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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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茶痴的名号名副其实呀,”正在上楼的王钦先看到了他,“我看公子对这间茶楼也是情有独钟呀。自它开张,就没见你往别处去过。”
“王刺史说笑了,快请快请,今天由我来招待啦。”宫徵羽将他们让进一间茶室。
“环境不错,优雅、别致。”宫徵羽看向说话人,王钦忙介绍:“这是长安来的李公子。”
两人互相施礼,宫徵羽看这人衣着华丽,相貌英挺,暗想一定不是寻常人。
落座之后,宫徵羽问:“王刺史,还是按习惯煮天目山茶吗?”
王钦接口说:“不急,先给这位李公子煮忘忧汤。”一看积极维护的模样,宫徵羽觉得自己的猜测更得到了证实。
“请问忘忧汤是何种茶叶呀?”他问这位李公子。
“建州大团。”王钦又抢着回答了。
“哦,我这就叫他们安排。”
屏风后面,赵茗儿端详着手里的茶饼,这是特地叫人出门去买回来的,她还没有听说过这种茶呢。翻来复去看了看,又闻了闻,知道这是红茶,心想:那就按煮红茶的方法来做吧。治器、纳茶、候汤、冲点、刮沫、淋罐、烫盏、洒茶……她一丝不苟地做着,很快,茶好了,倒进盏中,闻到了淡淡的茶香,仿佛有丝丝甜味。忍不住,她从釜中又倒了一点给自己,端起盏来,浅啜了一口,苦,很苦!那味道顺着舌尖缓缓蔓延到舌根,苦味更重,忍不住抿一下嘴,倏的钻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甜,来不及回味,消失了,舌面重又弥漫着苦味。惆怅胀了满怀,这如何是忘忧汤?正恍惚间,已有小妹来端起茶盏送到外面去了。
李遇接过茶,闻着茶香,仿佛比平时更浓,浅尝一口,忽地立起:“何人煮的茶?”声音竟带了一点颤抖,这滋味与平时不同,让他想起香积寺,让人有种心惊肉跳的熟悉!宫徵羽手刚指向屏风,他就大步迈了过去。
进到屏风里面,一抬眼,竟自僵在那里,再也不能移动!
那是她吗?漆黑的长发懒懒地挽起,没有任何的装饰,垂落的几绺发丝无心地贴上脸颊,更突出惊人的苍白。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原本是淡漠的,慢慢的,升起一层水气,模糊了她的眸子,转而成为一种朦胧的忧伤。
那是她!在一堆茶器旁边,她离不了茶的。
修长的身躯,俊秀的面庞和记忆里的他一一重合,她看着他,没有一丝怀疑。他还是来了!隔着山高水远的路,穿过苦心经营的伪装,轻易地就越过这屏风,直直撞到她跟前。
深黑的眼睛像自己无数次想象的那样,涌起狂潮与怒火,一下子就将她的心席卷而去。在他眼中那明明白白的恨意里,她不恐惧,只是在茫茫的愧疚里载沉载浮。
逃避得太久,蓦然相见,该从何说起?
就这样对视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久到旁边两人已经看出了他们的暗潮汹涌,久到周围人已经退下,而不自知。
在那些分离的日子里,他想过很多问题,他想不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今天,他竟这样突兀的面对了她,他一定要知道:“为什么!”
一声低吼,那么多的疑问涌得太急太快,竟堵在喉头出不来,他再张口:“为什么!”还是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茗儿……不配。”说着,她竟软软的跪在了地上。他来了,他终究还是来了,他终究要逼她面对辜负他的事实,再进一步,便是那不堪回首的真相了。
他不依,这不是他要的答案,他走过去,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紧紧盯着她:“为什么家仆李玉就可以?端王李遇就不行?我不是我吗?!”他摇着她的双肩,逼得她终于含泪看着他说:“我一直以为……你,不是你。”
他松开手,拔下头上的簪子,递到她眼前:“这是我的,你认得,你拿过,见簪如见人。我就是我!”
看这簪子,赵茗儿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愧疚、后悔、悲伤……还有很多混乱的感觉现在横在她的胸口,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堵到她快要不能呼吸。
“你退给了我,你不要它,”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心也痛得厉害“你背弃了我!”喊出这句话,愤怒和屈辱迅速灌满了全身,他把簪子抵到了她的胸口。
她闭上眼睛,不动,更没有后退,反而平静了:“茗儿任凭处置。”她负他真情,伤他自尊,既然他寻了来,如果这命还有价值,那就拿去算作偿还,茗儿只有这么多了。
簪子就抵在她的胸口,他能感觉到皮肤下面就是嶙峋的骨头,他下不去手,她原来已经这样瘦了。这样想着,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轻轻描着额头,腮边,尖尖的下巴。她的脖颈僵硬着在吞咽,强自压下汹涌的悲伤,身体也跟着微颤,这样的茗儿忍得辛苦,哭得可怜。
可怜?他又在可怜她了吗?不就是一次次的可怜,反而让自己抽身不得,混乱了李玉和自己,越来越深陷吗,不!他仿佛是为了下定决心,朝着赵茗儿颈下因抽泣而显得颤巍巍的锁骨上一口咬下去。没有听到呼痛,他再用力,仍然无声,只是抖得厉害;他更用力,直到齿间尝到了腥甜,他终于松口,她仍是不出声。不过是在他松开的同时,人又软软滑到了地上。
没有血色的肌肤上,锁骨已经肿起,破开的皮肉流出血来,在苍白的胸前,衬出触目惊心的红。
“你痛了?”他眼角含泪,嘴边却带着冷冷的笑,“你的肌肤之痛又怎及得上我的彻骨之痛。”紧握簪子的手抚着胸口,努力调整自己紊乱的呼吸。
他不知道,还是真的感觉不到痛?有血滴顺着簪子从他的掌中流下,赵茗儿抬手要提醒他,却被他一把挥开,“怎么?现在又想要这簪子了?”
不,不是这样,想要解释,她却开不了口,只听他又说:“当初竟舍得王府的生活,就是为了跑到这里来给各色的男人煮茶?”
胸口犹如遭到重击,人却不甘心的立起,不,不是这样,要怎么开口说那屈辱的过去,要怎么才能洗掉烙印身体的污迹?贪恋你曾给的温暖,请不要和那恶魔一样,说出这样冷酷锥心的话吧。巨大的悲哀层层包裹住了她,嘴边的话呼之欲出,却颤抖在唇边吐不出来,她也急呀,再伸出手去,却看见他已经转身,待要抓,只感觉冰凉的衣襟从指间溜过,终是抓不住,那手停在半空,怅然地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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