楚。亲娘死的早,她死后我就病恹恹的,终于熬了一年之后撒手而去了,现在的我八岁。时间是雍正三年。雍正,好像是那个英明神武的康熙的儿子。
父亲祖上有些产业,所以日子过的还算不错,有仆人几个。茗烟和剑儿是由胖妇人奶娘带大的,所以她看见诈尸的我很开心。可是我却不开心,在院子里乱转悠的时候我就在寻思,这应该是人们说的报应吧。我讨厌大清朝,命运却结结实实的把我甩到了这里。看着男人光秃秃的脑袋我十分的难受,怕自己不小心长了针眼,这也是碍眼的东西吧。在独自唉声叹气之余我还是很庆幸,照那日的情形看,我是死定了,而且那玉如意也被张廷抢走了。不过,好歹我是莫名其妙的拣了一条命回来,活着就好,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活着就有希望。
一开始府里的下人都好奇的听着我离奇死而复生的故事,但故事讲久了也就没有什么新鲜劲了,从他们敷衍的表情中我就看出来了,我这个人比较识相,慢慢的也就不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都觉得自己在瞎编。其间,秀才曾静来看过我一次,我站在地上静静地仰头看着他,消瘦的脸,眸子很冷。我想他不爱我吧,和我死去的父母一样。从那天晚上他抱着那个小男孩大声喊叫而对死而复生的我不闻不问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也罢,这个社会就是重男轻女的,况且我也不喜欢他。
无聊的在院子里转悠,这几天我吃的好睡的香,瘦弱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从视线范围中的那两只开始胖乎乎的小手我就知道了。抬头,乱石假山上坐着一个背影熟悉的人。绕过池子,我费力的爬了上去,坐在了她的身边歪头打量她。是那天晚上被我吓晕的人,她头发散乱,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润了润嘴唇我试着叫了她一声:“绣儿?”
绣儿扭头看我,我一愣,她的瞳孔放大,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我,小声的说着话,这次我终于听清楚了。“小姐病死了,绣儿为她守灵;小姐病死了,绣儿为她守灵。”看着她的样子,鼻子莫名其妙的酸涩起来,是我把她吓疯的。逃似的下了假山,在院子里遇到了打扫院子的南伏,我问他:“少爷在哪里?这几天没有看见他。”南伏见我笑了一下回答:“小姐活了的那天晚上少爷好像是受了惊吓了,当天晚上就发高烧说胡话,什么‘姐姐变成了僵尸’,现在还没有好呢。”
心没来由的震了一下,我低头,没有想到我的出现害的一个疯了,一个病了。抬头,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你干活吧。”
扶着门跨进了高高的门槛,一个丫头冲我点了一下头端着盆出去了。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红红的小脸,粗重的喘息。拿帕子沾了水润湿了他干裂的嘴唇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托着下巴看着他。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觉得亏欠过谁,都是别人欠我的。但,才来这里几天我就觉得我欠了别人的,欠得太多,根本就还不了。
坐在凳子上要睡着的时候看见小男孩的眼眨了几下睁开了。欣喜的跳下凳子差点儿摔在地上,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身体麻了。扶着床边看着小男孩用乌黑的眸子看着我,我如释重负的笑:“你醒啦,对不起哦,那天吓着你了。”眨巴着眼睛,他用同样的音调问我:“你是我姐姐么?”
看着他青色的脑门,我忽然发现他这个样子挺可爱的,有这样的弟弟也不错。于是就点头笑了:“是,我是你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你几岁了?”
“铭剑,六岁。”
铭剑?眨了眨眼睛,我簇眉,为什么我叫茗烟他就叫铭剑啊?明显的看不起我们女的。咧嘴一笑,我趴到了他身边玩着他的小辫子说:“弟弟呀,姐姐给你换个名字怎么样啊?你叫茗酒吧?烟酒不分家嘛,这样才亲啊。”
“茗酒?这个名字不如铭剑好听。爹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有一天可以封侯。”听了他的话我皱眉,从小就中毒如此之深。点头,我说:“那换一个怎么样?叫白兰地吧,这个名字不错吧。”
“白兰地?好吧,不过你只能在没有人的时候叫我白兰地。”
“好。”伸出小拇指我笑,“你叫白兰地的事只有我知道,拉勾。白兰地,你病快好啊,好了我带你去玩。”
坐在那里看着奶娘为绣儿梳着头发,大木桶里的水差不多快凉了。走到绣儿的身边我看着一脸呆滞的她,问梳着头发的奶娘:“奶娘,绣儿真的没有家人了么?那样的话,我就养她一辈子,毕竟是我让她变成这样的。父亲他不会阻拦我吧?”带着厚茧的手摸挲着我的头奶娘摇头,微笑:“不会,老爷他人性格本就正直,会同意这样做的。他知道小姐一向善心的。”
低头,我反问:“是吗?”
“姐姐,玩藤球么?”铭剑抱了球蹒跚的越过了门槛,眨着眼睛问我。甩开了不高兴的思绪,我点头,问身边的奶娘:“绣儿的头梳完了么?梳完了茗烟要带着她一起去玩,行么?”看着奶娘允诺的点头,我拉着呆呆的绣儿的手说:“绣儿,走,我们去玩。”
绣儿的疯病一开始很严重的,但吃了一副药之后脑子就变呆滞,不会发颠。我想大夫开的药是让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福大命大,现在人的本能她还知道,知识不怎么说话,偶尔会傻笑而已,所以我尽量的对她好,对铭剑好,在这里我只欠他们两个人。
一日和铭剑玩的开心,一辆马车动静很大的停在了门口。父亲早就出门迎在那里了。凑到门口看见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白胡子的老头,慈眉善目的。听父亲叫他:“兄长。”站在发愣的当儿,铭剑的球滚到了门口,跑过去捡起来仔细的打量他,发现他也在看我,目露惊疑之色。父亲见老人的样子解释:“上次兄长走之后我就向您发了茗烟病逝夭折的信。可是没有过几天她竟好了,兴奋之际,忘记了通知兄长了。茗烟,剑儿,来见过朱伯伯。”
跟着铭剑,学了他的样子鞠躬叫道:“见过朱伯伯。”
见人都走远了,我趴在铭剑的耳边问:“白兰地,他是谁呀?”
“老爷的兄长,浙江巡抚朱轼,深手皇帝的信赖,与老爷一相交好。每年都来这里小住几日。小姐出生的时候他还送过大礼呢。”回头,一个高大的满脸落腮胡子的人站在身后,眉眼威严,让我想起了四大金刚。还在发愣却听见铭剑惊喜的叫道:“阿大,你回来了!”随即被笑呵呵的阿大抱在了怀里。阿大?后来我知道,阿大是一介武夫,是父亲忠实的手下,负责以后教铭剑工夫。一个月前,父亲派他去浙江接朱轼,因为他要回京城当皇子的老师了,以后相见就难了。

放下高兴的铭剑,阿大蹲下认真的看着我问:“小姐,一个多月没有见你,你的气色好多了,而且也胖了不少。”把自己胖乎乎的手背到后边,我抬头微笑:“是,近些日子过的很好。”
朱轼能当皇子的老师可见他自然有超凡常人的一面,他崇尚儒家,在听他同父亲谈话的时候偶尔听到一些将仁义道德的话。而我对于这里的一切由讨厌开始变成了好奇,渐渐的对男人的辫子也没有先前那么反感了。
冬至的时候朱轼走了,这期间我们之间也有些对话。我**般的语言和见解让他为之一震,随后又惋惜的叹气,对身边的父亲说:“茗烟要是男子就好了。”听了他的话我淡淡一笑,摇头,不论怎样,在这个时代抬不起头来的仍旧是女人。
江南的冬天我不怎么喜欢,虽然温度低了些,但放眼望去仍旧是满眼的绿色,没有北方的白雪皑皑,随意那个年过的也很没劲。在午夜和铭剑一起拜了年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外边的鞭炮声很热闹,但却没有我在的那个时代好看。背对着门躺在窗上,奶娘有节奏的拍着我入睡,在昏昏入睡的时候听见门响了一下,一股寒风吹进来,随后听见奶娘起身小声的问了句:“老爷。”
闭着眼睛没有动,心跳却加快了几下,我竟没有想到在这除夕之夜他会来看我。冰凉的手撩开了我耳际的发,听见他说:“茗烟的身体最近还好吧?自从她娘走了之后就没有人好好的看着她。”
“小姐的身体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想是她娘在九泉之下保佑着她吧。”
“那是时候给她缠足了吧?别人家的女儿五六岁就开始缠足了。茗烟身体不好,她娘也护着这事就耽搁了。奶娘,这事就交给你了。”
“是。那老爷也歇了吧。”
听着门关上了,屋里安静了之后我鱼打挺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被子看着自己小巧的脚,浑身开始冒冷汗。糟糕!把汉人女子要缠足这件痛苦的事给丢到脑子后边去了。看着自己活动自如的脚趾我咬牙,说什么也要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摧残,维护自己的尊严。
自从知道奶娘和父亲商量着要给我缠足的事之后我的精神绷得紧紧的,和兔子一样有点风吹草动立刻四处逃窜。可该来的事总会来的。年过了三个月,气候好转了起来,很温暖。身上的衣服也越穿越少了。自从来到这里,我的弟弟白兰地也长高了不少,听阿大说,再过些日子就要教他骑马射箭了,而我对于这些也喜欢的不得了。
一天,和铭剑进我的房间是看着奶娘在摆弄什么东西,一开始我不以为然,但看见反复浆洗过的长长的白布,剪刀什么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那是裹脚布,缠足的过程我不知道,但,《三寸金莲》我看过,生不如死。呆站在那看着长长的裹脚布我思量,还是用那个自裁痛快多了。不动声色的拉着铭剑出了房门,我竭尽全力的跑到了厨房。我策划已久的计划终于可以实施了。
在厨房胡乱的装了一篮子东西让铭剑给我拎着,我又弄了一个大竹桶装满了水看着不明白的铭剑说:“你跟我来。”这个逃跑的事在我的脑子里深思熟虑了几个月了,从年初我就想好了如果真的逼着我缠足的时候我的去留。领着铭剑在没有人的情况下钻进了乱石假山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石洞,是上次我上假山找绣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把东西放在洞里,我拉着铭剑坐了下来。
“姐,你干吗?”铭剑虎头虎脑的看着我,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我摇头:“没事,姐想在这呆会儿。白兰地,你会陪我吧?姐一个人害怕。”皱着小脸,铭剑认真的点头。我笑,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弟,你真好。”
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听见奶娘四处寻找我的声音。从我胳膊底下钻出来,铭剑站在假山中间仰头望天:“姐,奶娘在叫你呢。”身手抓住他的手,我低声说:“别吱声,奶娘叫我,她要给我缠足。”
“缠足?那是什么?”看着铭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心里窃喜,拉他坐下说:“白兰地,你不知道缠足是什么?那我告诉你,把你的鞋脱了。”铭剑脱了鞋坐在我身边,看着他好看的脚趾我表情严肃的看着他说:“缠足就是把的脚丫子一个一个的用剪刀切下来,然后再用白布把脚裹起来。不论你怎么喊怎么疼他们都会做,然后你的脚就没有了脚趾,就剩下一个肉坨子,小小的,三寸金莲。你长大了它还是那么小,走几步路就疼,也不能跑,一步一疼。”
看着铭剑那张要哭的脸我表情肯定的看着他。“爹不会让奶娘割掉我们的脚趾的。”摇头,我托着他圆圆的脸:“就是爹让奶娘这样做的,奶娘听爹的话,爹可不会听奶娘的话。所以你出去的时候不能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就说我去外边了。你要这样做,等你以后缠足的时候我也帮助你逃跑。”
“嗯。那,我给你送饭好吧。”点头,我笑,“好,不过要小心,千万别让别人发现我在这里。”铭剑笑了,点头朝外边走去,看着要转弯的铭剑我小声的叫住了他:“白兰地,背信弃义不是曾家子孙所为,那样的话我永远不理你了。”看着我,铭剑的神情忽然肃穆起来,成熟般男人的脸孔,他慢慢的点头:“我懂得,姐姐。”见铭剑走了,我心满意足的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也许以后铭剑会发现我是在骗他,但以后他也会知道对女子缠足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的。
阿大驾着车在外边找了我好几天,在这几天里铭剑总会很隐秘的来看我,给我带一些水和他在厨房能够找到的东西。咬着硬邦邦的糕饼我看着洞外边淅沥的小雨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过久。半个月之后,父亲大概也透彻明了了我不告而别的原因,终于站在院子里妥协的喊:“茗烟,我不强迫你缠足了,你平安回来就好。”听着他压着怒气的喊声我心里却多了你分坦然。他不爱我却也是把我放在心上的。后来的缠足风波就这样过去了,但这样的事却又发生了几次,都在我的闻风而动中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父亲说,我的天足是曾家的耻辱,而我却甩着大脚板觉得它们是我的骄傲,而那个假山中的小山洞成了我和铭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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