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茶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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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难!李遇经建州转往西蜀,打算从此返京,途中峰路的萦回和山势的峻危不曾少见,亲身体验之后,也由衷喜欢飞流惊湍、奇峰险壑的景致,难怪战乱时,先帝逃往蜀都避难,借着易守难攻、险峻峭拔的山势,这蜀中平原自成一国,倒也安享了多年的太平。
这一日,终于到达了益州境内,那刺史崔朴早已得报,前来迎接。李遇一路车马劳顿,也不多说什么,便由他安排了,一路去刺史府中休息。
过了几日,崔朴见李遇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便说:“殿下,今日阳光明媚,崔某邀请了州中部分文人雅士,陪着殿下在我益州好好游玩,消消路途的疲劳。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李遇听了,便说:“你那益州的风景,多是些飞流秀谷吧,一路也见得不少了。”
崔朴说:“益州境内不同于山势高峻处,这里地势平缓,山明水秀,又是另一派风光,如果殿下去了,一定会觉得闲适宁静,疲劳顿消的。”
听他这样极力推荐,李遇便答应了。
于是一艘豪华的游船满载宾客启程,沿江顺流而下。
不理会身边那些阿谀奉承,李遇坐在船边,静静欣赏沿途风景。这一带因为入夏江水涨高,江边的人吃力划着木舟,在急流经过的江面上打鱼、撒网,安静辛劳的生存着。随处可见岸边那些圆钝的礁石,礁石上有圆圆的小水坑,小水坑里藏着蝌蚪,引来一些顽皮的孩子探手去捉。女人们背着背篓,来这江边洗衣,她们拿着木锤,在脏衣上敲敲打打一番,让衣上的肮脏随着河水流远,江水细腻、绵长,蜿蜒着伸向远方。李遇的心就如这江水,静水深流。
忽然,觉得船好似停住不动了,李遇问崔朴:“船为何不动了?”
崔朴忙回答道:“这里水急滩多,船怕失了方向,得找纤夫来拉船。崔某已经派人去了,殿下稍等片刻就是。”
一会儿,纤夫到了。时值三伏天,李遇亲眼见到光着脊背拉纤的纤夫们在晒得冒烟的沙坝上拉船的情景:头几乎抵着膝盖,膝盖几乎触着沙!身后留下了一串串很深的脚印。猛然间,他悟到竟还有如此艰难的生命,一丝沉重袭上心头。待要转回目光,却发现纤夫当中有一人显得特别怪异。看那身手,好像非常生疏,而且身子远远不如其他纤夫精壮,反倒是很文弱。目光再往下,竟看见他腰中别着朝版。
李遇吃惊地唤来崔朴:“崔刺史,那腰中别着朝版的,是何人?”
崔朴定睛一看,脸上顿时显出大惊的神色:“殿下,这,这是益昌的县令何易于。”“县令为何拉纤?快传他上来。”李遇有些迫不及待了。
何易于脸上的汗水还未及擦去,已经来到了船上。李遇不便表明身份,便使眼色让崔朴问他:“你不在县府,为何跑来这里?”
何易于仿佛没察觉刺史愠怒的语气,面色平静地说道:“现在正值茶季,百姓忙着收茶卖茶,没有闲暇。使君需要拉纤,我这作县令的正好没事,就来出出力了。”说完,抬起袖子擦汗。
崔朴听他一说,顿时语塞。心中其实恨不能将这不识趣的县令痛打数十大板,但碍于端王在此,那何易于又说得好像在情在理,不敢发作,但明白自己今天想以游江讨好端王的做法,反而被落了个不能体恤民情的凭据,心中悔恨不迭。
这时李遇开口了:“崔刺史,我们还是回去吧。”
“好好,崔某这就备马。”崔朴赶紧退下。
何易于望着说话人,他身穿华丽的常服,看不出官衔,不过从崔朴的态度里已经看出此人身份高贵,他施礼道:“何某扰了使君游兴了。愿受处罚。”
李遇笑道:“何明府不必自责,你爱民如子之心今天这所有人都见了,益昌有你,堪称幸事。回去吧,一定还有许多公务要你处理呢。”
何易于依言退下了。
游江一事成了崔朴的隐忧,他更加小心随侍在李遇身边,唯恐有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给这端王,他日丢了这头上的官帽。
这日,两人又微服上益州城中闲逛,只见集市热闹非常,心中忽的升起一个念头:“崔刺史,我见那益昌县令做事勤恳,去他那管辖的县中看看如何?”
崔朴赶紧点头,又说:“不过殿下切莫期望过高。那益昌县是一个穷县,百姓也就是种点茶、养点蚕,然后靠卖点茶叶、蚕丝度日,算不上富裕。”

“哦?”李遇听了,说,“那更要去看看,这县令如何治县了。”
赶了四十里路,从益州来到益昌县,在那街市上所见,果然远远不及益州城繁华,甚至有点萧条。李遇策马从城中街道缓缓走过,慢慢眉头皱紧了。
崔朴察得端王神色有异,忙问:“殿下,有何事不妥?”
李遇转身问他:“崔刺史,本王尚在建州,就已听说圣上颁诏收茶税,就算蜀地遥远,这诏书也早该到了,为何这城中却不见诏书张贴?”
崔朴一看,果真如此,忙去找了一当地百姓来问,回答确实不知诏书的事情。他急了,忙说:“殿下,我们这就去县衙问个明白。”
到了县衙,差役说县令上山看收茶去了。
李遇说:“不急,崔大人,我们就在这城中住下,待明日他回来再问个仔细。”
当夜,县衙竟然燃起大火,幸亏扑救及时,房屋虽有所毁损,但县令何易于却保住了性命。
“真是蹊跷,这时节突然起了大火。”李遇眼中满满的疑虑。
崔朴上前道:“殿下,崔某这就派人去叫那何易于来问话。”
李遇抬手阻止道:“不用叫他,听说他在火中被浓烟熏昏,又被梁柱砸到手臂,让他在家中养伤,唤一个他的身边人来问问就可。”
不久,带进来一个小吏,崔朴严厉的说道:“这是端王殿下,问你什么,你需得从实说!”
小吏慌忙跪拜行礼。
李遇一见他胆战心惊的样子,故意单刀直入问他:“这火是谁放的?”
此言一出,小吏果然大惊,他以为端王已经知情,不敢隐瞒,忙说:“殿下,这火是何明府自己放的。”
“为何故意纵火?”李遇的语气更加严厉。
“是为了……那收茶税的诏……书。”
“你与我仔细说来,不得有差漏!”
“小人不敢。”那小吏擦擦头上汗珠,急急说道“诏书前些日子便已送到县里,贴上墙后,何明府见了,说益昌不征茶税,百姓都还没法活命,何况要增加税赋去害百姓呢!就要命人铲掉那诏书。小人慌忙阻止,提醒他圣上的诏书说,‘官员不准为百姓隐瞒’,现在铲去诏书,比隐瞒的罪名更重。”
“这何易于真是胆大妄为呀!”崔朴在一旁发话,李遇瞪他一眼,他忙噤声。
李遇转向那小吏:“那又怎么处置的?”
小吏接着说:“不瞒殿下,小人真为何明府一心为民的做法感动,就提出愿意承担铲掉诏书的罪名,保住明府的性命。”
“你倒是忠心护主呀。”李遇有些感慨了。
小吏忙说:“殿下此言,小人受之有愧。何明府并未答应让小的顶罪,他说不能为了保他一人性命,让县里百姓遭受苦难。所以就决定一把火烧了县衙,把那诏书的木牌也一并烧了。”
“果然是故意纵火。”李遇点点头。
小吏一听此言,不知是祸是福,连连磕头道:“求殿下饶了何明府吧,何明府这样做绝不是存心违抗圣旨,而是为了一方百姓的生计呀!况且何明府是抱定了**的念头,若不是被烟熏昏,小人如何能拖他出来。”
“你起来吧,”李遇的声音变得温和:“今日找你问话的事情,决不可让何明府知道。”
小吏点头如捣蒜,李遇又说:“如何处置,小王自有打算,你安心在家等候消息,自不会有失公允。”
小吏听了,连连称谢,下去了。
崔朴这时才敢说话:“殿下,您看这事情怎么处理?”
李遇说道:“本王看这何易于也是一个清官好官,益昌县收茶税似有不妥。待本王回京之后,自会亲向圣上禀明,好生斟酌此事。你就不必再提起此事了。不可再让别人知道。”
崔朴连连称是。
房中剩下李遇一人,他来到案前,极自然的,就提起笔来,铺开信笺。忽惊觉,自问:这是要做甚么?沉吟一阵,才发觉,自己又想给茗儿写信了。不是已经放手了么?为什么心中有所触动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她来?甚至比过去,更多地想起她来,想她的时候,连心都觉得柔软起来,这种感觉过去是没有的,很陌生,李遇不知道是什么。就这犹豫的一阵,纸上已滴了些墨汁,李遇将纸换过,还是觉得非写不可,想将这一腔心事都付与那信笺,随即不迟疑,提笔写起来……
附言:看评让人开心,今天多更点,周末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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