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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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下午开班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了,班上绝大多数的同学都预料到将要发生什么。
许清茹一中午都躲在了宿舍里。凌志鹏来看她,但被宿舍楼门口那个老阿姨给拦住了,他只好托路过这里的一个女生进去捎个信。
在这十几个小时里他已经给自己压上了沉重的思想负担,就像一匹不堪重负被压趴下的小马驹。
由于昨夜没有休息好,他的脸色显得憔悴而发黄,两只干涩的眼睛暗淡无神地向外望着。
许清茹毫无精神地趴在床上,眼睛里有些微红,茫然无助地盯着床栏;两片薄薄的嘴唇被顶撅到了一起,露出困苦与不安。
他们显然意识到了一时的冲动给自己带来的将是怎么样的后果,他们将最不应该得罪的人——班主任,树立到了敌对面。今天同学们看见他俩,都在有意地回避,眼神当中都有某种不安的成分,既使无法回避,说话也要谨慎地挑选每一个词句。
就在昨天,凌志鹏的男同学们还拿他跟许清茹的事来取笑他,可是今天就都缄口不言了,在难捱的一上午里,他们就觉得和他在一起很不舒服,很拘束。女生们心里嫉妒,嘴上却在不无挖苦地讨论着许清茹,都在幸灾乐祸地期待班会,她们简直被好奇心折磨得憔悴不堪了。她们纷纷在推测事情的结局。
如果在方老师找凌志鹏谈话的时候,他能够表示顺从或是一言不发,而不是硬碰硬地去顶撞;如果许清茹能像其她女生一样,绝不直接地表明自己的心事,而是委婉含蓄一些,那么这段青春冲动在老师那里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蒙混过去。同学们心里也会抱着不看好的想法去祝福。但是他们被青春的热血烧得有些头脑发胀,在爱情至上的理念支配下,盲目冲动,忘记了讲究方式方法,如何进行运筹帷握。因此绝大多数的同学们都认为,这会带给他们严厉的批评,如果他们还要继续顶撞的话,整不好会在学校那里弄个处分,于是同学们或担心或好奇地等着:方老师将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会不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挂在花房墙上的钟表指针已经停了。钟表被镶嵌在一幅吹塑纸装饰画里。装饰画是一幅两只喜鹊落在一根树枝上图案,装饰画玻璃表上面的水珠划出一道道痕迹,一根被挂在框角的破线头搭拉了下来。二十分钟后,凌志鹏与许清茹在花房里见了面。两人相持在一米的距离,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凌志鹏偷偷望向许清茹的眼睛,被发现后迅速地躲开了。许清茹不安地摆弄着手指,低着头,脸色有些微红。他们失去了初始的大胆,剩下的只有不安与羞怯。
花房里,除了三架三层曾是许清茹和甄心雨油漆过的花架外,门旁放着一堆铁锹,这都是上次劳动以后留下的。门口右侧还摆放着一张落满灰尘的旧课桌,后墙上的小窗依然开着,风儿呼呼地朝屋里灌,却让人丝毫感受不到凉快,因为正午的气温正在持续升高。还有两张板条椅子,被随意地扔在食用菌料堆旁。菌料用塑料方便袋包着,但仍有的已经破裂,里面棕黑色的菌料已经洒露了出来,有的菌料包里已经长出白色的菌丝,像一块顽固不化白石块醒目地反映了出来。墙上的衣挂挂着一件不知道是谁的旧衣服,埋汰极了——看来像是哪个老师在这里劳动时用来临时换穿的。花房的三扇大玻璃窗上也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水珠,看上去脏兮兮的。
许清茹慢慢地抬起头,一双晶莹闪烁的眼睛里,有种委屈的神色。
“你叫我来……”
“什么?”
“下午要开班会……”
“嗯。”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哪?”
“我怎么能知道啊。”
许清茹抬起手指,堵住鼻孔,轻轻地抽泣了一下。
“她(老师)会通知家长……”她既像是问,又像是肯定地说。
凌志鹏一声不响。他很迷茫,此时的他也有些不知所措,许清茹闪着泪光的黑眼珠一直在盯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把我叫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站着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又该说些什么,她(老师)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你……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怎么样?你好从来就……不是很喜欢我。”
“我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只不过是现在,我们更应该先保持一段距离。”
凌志鹏回应着她的目光,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他从她的眼睛中看到:许清茹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像是某种脆弱东西被击断了一般,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低沉下去的眼底深处,有某种东西又闪烁了一下。
“那你说该怎么办?”许清茹问道。
“我们不应该太张扬。我们可以装成好好学习的样子,她在会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一句话也不要说。”
“学习……那我们就好好学习吧……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毕业时找个好工作……好好学习。”
许清茹说得很快,但是声音含混,平平淡淡,毫无生气,根本就听不清楚。
“我们私下里仍可以交往,只不是不要再当着别人的面而已,由其是不能再让老师看出来。”
许清茹猛地转过头去,泪花滚滚而落,模糊的两眼茫然望着窗外。蒙着水珠的玻璃窗外面,什么也都看不清。
暖棚里的作物孱弱不堪。暖棚外的秋叶在瑟瑟发抖。操场上一个高大的男生一脚凌空抽射,足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一头扎进了校园当中的那条漂满枯叶的小河里。
“凌志鹏!”
“你怎么了?”
许清茹死死地盯凌志鹏那显得极其理智、漠然无情的脸,像是怀着某种仇恨,要把他给吃了似的。泪水划痕的脸上,冰冷地说道:“我看错了你,我怎么会喜欢上你?你什么都做不了……凌志鹏!……是你骗了我!……我们分手吧……我爸妈也许会来,我也就回家了……你然后继续好好吧。”
凌志鹏一声不响。许清茹伤心地望着他那美丽的眼睛,直挺的鼻梁,不出声的嘴唇……
**的洪流突然冲垮了阻挡的堤坝:许清茹突然抓起一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扬在了凌志鹏身上,然而这还不算够,抡起自己那小拳头使出最大的劲朝他砸去。而面对这一切,凌志鹏都在默默地承受着。
“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话啊……说话!你说学习是吗?那好,我们就好好学习。以后我也跟你一样,经常去实验室和图书馆……但你要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每次你到哪儿,一定要叫我……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学习,干活……凌志鹏,你倒是说话呀!”
凌志鹏抬头仰望着棚顶,思索着,突然可怜地看着许清茹,明亮透彻的眼睛,是那么的清纯,不含杂着一丝尘埃。
“我当然会叫上你,清茹,我们只需要瞒过这一阵,就这一阵就可以了。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我们还照样顶着干的话,那老师会对我们怎么样?我们如果被学校开除了,我们回家去又能干什么?那样我们才彻底见不到面了,那我们还来这学校干什么……我们不能就这样走,一定要等到毕业,拿到毕来证再说,等我们工作了,谁还能再管我们?到时候,他们又算个屁啊?我们再也不用去搭理他们了……”凌志鹏舔了一下嘴唇,又说道:“等我们毕业,等我们有工作,一定要等待。”
窗前的光线已经偏朝东北,一会又变得模糊不清了——一片云彩遮住了太阳。在操场上的学生们陆续朝教学楼走去,走读生也在这一时间段十分集中地推车跨进学校的大门,校门卫老师站在值班室外,看着每一个进来的学生:中午之前有几个住宿学生拿条请假出了学校大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花房里有拧水龙头的声音,凌志鹏拍落身上的尘土,并在水龙旁洗了一把脸,然后努力地搓动着衣襟上的一块非常小的污渍。许清茹掏出一块面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然后也来到了水龙头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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