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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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三十三章
(起1Q点1Q中1Q文1Q网更新时间:2006-4-1918:03:00本章字数:6708)
七月炎夏,天闷热得发狂,树叶都打着卷儿,垂头无力的挂着。
“现在倒好,爷不是寺里就是把自己闷关在书斋里,连影也见不着了。纽祜禄氏眼看都要生了,他也不管,还要格格这毒日头里的去找他。”安嬷嬷擎着团扇替福晋挡着日头,小声犯嘀咕。“格格,我听人说,前些日子,章嘉活佛说爷甚有佛性,已破了初关,洞达本末了,那怎么还要常去寺里呀?”
“你不懂,那个需直透‘三关’,才算得成正果。章嘉活佛说爷之所见,还只像针刺破窗纸,从针隙观天,虽说已见到天宇,但天体广袤,所以,所见天体,终究是有偏见的。修来修去,破了三关,不过是要修得一双琉璃眼,一颗琉璃心,好看人,对事,透彻淋漓,一切皆空。可真要一切皆空了,虽说无痛却也无乐了。安嬷嬷,你说千修万修,谁又能救得了谁?唯一能救赎的,不过是自己罢了。”福晋不以为然的淡淡道。
安嬷嬷听得似懂非懂,只顾着点头。她打小看着格格长大,深知她脾性,别看她表面一派淡泊娴雅,骨子里最是争强好胜,虽不喜显山露水,主张见识却不输须眉。
福晋迎着日头眯细了瞧,纤手上的佛手冻扳指泛着光耀花了眼。
如今他只想参透佛法,好事事皆空,可她却勘不破呀。
就算他心里始终没有过她,她也忘不了——十二岁雏菊初绽,素手相握。
那些一直都刻在她心里头,十年,二十年,清晰得一如昨日。
福晋挺了挺脊梁,忽闻得一声轻咳,转看去,是府中幕僚戴铎正低头匆匆经过。
她娴雅的立定身子,不徐不疾问道,“戴先生,王爷可在书斋中?”
“回福晋,王爷还在柏林寺中。”
福晋见他欲言又止,了然的笑笑。“我知道,爷是受不了这酷暑,去寺里听讲佛法好静静心。章嘉活佛不是说爷还尚须勉力求进,才好力透重关么。”
“是奴才愚钝。”戴铎看出她眼里那抹淡淡的怨怼和嘲讽,低头不语,恭身相送。
沉默中她幽幽走过,裙摆飘扬,戴铎暗暗叹息,转头离去。
福晋眼角划过戴铎那一角青袍,噙着丝笑意。那日,她徐徐展开他送来的冷金笺,他与爷的笔迹如出一辙,原来他手下竟还有这等人才,只怕他自己都并不知道吧。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不是逼急了又怎会轻易示人?从那一刻起她与他新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偶尔相遇,彬彬有礼的亦如同他们悬远的身份,一位是福晋,一位是幕僚,永远相隔,永不曾接触。
“格格,这日头毒,戴先生不是说——”安嬷嬷小心提醒。
“噢,”福晋想起似,“都到这了,就转转吧。”她扶着安嬷嬷的手,依旧前行。
那一夜。
烛光下,他不言不语,脸上如常一丝笑意都无。
她腕上玉镯轻荡,素手递过白釉莲纹茶盅,袖拢冷香幽幽。
他端茶的手略略粗糙,虎口有经年弯弓磨出的茧,她瞧得那般入迷。
我的爷你尽管就这般坐着吧,这才象是真正的你,让人无从亲近的你,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冷酷便越是象那罌粟,引得人欲罢不能。
她只是不明白,那样的他如何就会这般的喜欢宛琬,为了她,他何止是要抛下她,他是连皇上也敢欺瞒啊。
今日,徳妃娘娘又传她入宫了,他是来探听可还有一丝转机的吧?
他为何就不曾想过对她露一分真心,流一丝爱意,也许她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二十年的夫妻竟不能换来半点真情?茶热气袅袅,她眸中带湿,茶水散着涟漪,漫开她娴雅端容。这么多年,为了他,她被迫做了个贤良宽容的女人,到如今也只剩下贤良宽容了,想想真是不甘心哪……
烛光下,不动声色的她与不动声色的他两两对坐着。
她端起了茶盅,袖拢中一缕冷香,是要隔得这样近,才能闻着的香味,他是多精明的一个人啊,她怕他起疑,只敢一点点的加量。她反反复复旋着杯子,许久,凑近杯沿,轻轻地抿上一口,她不能失手,她好不容易才让徳妃娘娘又传她入的宫,等得便是这一刻,她只得在那茶里又下了工夫,那无色无味的东西竟那般昂贵,连她初听都有些咋舌,到底还是值得的。
可她却忘了爱令智昏,如今的他不过就是个平常的普通人,那原本透澈似琉璃,没有映不穿的眼,这刻也不过是苍茫的灰。
那一夜,她发髻松散,他在她身边,她恨不能停滞永不前行的时光在俩人辗转纠缠中沙沙溜走。
这偷来的欢爱纵骗得过世人,可又骗得过心?她直直躺着,眼角静静流下冰凉的泪滑入嘴边,不酸不苦,无声流淌。
那一刻,她只想放下一切,换他一句答案,他心里究竟有没有过她?
他沉沉睡着了,她拿着那枚印章,静静伫立。他朦胧的唤了句,翻了身,复沉沉睡去。
夜那样的静,静得将宛琬二字如此清晰地送入她耳中。
那叫人避无可避的刺痛锥心而入!
人生不过是一出戏,你我既已粉墨登台,纵使冗长不耐,荒腔走板,也需唱至终场,怎容得你半幕退场另敲新锣?
她一盖而下,红红的印鉴跃于冷金笺之上。
她与他的命运,至此不能回头。
福晋一行人转过那道粉垣,月洞门上迎面如意室三字,这道素淡门墙里头围着的,便是整个雍亲王府的禁地。
福晋揉了揉眼,早已花谢满地的西府海棠簇中影影绰绰象裹着团玲珑花影,好似那个锦绣人儿正光艳艳的俏立着。
她终究是个女人,她终究是狠不下心来,费了那样大的周折只为了留下她一条性命。
一只孤鸟咕咕叫着,似是讥嘲不屑,冲上云霄。
福晋一个趔趄不稳,步步向后,退至沿廊,依着坐下,湖水倒映着她,雍容,端庄,华贵……她是堂堂的雍亲王嫡福晋,天下谁不羡慕她的好福气?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算是到了顶儿了吧?
不,不,差着一步,便还没有到顶。
她知道他也是想的。
那么她就没有错。
她不过是拿走了一样他心爱的东西为了帮他得到他一直最想要的罢了。
他可避去寺庙,她却只能守在原地。
他是再没有快活了吗?可到底曾有过,而她,却从来没有。
再深的伤痛,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
而这一辈子又能有多长,一眨眼的功夫,也就过去了。
青山不老,绿水无忧,尘世却已生死嬗递,人事全非,太阳留恋的洒下余辉最终还是落入了山下。
山巅之上,胤禛身着缁衣久久的伫立著,侍卫们垂手而立,默默无言。
胤禛触目四周,冷月当空,银光遍地,山花浪漫依旧,只是这世间再也没有了宛琬,从此俩人便是不及黄泉永无相见。他趔趄跌下,颤手抚上墓碑,宛琬,宛琬,最后……最后她究竟死于谁手?是他害死了她,他过于自负托大,总以为劫走她的人,无非是想掳去她来要挟自己,他给了他们便是。谁知他们传了信条与他,只是要他亲见她惨死,这般不计后果,不求图谋,一味睚眦必报的行径,似只有暴戾恣睢的太子会为,可他与胤礽素无太大怨仇,他何至于要如此?且宛琬所居东院,虽内里人手不多,可外围守卫森严,来人能避开守卫耳目,直闯进内院,死去的四人皆是一剑封喉当场毙命,来者不仅武功高强且行事缜密周严,滴水不漏,让他几察不下去。可如是德妃娘娘下的手,她当是秘密行事,只取性命,决不会让他与十四亲眼目睹,那又到底是谁?心中掠过千百种思量,却没有哪一种,能让他解开心头疑恨。
老天爷真是过于残忍,它怎能让宛琬带着那样的伤痛误会而去,他曾发誓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没能做到,万千悔恨齐涌上心头,胤禛嘴角抽搐,一道血痕沁涌而下,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这天地既已负他,他何需还要硬逞坚强?她一直都是那么害怕孤独的,不如就去陪她吧……
温同青急奔上前,扶住胤禛摇摇欲坠的身子,忍着咽喉间席卷而来的阵痛,低咽道:“爷,你这是何苦——”
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胤禛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泛起丝异样的潮红,他蜷下身子,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抵着冰冷的墓碑,想借着碑上寒意驱走忽来的阵痛。“生死涅磐,犹如昨梦,菩提烦恼,等似空花。功名利禄、爱恨情仇,原都不过如此……”
温同青看着胤禛,眼中闪着难言的光芒,爷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连他这个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骗得了谁去?“爷,到如今,你生你死,难道就只是为了一个宛格格吗?这世上就再没有其他牵挂了?也真放得下所有的抱负了吗?从前爷总对我说男子汉存活于世不能无所作为,总得要做点什么,才会对得起祖先、子孙,爷不是还说身当男儿便该有凌云之志吗?”
他见胤禛心如缟灰,形容削瘦,不为所动,不觉心头一痛,再挂不住那些慷慨陈词,黯然垂首低言:“属下第一次至爷身边时,爷便告诫属下说既然走上了这条路,那便不管前方有多苦多难也要坚定的走下去,可现在才中途遇到了风雨便要放弃,那不是属下熟悉的爷……”
胤禛似看透了他的心意,惨然道:“我与你不同,你走这条路是自己选的,而我走这条路却是因为不得已,只因生在帝王家……”
温同青别过脸,避过他沉默如死的眸光。“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逝者已不可待,但明日犹可追,此话不论何时何地何境都当该遵勉。若宛格格地下有知,知道爷如此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只怕也是心痛的吧?”
他的王爷从前虽看着身子略显孱弱,但每分每寸都似铁打铜塑,坚不可摧,一直都是积极果敢的,一直都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可如今他怎会绝望成这样,难道他们都做错了?不,不,爷他决不是个只携一人一琴纵情山水便可度过余生的人!
温同青冲动地覆住胤禛的手。“爷,你若能拯作起来,咱们同心协力,何愁壮志难酬天下不兴?”
胤禛静静地看着他,心下五味杂陈,他生于皇家,自幼养尊处优,虽宦海沉浮,几历风霜,自以为很坚强,可一旦面对伤痛与挫败,却仍像其他庸人一般只一味躲进那自己编织的虚壳中疗伤,良久,终是低低一叹。“你今日这些话怕都是戴铎教你的吧?也难为你一片苦心……走,下山吧。”
温同青闻言,浑身一震,眶中一阵灼热,不及他扭过头去,泪已滚落而下。
胤禛昏昏然地立起身来,满怀的无可奈何与怆恻之情,茫然四顾,暗沉的暮色中,象只余一座孤伶伶的新坟,掩埋着她,忽嗔忽笑的她,柔情似水的她,幽冷的山风呼啸而过,偶传几声老鸦咕咕啼叫。
一行人下得山去,隐约传来马匹长嘶。
片刻一骑骏马飞驰而来,扬起漫天尘土。
“王爷,急报!”来人滚鞍下马,将一蜜蜡封卷递于胤禛。
寥寥几字,他不多时便已看完,思忖片刻,胤禛一跃上马,执辔回鞍,总是凄凉,转鞍前望,依稀可见北京城中一片灯海红光。
京城,十四贝勒府。
胤禵抱臂倚着身后的门廊,微绷着脸容,似全神贯注盯着那莲花缸中游鱼,眼光实越过缸沿,投在斜对面那人身上。她微低着头,因是夏日,恰露出那弧白皙柔美的曲线,滑看上去那张素颜少了从前的嫣然娇笑,多了几分冷清,他还真是怀念初见她时的那分娇媚与俏皮。
胤禵从来不知宛琬能把对他熟视无睹的功力修炼到如此如火纯青的地步,她总能让他的耐心一一告罄,拂袖而去,可至翌日偏偏是他管不住自己的双腿,又踏了进来。
正是百无聊赖之计,胤禵见婢女端着个烫蝶三果纹盘盛摆着西瓜走来,眼中的火星在一刹那间炽烈起来,暴怒道:“谁让你送这个的?我不是让人去取汤羹了吗?”惊得那婢女慌忙跪下。
他也是仔细问了太医饮食忌讳才知西瓜属天生白虎,性本寒凉,别说是孕妇,就连身体略带燥热,底子虚寒之人,亦不可多吃,夏日里如需解暑,倒是用那西瓜皮合着莲蓬炖汤是最好的。可笑他虽已有四子五女却何曾想过要记这些婆妈之事?到今日竟沦落到要为他人的子嗣来操心。
宛琬见他又要迁怒于她人,忙出言拦道:“天气太闷,是我忍不住让她们去取些西瓜来的。”她习惯性咬咬红唇,懊恼之情溢于言表,只怪自己怎会一时忍不住贪谗。
一股怪异且莫名的骄傲让胤禵不愿出声多作解释,依旧怒气冲天的将那盘西瓜向外砸去,挥手示意随后赶至的婢女端上托盘。

“你快把这‘翠衣生香’给喝了吧。不是我允许的东西一律不准吃。”胤禵挥挥衣袖,粗声粗气道。
宛琬低头望去,什么‘翠衣生香’,不过是几块西瓜皮和着些莲叶、莲蓬、薏米等煮做一堆的浑浊汤什!
胤禵见她一副气结模样,忍不住嘲讽道:“你不是说这是囚牢吗?那还能挑三捡四的?还不快喝了。”
宛琬被他的话噎住,挤不出半个字来,强按下怒气,端起盅碗大口喝了下去。她放下碗后,摇椅至窗前,一番动作下来,眼角都不曾瞥向胤禵一下。
宛琬凝望着窗外浅淡的天青,仿是被天罗地网困住了的断翼小鸟,几分凄凉无奈。
胤禵看着宛琬坐那好似屋内空无一人的神情如同根刺扎痛了他,照说那痛,该使他对刺避而远之,可他却像是被扎上了瘾般,一天不痛上个一两回,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胤禵大步上前,转过她轮椅。宛琬诧异的看住他,正瞧见他青湛胡碴微生的下颚,几分落拓,刀裁般的双眉跳着,眼中带有隐隐的怒火,她一直当成是任性男孩的胤禵不知不觉中早已是个危险的男人。
“你要做什么?”她向后退去顶住了墙头。“你走开!”
胤禵眯细了眼,纹丝不动,目光停留在她已渐凸起的小腹上,她荏弱的样子让他只想抱住她,可是说句像笑话的实话,他还真是不敢造次。他呆视了许久,笑了起来,“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故弄玄虚,好让你别当我是空气。”语气酸涩,笑容凄历,“宛琬,你这个坏心肠的女人,平日里善良得对路边任一乞丐皆能展露笑颜,但对我却一次比一次残忍!你手中拿着把无形的剑,毫不客气地刺着,一次比一次深。你不如索性给个痛快,干脆一剑将我的整颗心剜出,便可见到每一滴血都在笑我意乱情迷,心甘情愿被你凌迟!”
宛琬见他如此,微微迟疑,忽觉肚子痉挛了一下,一股激痛掠过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弓起了身子。
胤禵见状满心惶恐,仆了下来。
宛琬蜷作一团,阵阵巨痛袭来,身子不住抽搐,她狠命地咬紧下唇,一缕鲜红的血顺着唇角流了下来,衬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越发地怵目惊心,双手已违背自己意志的死死攥住了胤禵。
“宛琬,你咬住我,痛的话,就咬住我的肩吧!”胤禵拥住她,把自己的肩膀送至她唇畔,厉声喝令,“快去叫太医!快,快去!!!”完全没发现自己早已泪涌而出。
“是!”一旁吓呆了的侍女急忙冲了出去。
胤禵虽满心焦虑仍小心翼翼抱起宛琬躺至榻上枕卧着,由赶来的秦太医诊脉下方。
秦太医赶紧上前,挑了几根金针,认**刺下。柱香工夫宛琬渐平静下来,秦太医这才执了她的手腕沉心切脉,片刻道:“胎儿已暂时无碍,只是这位夫人心脉过于虚弱,似从前受过内伤,本不堪再受妊。她务必要卧床静养,否则别说孩子,只怕连夫人也……属下这个方子虽能一时振其心脉,但为长久计爷还需另请高明。”
胤禵只听得六神无主,不觉手臂已被人死死攥住,低头瞧去,正对上宛琬焦虑的黑眸,转念即明她所忧,顿没好气道:“知道,知道,无论如何也要让你生下。”他心实嫉妒他俩人有了这骨血羁绊,只怕日后难断,可要他放手,却一辈子休想!他心下一激灵,猛地醒过神来,日后如何不知,眼下最要紧便是定要帮她达成心愿平安生下,有朝一日宛琬总会明了他的心识了他的情,定不会辜负了他的。
胤禵让人入内,伺候宛琬净面,燃起安神香,请太医确定万无一失了,留下两婢女守着,这才离开去前府。
月渐西沉,隐现夜幕只余细细一钩,朔日将近。
烛光透过琉璃罩,似有些喑去,胤禵小心掀开罩子,剪了剪灯芯,烛光又亮如白月光。
他轻勾帐缦,挨着床榻坐下,伸掌轻轻地覆于宛琬的素手上,一股暖意直达他心底。
胤禵凝视着帐中人,雪白的脸颊恢复了些生气,安静的深陷绣枕中稳稳睡着,他勾唇微笑,“睡着了也好,若是醒着,又怎会容我坐这?”
瞧着瞧着,他忍不住伸指轻轻地描画着她娇秀的轮廓。宛琬好好活着,而且就在他的身边,即便是不发一言,也吸引着他,她是尘埃中那朵雪莲,最聪慧也最稚嫩,他只想这样守护着她。其实,人生在世若能有一个值得他倾尽心力、付出所有去追逐的目标,不管那是件多么艰难的事,或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人,那都将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福。所以就算她怨他恨他,他也只能用爱新觉罗家一贯极端冷酷的手法,强行囚禁了她。他在赌,赌注不过是他对她的心,他绝不能输,不然,他不知道一个无心的人又该如何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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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三十四章
(起2K点2K中2K文2K网更新时间:2006-4-2017:43:00本章字数:2882)
叶落知秋。
夜色中,不知何处有人消磨长夜,隐约弹响几声琵琶,伴着落叶的窸窣声,让这京城的夜,显得越加迷离。
胤禛望着茫茫夜色,凄凉的琵琶声似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思念的人儿也渐走渐远,他攥紧右手,掌心中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他与宛琬,连一个定情的信物都不曾交换过。除了留给他无尽的空寂,还剩什么?她夜夜都不曾入梦,可是在怪他?一股怒火熊熊燃起,燎过他枯谢的心原,一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般轰然而至。胤礽,他倒是小瞧了他!要克制要忍耐再忍耐,他只怕这火会将他焚烧成灰,他忍着将喉头那点腥甜压咽下去。
门外傅鼐回禀人已带到,胤禛沉声示意让其独自入内。
一青年男子推门而入,抬眼便注意到窗边阴影中立着的黑衫之人。
听闻声响,胤禛转过身来,关云虎一眼看去,有些诧异,四阿哥并不如外传的那般酷冷,他倒似象宣纸上打湿的一滴遗墨,晕化了开来,淡淡如灰,满身的疲惫落寞,黑瞳深邃的教人看不清神光所聚。
胤禛随意的瞥了关云虎一眼,示意他坐下,原来他还这般年轻,这青年貌似恭谦,实有着副倔强兀傲的眼神,一身银灰衣袍,烛光照映微微泛着月华柔光,衣料名贵,可对一武将而言却属过分考究了。
“王爷如此客气差人将在下请至此地,此举太过降贵纡尊了,在下领受不起。请恕在下失礼了,王爷难道不知道皇子不宜与边将私下往来吗?”关云虎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犹带三分怒气。
“是关将军说得太客气了,你大可与人实说是四阿哥让人胁持了你来的。”胤禛若无其事道。
闻听此言,倒叫那关云虎愣住了,室内,气氛有些奇异的凝滞。
片刻,关云虎终忍不住道:“那想必王爷一定知道在下这次是同振威将军一同进京面圣叙职的吧?”
胤禛沉吟着,终于道:“我只知你本出身于凉州卫武将世家,可惜却只是个遗腹子,并不为家族器重。幸亏自幼得你母亲管教甚严,从小便熟读圣贤书,勤练骑马射箭。因机缘巧合,与我侄儿弘皙脾性甚是相投。15岁中了武举人,甘愿入疆,很是吃了番苦头,数年后凭着自身实力及朝中关系,轻而易举地挣到一个‘白虎将军’的虚职,登时由个五品骑尉擢升至了从三品。本来年轻人风华正茂时,锋芒毕露点也不是什么大错,可惜树大招风,还有些鬼蜮伎俩让你防不胜防。四十九年将要开春时,朝廷为着预防春瘟,将常备药物发往各军驻地,谁知药物还未到达边关驻地,它周边的郡城便爆发瘟疫,一时药材飞涨,千金难求。很快,到了你所属营地的那批药材莫名就被人美其名拿去‘赈灾’了,以致瘟疫蔓延至兵营时竟有不少士兵因无药可医而死伤数百。边疆伊犁将军闻讯震怒,却又怕惊动朝廷,下令密查,不料你顶头上司几番手脚,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硬是将罪名栽到了你的头上。你虽清白无辜,却找不出一丝证据,满腹冤屈也是百口莫辩。眼看着就要以军法问斩,哪知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救了你,兵部亲下公文,命令重新秘密审查此案,最后自然是还了你的清白,并被调往畿辅驻防。惊恐一场还好只是有惊无险,可你也从此做人处事改了脾性,莫说是对驻防将军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就连那些与你平级同僚你也始终客客气气,有求必应。这差事自然也当得稳稳当当,如今才好随同振威将军一同回京叙职。”
胤禛并不看他,缓缓道来,右手食中二指却轻轻扣打着书案,一声一声,不急不缓,听在那关云虎耳中,只觉得心中躁动不安难以忍受。这两年朝中时局一直混乱,五十年间,左都御史赵申乔弹劾戴名世‘前为诸生时,私刻文集,语多狂悖’。那戴名世为四十八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乃是八阿哥胤祀的老师何焯之好友。皇上大为震怒,引发了《南山集》案,牵扯数百人,举国震惊。明眼人都知这不过是太子给八阿哥的当头一击。不料,随后十月,皇帝公开责斥结党会饮参与者,步军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俱在名单之上。此案未了,紧接翌年四月,户部书办沈天生等人包揽湖滩河朔事例勒索银两案也被曝光,两案牵扯人员均为太子手下。关云虎深知此刻京城已是暗潮汹涌之时,他本不愿涉足这些肮脏的斗争。可他今夜被带至这雍亲王府,似已被牵引着走进一个事关生死的局里,是两种,三种?或更多的势力都在这个局里倾轧撕扯?他只行差踏错一步便足以使他,甚至整个家族都万劫不复灰飞烟灭,他不敢再贸然开口,眉宇间压抑不住的激愤渐渐平缓。
胤禛唇角蓦然浮出个转瞬即逝的微笑,略略一顿,轻描淡写道:“此去京城往东,有一道观,十分冷僻幽静,本是道士清修之所,有人却在日前见那观中紫气腾升,似有贵人,将军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关云虎听得悚然一惊,眼皮猛跳,极其惊异,随即低下了头仿佛怀了满腹心事,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猛回过神来,低低应道:“在下愚钝,不敢妄断。”那日他与振威将军距京五十里时,至盘古寺中休歇片刻,不料太子乘舆随后便至,他守在外室,将军与太子同室密聊不过盅茶功夫便各自离去,这般小心行事如何还是泄漏出去了?
“关将军,我记得汉书之中有句‘冲风之衰,不能起毛羽’后面是——”胤禛步步紧逼,清冷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缓缓问来,他有些心不在焉得看着茶盏,又仿佛在等着什么。
这一瞬间,关云虎他确实想了许多许多说辞,他可推说是太子偶感不适,临时起意至观中略做停歇,偏巧偶遇振威将军,俩人才会一块闲聊叙旧,统共不过是一盅茶的功夫罢了。然而到抬首时他却猛然发觉,那位安详端坐着的四阿哥,根本就不会去听他再说什么,他只要他要的那个答案,他喃喃接口道:“——强弩之末,力不能入鲁缟。”
太子如今已是衰微之势便如那强弩发出的箭,到了末程,是连鲁绢也穿不过的。他只是弃不下弘皙那次的救命之恩,可这会他早已一身冷汗涔涔,再说不出话来。
胤禛收回视线,锐视着他正色道:“你既是回京叙职,那皇上问话时,便该据实相告,莫有半点欺瞒,想必将军是一路劳乏,才会忘了些重要事。你我为臣子的不该妄断事非,只需如实回禀,皇上他自会审度,英明决断。”他略沉的嗓音里渗透出让人不得不从的威严。
“是,多谢王爷提点宽容。”关云虎长袍一掠,单膝跪地,端是个识得时务之人。这时他才看清胤禛那双像蒙层灰般不见底、不通透的眸中闪过种夺人心魄的光华,那精光同它主人一般,只因厌恶着尘世的纷繁与嘈杂,才扯起厚厚的面纱,遮住了光芒,只在不经意间闪现。
胤禛握拳轻咳几声,这才道来:“你顶头上司只官大你半级,如何就能在一时间只手遮天让所有人证物证俱都指向将军?既然伊犁将军下令暗查,严令速速结案,将军那时已无法传递出消息,如何就恰巧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兵部文到?难道将军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吗?”
关云虎听着,脸色陡然一僵,如雷击顶,心中最后那点不忍立时舍去,再无半分犹豫,起身告退。
还是个花样青年,本前途无量,可惜被风浪卷及,推上了浪尖,胤禛静瞧他走了出去,削瘦的脸上尽是漠然。
落了一夜的枯叶,飘荡着坠下,似无尽头……
备注:弘皙为太子胤礽之子,生于康熙三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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