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玲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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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收拾起东西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宫檐外已是珠雨成帘,她不得不缩回了脚,仰起头透过重重雨幕望像那个如被雨打了无数个小洞的天空,而今早已不是春雨绵绵的时节了,夏未的雨,又大又急,落在砖地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
子矜对着滂沱大雨,为如何回宫犯起了难,清如却被这雨勾起了儿时的记忆,止不由地笑了出来:“子矜,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偷溜到后山玩的事,那次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咱们三个被雨淋的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
被她这么一说,子矜也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奴婢当然记得,那次夫人可是发了好大的火,罚奴婢们在柴房里跪着不许吃晚饭,幸好小姐疼奴婢们,怕我们饿着,就偷偷把鸡腿藏起来给奴婢们吃。”
“呵,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们好像才九岁吧,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入宫后,清如的心难得有像现在这么松快的时候,突然间她很想再重温一下儿时的那份快乐,于是道:“我们淋着雨回去好不好,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一惊人的想法,吓得子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连摆手道:“小姐,万万不可啊,您身子刚刚好点,要是被雨淋又该生病的,您上次的那场病已经把奴婢们吓得半死了,幸好有吟贵人请来了太医。可是现在夕贵人被囚,吟贵人又被禁了足,您要是再病,奴婢可真不知该去求谁了,小姐,您还是不要再吓奴婢了!再说这宫中人多嘴杂,如果让人看见你淋雨回去,不知又该怎么说您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清如顿时清醒过来,伸出手让雨水滴在手中,冰凉的水,温热的掌心,相互吞食着对方的温度,是啊,她怎么能忘了这是在宫中,再不是以前由她任性的相府了!何况还有日夕的事迫在眉睫,这关头她是绝对病不得了!
正想着,苏墨尔竟又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把青罗绢伞,她双手捧给清如:“这是皇……太后让奴婢给您送来的,说是怕您淋着。”
“有劳姑姑了,麻请姑姑替我谢谢太后!”清如接过伞,一手执柄,一手慢慢撑开伞,张开的伞面就像一张由浅渐深的茶叶,荷叶上疏疏地着几朵淡淡的青莲,伞橼处垂着几缕同色的流苏,风吹而动,风止而静。
清如撑着伞与子矜一道步入了雨中的世界,直到她们身影完全隐入雨中,窗后的两人才收回了各自的目光。
“皇额娘,您把儿臣拉来为得就是看这个?”清如只怕做梦也想不到福临会在慈宁宫里,而且还目睹了整个过程。
“怎么?皇上你觉得这个不值得一看吗?哀家却觉得很不错啊!”孝庄难得心情这么好,对福临的置疑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呵呵,不管怎么说,这场赌局都是皇额娘你赢了,只是这彩头,您还未说呢!”福临避过了孝庄的问题。
孝庄走到紧闭的宫门前,示意宫人将门打开,她凝望着外面一片阴暗的天空道:“你我是母子,何需什么彩头,哀家今日与皇上打这个赌,只是想借此机会让皇上对如儿有个新的认识,她决不像皇上您想得那么不堪!”
“皇额娘,儿臣真的是不明白,您为何三番四次的帮着她,您明知儿臣不喜欢此女!”福临负气地道,他就是不明白皇额娘心里是怎么想的,对香澜总是不苟言笑,对这个品行不怎么样的清如却护得很。
孝庄含了口苏墨尔端上来的杏仁茶在嘴里,然后慢慢咽下:“皇上,你难道真就没想过好生拢络索尼还有他身后那帮子人的心吗?”
“他们是我大清的臣子,理应忠于朝廷,忠于朕,岂能为了一个女儿而有所背离!若如皇额娘所言,若非要朕用这种方法来拢络臣子的话,那朕宁愿不要!”福临的倔劲又再度上来了,很多时候,他都像个孩子,极是任性,喜欢按照自己的心性行事,总是忘记身为皇帝的责任。
孝庄眼中闪过一无奈,皇上还是太年轻,也许要再过几年他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明白身为皇上所要承担的重任。
再度抿了口茶后,她对福临道:“不过皇上,既然你那么讨厌如儿,又何必让苏墨尔拿伞给她呢?”若非此次天公作美,下了这么一出雨,她还真要被蒙过去了,这个皇上,只是连他也不清楚自己对如儿究竟是不是恨。
听到孝庄的问话,福临脸上顿时染上一片窘意,咳了一声方道:“朕只是不想她生病而耽误了要事。”
孝庄笑笑,不就这事上说下去,有些事逼得太急容易适得其反,逐换了个话题道:“皇上对今天发生的事怎么看?”
福临走到敞开的门前,与孝庄并排而立,风挟着水意扑在他脸上:“初知之时,朕很是痛心,不仅是为了那未出世的孩子,也因为夕贵人她让朕失望了,但后来香澜的一番分析,却朕对此事起了疑心。”
“所以你才答应让哀家派人来查此事?”
“正是!只是朕想不到皇额娘您居然会选了她来查,但愿她不会让您失望!”
“不会的,她很聪明,哀家相信她能找出真相,何况刚才的事皇上你也见到了,否则你也不会输了是吗?!”
福临无声地点着头,刚才在雨中看到她远去的身影,脑海里不由再次浮现出她在池边抚琴的样子,这个女人,或许……他真的应该重新去了解她……
孝庄传人将殿中已化成水的冰块撤了出去,随后又对皇上道:“日夕那孩子哀家也很喜欢,宫里难得有她这样真性情之人,希望这一次她真的是被冤枉的吧!”
伴着叹息声,慈宁宫重归宁静,唯有风雨声,依然声声入耳,不知明儿个起来,花又落了多少……
花落的再多再美,清如也没心思去欣赏那落英满地的美景了,她虽求得了太后答应,可这事情该从何入手,依旧令她头疼欲裂,这一夜怎么也睡不着,早早醒来后,将绵绣与绵意分别打发了去向水吟和月凌通报情况,好让她们暂时安心。
清如扶着额头倚在软榻上,三天,她只有三天的时间,到底该怎么办,宫女、折扇,还有从烛台上得来的粉末,无一不都透着古怪,可偏偏又都无从查起,清如烦燥地拍着榻边后,起身将小福子二人唤了进来,让他们去向当时在场的妃嫔们身边的奴才打听,看能不能探得些有用的东西,又留了子矜子佩守着重华宫,她自己一人出了宫门。
清如撑着昨日太后赠与的伞走在九曲廊桥上,在无从入手的情况下,她决定再去一次畅音阁,虽到了夏未,但依旧酷热难当,未走几步,已是汗湿罗衫,越过御花园来到了浮碧享,这是去畅音阁的必经之路。
清如收了伞,正想坐下喘口气,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你是谁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约摸四五岁,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整齐的小袍小靴,歪着小脑袋用无邪而充满好奇的眼睛看着她,手中还捧了个竹丝编成,系着彩绸的小球。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几乎是看到的第一眼,清如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至极的孩子,她蹲低了身与他平视。
“这里除了你又没别人,我当然是在问你啦!”别看他人儿小小的,口气倒不小,那小模小样看起来还挺认真的。
清如忍住笑道:“我是重华宫的如贵人,你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听到别人回答自己的话,顿时高兴地跳了起来,口中回答着清如的问题:“我叫玄烨。”
虽已猜到几分,但真听了还是有些吃惊:“三阿哥?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奶娘呢?”
玄炫听了急忙将胖乎乎的小手举在唇:“嘘……不要叫,我是偷偷跑出来的,阿哥所里可没意思了。”说着那小脑袋还朝四周看看,生怕有人看到他似的。
清如被他那可爱的模样给逗乐了,掩唇轻笑,不想这一笑,那包裹着粉末的绢帕从袖中滑了出来,落在地上,被玄烨看见,他好奇的捡起来,在清如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把那帕子打开了。
清如慌忙拿过来重新包好,深怕里面的粉末被风吹走
“你在吃药吗,为什么呀,是生病了吗?”玄烨看到那些粉末,还以为是什么药着,眨着大大的眼睛想了一下后,很不舍的把手里的球递了出去:“喏,这个给你玩,一边玩一边吃药,这药就不会觉得那么苦了,以前他们逼我吃药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样子真是可爱,清如笑着摇头道:“我没病,这也不是药,球你还是自己玩吧!”话音刚落,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原先没想到的东西豁然开朗,真是的,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清如想到了事,着急想走,可看玄烨一人留在这儿又不放心,只得先哄着他回了阿哥所后才疾步离开。
太医院
清如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大字抿了抿唇,她找的就是这个,到这里的时候已近午时,院里除了干杂活的小太监外,只剩下一个太医还在,他一边捣药一边翻医书,不知在做什么。
太医院有太医十数人,太医的官品并不高,除了院使是正五品,左院判、右院判是从五品外,其他太医都是从六品,院使与左右院判非医术高超之人不得胜任,而院使更是要得皇上的信任才行。
而今的院使是自皇太极时就进宫的张铭张太医,他如今也有六十几的高龄了。这日他正在院里试验一种新药,看到有女子进来不觉一愣,看来人的头饰他就知道乃是皇上的皇子,且是贵人身份,心下不由奇怪,难道她不知道妃子是不可以随意入太医院的吗?
想归想,这礼还是要行的,他朝已跨入门中的清如低头拱手道:“微臣张铭见过贵人主子,贵人吉祥!”由于他不认识清如,所以不知道她的封号是什么,只能称其为贵人。
清如略一颔首,道了声免礼。
张铭不知她所谓何来,有心提醒:“不知贵人来此是有何要事,若是有事派人来传就是了,岂敢劳烦贵人您亲自走一趟。”
清如也不和他拐弯抹角,直接将来意说了一遍,当她提到太后钦赐“朝凰金令”的时候,张铭既是吃惊又是恍然,明白她何以敢来太医院了。
还没等清如拿出东西来请张铭辨别,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说宁贵嫔不知吃坏了什么此刻正疼的厉害,请他赶快过去看看。
张铭抓了药箱准备要去,可看到清如又为难的起来,正在两难之际,恰巧有人进来,他忙叫住了来人:“秦观你过来!”接着又扭头对清如道:“如贵人,这位是秦太医,他对药材及是熟悉,您有事尽可问他。”说完就急急忙忙跟着那个太监走了。
清如回望过去,原来那叫秦观的人就是先前为他看过病的秦太医。秦观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怎么好,眼窝深陷,眼睛里满是血丝,似乎很久没睡好觉了。
清如走过去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锦帕打开,然后递到秦观面前道:“秦太医你可识得此物?”
秦观接过来稍加细看后很肯定地道:“回如贵人,此乃西域特产七星海棠晒干后磨成的粉末,在御药房就有这味药。”太医院与御药房是连在一起的,以方便取药抓药。
“那这七星海棠的功用是什么?”这是清如最关心的问题,御药房的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畅音阁里,里面一定有原因。
“七星海棠磨成的粉末是一种极好的麻药,宫中常用它来麻醉病人,以达到减轻痛苦的目的。”秦观据实以答。
“那它燃烧出来的气味能不能使人产生昏迷?”清如记得日夕曾说过,她刚进去的时候舒蘅是昏倒在地上的,而这七星海棠又是在烛台上找到的,极可能是燃烧时散下的。
秦观考虑了一下,不能很肯定地说:“如果加大份量的话,应该是可以的,不过从来没人试过。”他是大夫,对于没十足把握的东西从不妄下断言,何况他也不明白这位如贵人何以要抓着七星海棠之事不放。
未等秦观多想,清如又问道:“那近日可有谁用过或取过七星海棠?”
“这个……”秦观面有难色地道:“微臣近日一直在承乾宫照料皇贵妃,极少有回太医院的时候,所以对这个不是很清楚。
他的这个回答并没有令清如失望的离去,因为她知道还有一种方法可知此事,清如面带笑容的走近几步道:“我记得御药房里所有使用或领用的药都会留下记录,烦请秦太医将书册拿来我看!”
秦观没料到清如会知道这件事,态度还如此坚决,他身为太医岂会不知所有药的领用都会留有记录的道理,刚才之所以不提,是因为以她贵人的身份根本无权翻阅,提了只能徒增怅然,何况她越规入太医院已是大大的不该,真不知院使何以还要他答其所问,秦观理着思绪道:“如贵人恕罪,此书册虽非机密之事,但贵人您并无阅览之权,微臣斗胆,还请贵人您移驾回宫!”
面对这个逐客令,清如倒没有什么不悦,一来是因为秦观说的在理,她的品级确实不够资格翻阅这书册,二来是因为秦观曾给她治过病,对他的印象不坏。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册子她是查定了,当下取出藏在袖中的金令举于面前,对保持着低头作揖的秦观道:“秦太医,你抬起头来,看看可识得此物!”

秦观不知她所指何物,依言抬头看去,当看清时面色不由一紧,颇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然令牌上栩栩如生的凤凰,还有那“朝凰金令”四个大字由不得他不信,回过神后他连忙拍袖撩袍,双膝跪地口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清如收起令牌,右手虚抬道:“秦太医请起,既然你认得此令那就无须我再多言了,现在可以将书册出来了吗?”
这一次秦观再无反对的理由,当即领着清如来到御药房,取来钥匙开锁后从里面拿出一本最新的书册递给了清如,想到答案即将揭晓,清如翻书的手忍不住有些颤抖。
五月十七……
六月初十……
七月初八……
七月十六……
事关日夕生死大事,每一页清如都看的特别仔细,生怕有所遗漏,可结果却让她站不住脚,踉跄着退了几步。
书册里居然……居然没有关于七星海棠的记录!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会错的,一滴冷汗滑过额头,滴在书册上,清如不甘心地又翻了好几遍,可结果依然令人沮丧。没有!什么都没有!清如气恼地将书册摔在地上,明明在的东西,何以会找不到出现的痕迹。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眼瞅着就要断了,清如岂能不恼。
正所谓关心则乱,清如现在大抵就是这种情况,秦观一言不发的捡起书册,准备将其放回原处,却在合拢的时候发现有些不对劲,再一细看果然是有古怪,他将这翻开的书册再次递到清如面前:“如贵人请看这两张书页间可有不对?”
不对劲?清如被他说的不甚明白,低头去看,这一下立刻被他发现了问题,原来在七月十二至七月十四之间有被撕过的痕迹,也就是说,有人怕里面记载的东西被人看到所以偷偷撕走了,而这,极有可能就是记载七星海棠的那一次!
能这么做的就只有太医,只要将他们招来一审就什么事都清楚了,这个看起来颇为诱人的想法刚浮上脑子就被清如给否决了,且不说太医院十来个太医谁都有可能,而且这种事谁会主动承认,再说她现在是一点证据都没有。看来此事还是要再想想才行。
清如朝秦观道了声谢,黯然走出了太医院,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三天,她只有三天的时间来查这件事。
穿过垂花门,再走几步就进了西六宫的范围,正想的入神,一个人影从斜里走出来拦住了清如的去路,“如贵人留步,我家主子命奴才来请如贵人去宫中一叙。”
日近黄昏,不知哪里着了惊,紫禁城的乌鸦扑扇着翅膀飞起,迎向夕阳下的古树,七月的风何以竟透着几分寒意!
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一个幽灵般的影出现在那里,随即又无声地离开!

咸福宫
佟妃与悼妃同坐在紫檀木桌前,桌上放着几盆时令水果,俱是新鲜无比。佟妃徐徐剥着一粒葡萄,全然不受对面一直絮絮抱怨个不停的悼妃影响,剥静皮后递到悼妃跟前:“来,尝尝这快马加鞭从吐蕃运来的葡萄,现在可是新鲜着呢,要是过了今天就没那么好吃了。”
悼妃也确实说得有些口干,便接过来放进嘴里咬了几下,随即皱着眉将籽吐在一只空的果盆里:“有些酸!”
佟妃笑笑,命红绡端了水来净手:“只怕不是葡萄酸,而是妹妹你的心酸吧!”
真是想不到,在众人眼中一直懦弱怕事,且又是姓博尔济吉特氏的悼妃居然会和佟妃走得比较近,与和她有着宗亲关系的皇后、静妃,还有淑妃等人却行同陌路。
“其实这也没什么,太后喜欢谁多一点,宠谁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你们才是一家子啊!”佟妃伸着手让红绡拿软巾布擦干手上的水,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心中却不以为然,她素来瞧不起悼妃那没胆又没本事的蠢样,要不是看在她还有些利用价值的份上,她才懒得应付呢。
“哼!”悼妃冷笑一声道:“什么一家子,太后她哪还会记得我,皇后她们虽说不得皇上欢心吧,可至少还有太后在上面撑着,怎么得也出不了事,可我呢,我进宫这么久她就从来怎么没拿正眼瞧过我。这次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交给一个外人去做,还赐了朝凰金令给她,对个外人居然比对我这个侄女还要好,我看太后她真的是老了!”
大抵是太久没找人聊聊,心中堵得难受,所以连有些不该说的话也溜嘴跑了出来,莫看悼妃表面给人的感觉似很好欺负,实际上她的心眼极小,明明是自己没能力,怕这怕那不敢去做,却总是抱怨别人忽视她,不给她机会。对她的这一点,佟妃是再清楚不过的,不过这正是她所想要的……
宫里的人啊,全都带着面具在做人,自愿的,非自愿的,只要是进了红墙朱瓦,就注定要与面具一生为伍……
微一恍乎后佟妃恢复了笑颜:“那悼妃妹妹你觉得太后何以要对一个小小的贵人这么另眼相看呢?”
“我哪知道!”悼妃酸溜溜地说出这么一句来,原以为佟妃会接下去说,哪知等了半响也不见开口,反而一脸淡然地摇着绣有双面牡丹的团扇,这下悼妃可忍不住了,张嘴又道:“定是那小蹄子给太后灌了什么**汤!”莫看她现在说得利索,这要是在孝庄面前,只怕她连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佟妃不急不徐地说着,一边拿起银勺子在盛着西瓜瓤的冰碗里轻轻一转,顿时听得碎冰叮铛做响,挑了一块指甲大的碎冰含在嘴里,一丝凉意立刻在全身蔓延开来。
“妹妹,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等冰块在嘴里化开后,她才睁眼瞟了悼妃一眼,然后又慢悠悠地说道:“依我看,太后之所以对如贵人这般特别,想来多半还是为了她身后的家族与势力,索尼在朝中虽然克尽已守,没有结党营私,但他好歹也是两朝老臣了,隐在他背后的势力还是不容忽视的,太后怎么得也要帮着皇上把他紧紧拉住。”
悼妃也知自己失言,可要她闭嘴不说还真有些不甘心,逐又道:“佟妃姐姐,难道你就不担心那个小丫头片子使坏,随便捏造些证据来替夕贵人开罪?我刚来的时候可看到她往太医院去了,不知是要做些什么,可惜我没跟过去看看。”
佟妃正拿帕子拭着适才含冰时留在嘴角的水迹,闻言失笑道:“这证据哪是这么容易捏造的,岂不闻‘铁证如山’四字,何况夕贵人是否定罪于我有何干系,若此次如贵人真能证明她是无罪那最好,这样我和贞嫔也不用当这回子恶人了!”
被她这么一带,悼妃的心思也转了向,顺着佟妃的话道:“说起来皇上现在对贞嫔似乎是越来越看重了,而且她还有一个皇贵妃姐姐做靠山,止不定哪一日她就与咱们平起平坐了,姐姐,你可得小心防着她点才行啊!”
佟妃的手指顺着袖上的纹路慢慢转着,隔了半晌才启唇道:“妹妹多虑了,贞嫔性情幽静,品行娴娘,且又服侍皇上多年,若真升了位份那也是她应得了,何来防字一说!”
说到这里,碧罗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佟妃边上一阵耳语,佟妃脸上一直保持着淡然的模样,眼中却流露出些微的迟疑、不解,以及最后的明了。
挥手让碧罗出去后,佟妃低头盯着圆润饱满的葡萄,唇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出现在她脸上!
后宫历来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同样的,清如奉太后命得以调查夕贵人之事也并不是只有佟妃和悼妃两人知道。
翊坤宫
收到消息的时候贞嫔正在用晚膳,那天晚上她比平日多喝了晚汤!
景仁宫
恪嫔正在喂点点吃东西,听到奴才带来的消息,脸上泛起了笑意,原来太后也是注意着她的,如贵人啊,有那么多人注意着你,你想寂寂无闻的在宫中终老,只怕是难了……
不过这出入太医院之事,虽说是奉太后之命调查,但将来难保不会被人拿出来说事,将来能走到哪个地步,还得看她自己……
这件事,固然有人听着高兴,但不高兴的也不是没有!日夕骤然获罪已在后宫掀起了不少的波澜,如今再加上一个清如,这旋涡搅得可是更大了。
你爱他对吗?爱他对吗?对吗?这个声音如同不散的幽灵一直在耳边回荡……
看到清如出现在重华宫,原先那些因找不到她人而焦急万分的奴才们终于松了口气,众人簇拥着她进了碧琳馆。
奉茶的,拭汗的,铺凉垫的,前后忙做一团,子矜端了茶送到清如面前,许久都不见她拿,心下奇怪,不由抬头一看,这一看吓得她唉呀一声叫了起来,茶水几乎泼了出来,她急急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握着清如的手叫道:“小姐快松口,都流血了,快松口!”
清如仿佛未闻,依旧紧紧地咬着下唇,全然不觉已有殷红染上贝齿。子矜忙招呼子佩过来,顾不得主仆有别,两人一齐用手去掰清如那咬得异常紧的牙齿,用了半天的功夫才掰开,下唇早已被咬破了,一排深深的牙印下是红得刺眼的血。
无神的双眼逐渐恢复了生气,她猛地抓住正在为她拭着唇上血迹的子矜,紧紧抓住,时间仿佛又倒回到那一刻,她用最平静最冷淡的声音说着全然违背自己心意的话!
不爱!不爱啊!晶莹从眼中亮起,一点点,一丝丝,一缕缕……
子矜看到清如的唇在动,却没有声音发出,她被小姐反常的模样给吓坏了,不敢呼痛,也不敢说话,所有人都如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不动。
风声,蝉鸣,鸟叫,惟独不闻人声!
逐渐,透明的东西从那双盛满无尽忧伤的美目中滴落,滴在手背中,如油溅其上,好痛,清如下意识的缩回手,那滴泪正慢慢划过手背流到地上。
不敢眨眼,深怕再有泪滴落,就这样睁着,一直到风吹干了眼睛……
当眼睛终于可以看到东西时,她才发现子矜他们一个个都站在那里不敢动,心中有愧,想笑一个出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扯不动嘴角,只能用干涩的声音告诉他们没事了。
子矜他们都不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会勾起主子的伤心事,子矜重又沏了一杯茶奉上来:“小姐,这是上次太后赐的翠华苦丁茶,今天还是第一次拿来沏茶,您试试味道如何!”
揭开茶盖,一股烟气从杯中袅袅升起,让清如陷入一种似云似雾,如梦如幻之中,翠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翻腾,载沉载浮,忽隐忽现,不可捉摸,便宛如宫中女子的命运,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将会是怎样的光景,也许,从她们踏进紫禁城门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一切悲剧的开始与终结……
喝完了茶,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了,她不可以沉沦在自己的悲伤中,至少目前不行,还有人在在牢里等她去救!
命绵绣她们去传晚膳,把小福子和小禄子留下来,问道:“我让你们去打探,可有探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两人对望了一眼,由小福子来说,他苦着脸道:“回主子话,奴才两人今天找了好些个当时在场的宫女太监来问,银子也花了不少,可那些人不是说不知道,就是口风紧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也撬不开。”
“这么说来你们一点也没打探到?”清如皱着眉问,隐隐有一丝不悦在里面。
小禄子用手肘碰了一下小福子轻声道:“你忘了贞嫔宫中那个小宫女了吗?”
被他这么一提醒小福子也想起来了:“回主子,贞嫔身边一个叫彩蝶的宫女说在出事之前,她曾见过那个神秘的宫女,还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当时她好像很急的样子,连说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了,走的时候还特意把领子拉高了些,似乎生怕被人看到什么,因为这个消息没什么用的,所以奴才险些都把它忘了。”
“就这些?”清如问道,她相信小福子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但这个线索确实没什么用。
等等!清如不知道抓到了些什么,急切地道:“你刚才说什么?她拉高了领子?”
“是啊,彩蝶是这么说的,她当时就觉得很奇怪,别的宫女都换敞领的宫服了,就她还穿着围领的宫服。”
清如抚着腕上太后赏的那只玉镯久久不语,感受着镯上带来的凉意,心间突然生出一丝热度,依目前所显露出来的种种痕迹看,今次之事绝不简单,它的全貌更不知会复杂到什么程度,然清如心中却燃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斗志,她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揭开重重迷纱。
同时在翊坤宫中,彩蝶低头,向专门在看墙上那幅《寒江图》的贞嫔道:“主子,您料得分毫不差,重华宫的人果然来打听了,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消息透露给了他们,想必现在已经传到如贵人耳中了。”
贞嫔从图上收回目光侧过身道:“没有引起他们的怀疑吧?”
“奴婢是装着不经意想起的样子,他们绝对不会怀疑的。”彩蝶很肯定地道。
“那就好,你叫上辰儿,随我出去走走。”
“是!”彩蝶应声后退了出去。
贞嫔稳稳地走到门口,扶着门边的手形如兰花初开,外面的天已经完全笼罩在夜色里了,不远处,一个冉冉升起的光点落入了她的眼中,并无限放大。
笑,慢慢在她唇边绽放,如贵人,希望你不会让我的心思白费,我这个假消息可比真消息还要来的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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