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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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六十章
(起0F点0F中0F文0F网更新时间:2006-5-2219:40:00本章字数:6412)
时已黄昏,天空上伸展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洒落在皇城飞角重檐上,压角的一排排蹲兽仰望天空无声倾诉。
一银顶四人大轿抬出皇门,轿夫们行了片刻一拐弯便上了长安街。此时已是卯时过半,长街上摊贩如云,车马熙攘正是热闹。卖油炸饼的、爆花生的各家炉边铜勺敲着锅边铛铛直响,提篮拎筐的小贩们声声吆喝,各样小地摊更是摆得一堆一堆。官轿前虽有侍从们鸣锣开道,怎奈一路人多还是快不了。轿中隆科多倒也不催,索性靠着软袱闭目养神,脑中思绪纷转。
“落轿——”随着一声长长吆喝,轿夫们已动作熟练地将轿稳稳地停在了佟府的轿厅里。一年长随从早候在一旁,伸手撩开轿帘,恭恭敬敬喊了声:“老爷。”
隆科多下了轿来,即唤人去将舜安颜叫至藕香斋,话毕便径直穿过庭道直往后园走去。
正是处暑时节天仍炎热,可过庭正中的老槐树茂密枝叶倒也带来丝丝凉意。藕香斋中书童见隆科多神情肃严,忙小心伺候他卸去官服、官帽,换了件无领蓝衫,送上茶水,便轻掩上门退去房外。
片刻,一位四十来岁中年男子匆匆走进了书斋。只见他中等身材,背虽有些微驼,但仍健硕,一双眼炯炯有神,他便是舜安颜,隆科多之子。康熙三十九年迎娶了与四阿哥、十四阿哥同母的康熙第九女和硕温宪公主,可惜公主下嫁二载便逝。四十八年间因党附胤禩,舜安颜被削额驸,禁锢于家多年方释免。
舜安颜入室见阿玛神色峻严正端坐于紫檀木图腿圆枨书案后,如有所思,他恭身请礼后垂手立于一旁。
隆科多示意他坐下,斜睨着一副不明所以模样的舜安颜,颇为不耐道:“你近日很忙么?”
闻言,舜安颜神色颇有些古怪,连声否决便噤口不言。
隆科多缄默半响,方道:“我看你禁锢于府多年,还是沉不住气。”
舜安颜按下心中忐忑迎着隆科多肃穆的目光,不解道:“阿玛,恕儿子迂腐,不知做错了什么?”
隆科多无奈摇首,“我知道前些日子九阿哥、十四阿哥都遣人来过,可你怎仍未吸取教训,糊涂啊。”他一声长叹,手指轻叩书案道:“你自己瞧瞧。”
舜安颜疑惑地走近书案,见案上搁置的是吏部调令,心下一惊,展开文书细看,须臾心便彻底沉下,徒然放下文书,半响不语。
他原想前次十四阿哥回京,让他留意些合适人手,乘着西南大捷调动几个武官无人会注意,便秘密潜手安排,却不想早已有人棋高一着盯上了他。他才送上名单,部里发出调令,现就一个不漏地又让人给调了回来。舜安颜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人掌控之中,不由一身后怕,却又百思不解京中何人能有此能量,惊疑道:“阿玛,是儿子鲁莽了。可这人是——”
隆科多看向舜安颜诧异、难解目光,不置回答,却掉转话头问道:“依你看如今这局面几方会有胜算?”
舜安颜一愣转念即明,坦言道:“若是早些年,那还难说些,可看这一、二年情形,这人也就在三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三者之间了,这其中又尤以十四阿哥最为重。”他见阿玛并未接言,又道:“若单论行事手段倒是四阿哥又更胜一筹,可这两年,他一改从前雷雳作风,潜心向佛,不问世事,清心寡欲。前些日子竟还举荐孔誉珣,这若换从前他怕是断不会为的。”
“清心寡欲?哼,你知道什么,他明为不争,实是要天下概莫能与之争。”隆科多冷冷一笑,嘴角勾出抹讽痕,“仅从他四阿哥举荐孔誉珣便可知其心并未真的放下,他这是非常时期做非常之事用非常之人,你懂吗?孔誉珣有勇有谋,只是行事心狠手辣才惹人厌。可东南沿海贼盗已风演成叛民乱党,定须如此狠辣手段之人方可一举剿灭,皇上心里也明白。再说自古对于君王而言,贪又算什么问题?从前相国纳兰明珠如此巨贪,贪财纳贿,卖官鬻爵,可最后呢,不过是革职,也还算是善终。安颜啊,你记住自古只有结党营私方为历朝历代君王大忌。那十四阿哥为人行事虽讲义气,却过于鲁莽,亦不善于掩饰自己,值此风口与八阿哥、九阿哥仍如此过往频密,只怕皇上不喜。前次西北回京,他整顿花园之费用开支均由九阿哥承担,并不避忌与人知。我看其才固能堪当大将,却断无帝王之才。你想当今皇上,那是什么样的人,他能看不出来?”
“可皇上他为何屡屡接见蒙古王公大臣时刻意抬高十四阿哥个人威信?”舜安颜闻之虽觉有理,却仍存疑虑。
“这一点原先也迷惑了我,尤其是五十八年间,在西南战线全军覆没,十四阿哥被封为大将军之后,皇上频频将一批年老立功之臣退闲,准其青年子弟承袭世职。其实皇上一直是有心实行新政,重整朝纲的。那时,我揣摩皇上可会是嫌三阿哥、四阿哥都偏年长了些?可自西南一战大胜,我方才透悟,皇上的高瞻远虑果然非你我所能及啊。”
舜安颜听得一头雾水,越加不解,一挺腰板,问道:“阿玛,我越发糊涂了,为何这西南一战胜了,倒说是看清了龙恩所眷并非是十四阿哥了呢?”
隆科多叹息道:“要真是如满京城风传的那样顺利成章是十四阿哥的话,那为何还会有如今这三局鼎立的局面?又为何在西北大胜,十四阿哥得胜回朝后仍未能授与名号或晋封亲王,却还让其重返西宁?京城要真有变故,那般遥远之地,如何赶得及回来?皇上断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自四十九年首废太子后,诸皇子争储即异常激烈,纵皇上三令五申也无人听从,可他四阿哥却从未陷于任何一方,只是遵照皇文谕旨秉公行事,怕是从这时起,他便已博得皇上好感。再看四十八年间,四阿哥与五阿哥都是从贝勒越过郡王,超升亲王的,他们俩人的共同之处便是都未曾参与储位之争,可见皇上对他俩最为满意。另你难道没看出如今这局面,根本就是皇上刻意纵容的结果?!”
舜安颜沉思片刻,面色一黯,恍有些明白。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这不过是他爱新觉罗一家之天下罢了!五十七年遣的兵却迟至五十九年才开打,未开战前已频频有武将调回京师,当时我就琢磨其中定有京城中所不知的变故。他们斗来斗去都是自家人,真正要谁继承家业,还不就是老爷子的一句话?看似甚为复杂的局,其实简单无比。皇上是以西南战事为棋盘,且看他们三人各自如何下。真正被耍弄的,不过是那爱新觉罗氏之外的无辜众人罢了。”
“难道五十九年西北开战前因天寒地冻及几次小范围突袭而造成的军民伤亡都另有原由?”
隆科多轻轻颔首,“死一些旁人又有何关系,这世上为人所不知的真相又有多少。君臣主仆之间,什么忠诚,试炼,不过是要牺牲了些旁人,以成全他那家天下罢了!”至此,隆科多不免流露悲凉。但箭已在弦上,又岂有不发之理?
舜安颜恍然领悟,那表面看着一直雌伏不动的四阿哥才是真正厉害角色!他垂首道:“阿玛,若如此,儿子所为,那四阿哥他……可会因此而迁怒于你?”
“那你倒又小看他了,他如真是这样,便不会将这几人俏无声息地复调回你阿玛手下了。”隆科多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这人行事向来审慎隐讳,从不喜露锋芒。这回他会出手,是警告,却更是示好啊。”隆科多眉宇间凝结了一股冷冽之色,片刻容色稍霁,如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舒展双眉。“咱们就再赌它一把!”
舜安颜心下一惊,不无忧心道:“阿玛,可朝中六位领侍卫内大臣包括首席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及阿尔松阿、满都护三人都属于八阿哥他们那边,而满洲大学士三人中也有二位是支持八阿哥、十四阿哥的。更不用提宗人府宗令郑亲王济尔哈朗、其曾孙雅尔江阿、左宗正贝子鲁宾、左宗人辅国公阿布兰等众人均于他们关系密切了,就是咱佟佳一氏只怕除了阿玛外,其余人等俱也都是向着他们的。”他浓眉越加锁紧。“更况且不说他四阿哥能不能坐上那位子,只怕就是真坐上了,也是凳上竖钉锥得人难以坐稳。那赌徒可都是输多赢少啊。”
“就是因其难,那才需要拔钉之人。”隆科多因已下定决心,反倒轻松起来,十指交握道:“你说上回在赌场,你是赢了几把又输了几把?”
舜安颜一怔,不明所以,脱口道:“输了五把,赢了一把。”
隆科多嘴角微微一挑,又问道:“可结果呢?你是赢多还是输多?”
“那倒还是赢多。”舜安颜渐渐恢复镇定,沉声答道。
隆科多狡黠地一笑,保有深意道:“这就对了,真正的豪赌只要赢一把就够了。”想了想又言:“日后你还是多留于府中静心修读吧。”
“是。”舜安颜恭声应答。
康熙六十一年冬,十一月十三日丑刻,京城海淀西郊御园——畅春园。
天阴沉灰冷,满是厚厚浊云,巍峨秀丽的山岭隐迷在茫茫浊雾中,落叶满地,黄尘蒙蒙,天地混浊一片。
畅春园清溪书屋沉浸在一片凄凉之中,康熙皇帝紧闭双眼躺在卧榻上,身形仿佛比平日小了一圈般。一名小太监侧跪一旁,不时绞换着热巾帕替皇帝擦拭。
留在畅春园中的几位皇子这几日都轮番守值,日夜侍候在父皇病榻之前,须臾不敢离开。此刻,御榻外侧黑压压跪着皇三子诚亲王胤祉、皇七子淳郡王胤佑、皇八子贝勒胤禩、皇九子贝子胤禟、皇十子敦郡王胤誐、皇十二子贝子胤祹、皇十三子胤祥、理藩院尚书隆科多,面容忧戚。
内官上前挂起杏黄色的帷帘,俯身轻言回禀,皇帝缓缓睁开眼,众人见之俱面露喜色,齐声请安后复禁声,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皇帝。
皇帝枯涩的眼珠艰难转动,缓缓扫过跪于一地的众人,千言万语,不知再从何说起,终落寞一笑,失血的嘴唇难难地翕动着:“拟旨:——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字字轻缓,却清晰可闻。
如惊雷击顶,仓促间众人面色各异,一时俱不知该如何应接才对。隆科多面色哀戚,眼眸漏出丝如释重负,飞快地瞥向犹自抹泪地十三阿哥胤祥,胤祥如有所觉般抬首,两人微微相视,率先恭声道:“臣——紧遵圣旨。”
其余人等似未缓过神般俱都不语,胤禩斜睨向胤禟,胤禟那双水泡眼也正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胤禩微微颔首,齐声大呼,“皇上。”痛哭流涕。
许是受不住这突来的嚎哭声,康熙皇帝一阵呛咳,冷汗沁面,痛苦得眉间紧皱,声音微弱道:“传,传四阿哥即刻觐见,——着镇国公吴尔占代行祭天。”
“嗻,奴才遵旨。”近侍赵昌心乱得眼中噙泪,不及掩袖抹泪,已慌忙急奔出去。
这些年皇帝身子赢弱多病,已是风前残烛,自初七不豫,从南苑回驻畅春园,对于生死他早已漠然,但最让他难以放心的,便是此刻正替他代行南郊祭天大典的四阿哥胤禛及与他一母同胞远在千里之外的十四阿哥胤禵。胤禛性格坚毅,至仁至孝,自暗中被他择定为嗣君后,他便有意令其屡受挫折打击,以能成坚固可托万年基业之人。暗地他又苦心筹划,令其日后可文有胤祥,武有胤禵辅弼,千秋社稷当能稳如磐石。可世事多不尽如人意啊!胤禵那傻小子真能放下吗?他只怕他心口不一,只怕他会留于京中日久妄乱起衅……一思及此,气血上涌,皇帝脸憋得黑紫,昏厥过去。
“皇上!”
“皇上!”
“快,太医——快!”
一时间,屋内乱成一团。
宫灯映着榻上明黄缎被上银丝绘绣云朵,云雾中五爪金龙若隐若现,光芒璀璨得近乎颓废。
胤祥伸袖抹去眶中热泪,匆匆退出屋外,伸手拉住一内官问:“四阿哥身在南郊,可有去快传?”
“隆科多大人特意遣人快马前去传旨的,想必过不了两个时辰便会到了。”
却说胤禛接到旨意后,须臾不敢停留,快马加鞭疾驰而至。远远便瞧见赵昌已伸长了脖子等候在外,也不及细问,胤禛便随之一溜小跑奔入寝宫,跪倒在御榻前。
“太医,太医呢?”
一旁太医慌忙应声,哽咽着轻轻摇首。
胤禛看着已昏迷过去的皇帝,一时心如刀割,双膝挪近御榻。“皇阿玛!”他抑制不住悲痛,失声喊出。只见皇帝眼皮动了动,仿佛听见他唤声般,微微张了张嘴,目中如蒙着层黏稠的翳光般不净。
胤禛接过内侍手中热巾帕,小心替皇帝擦拭了把脸。
皇帝嘴角浮出丝笑意,眼眸轻颤,如有所示的轻轻眨动。
胤禛赶紧挪步上前,强忍住泪,拿起榻边念珠,握住皇帝伸在被外的手。
皇帝微微颔首,挣扎着开口道:“—此乃世祖皇帝临终时赠朕之物,今——转赠与你,——有意存焉,尔其知之。。。。。。”他眸光涣散,命若游丝,无力再言。
胤禛频频颔首,肩头颤抖,不出声地啜泣起来,片刻终于忍不住双手支地,痛哭出声。
寝殿外杂沓急促的脚步声,奔走忙于施救的人影,痛哭悲怮的,惊慌失措的,心乱臆动的,重重骚动都被围在了明黄帐幔之外。
白昼复黑夜,烛光映过胤禛清峻的脸颊。他似凝望着苍茫夜穹,天上的寒星都瑟缩着不见光亮,烛光映着他幽深的眼眸上,晕染出一片浓浓的忧色。他闭目想起皇阿玛那双眼眸如死灰般黯淡,象还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但是已都来不及了——生命的逝去,无人可以挽留!
“启禀殿下,皇上——已于戌刻,驾崩!”
凄厉的丧钟,猛然敲响!直彻九州大地!
内官们鱼贯入内,纷纷为胤禛更换丧服替履,待长发重梳完毕。胤禛让人灭去了灯火,挥退众人,独坐于殿内。
幽幽月色凄凉,四周弥漫着种绝望的冷暗像要吞噬了他。
一阵寒风突袭,浸濡着千重悲伤,将人穿透击倒,胤禛只觉周身起冷,他抬袖抵挡,忽瞧见冷冷铜镜中的自己。他已由雍亲王变成皇帝了,可为何片刻惊喜后沉淀下的竟是重重难解心绪。帝王永远只有沉重的责任和不能摆脱的孤寂。心底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濯清世俗,秉公天下,重振纪纲,富国强兵,做个真正铁血男儿,创千古一业!”胤禛眸中精光聚拢,脸上又恢复了平日的刚毅神情。他从容起身,一身素白,稳步走出大殿。
门外内侍慌忙恭迎,夹道官员们肃穆长跪,胤禛穿过长廊向前走去。阵阵嚎哭声,从寝殿内传出,汹涌扑来,胤禛随内侍入殿,哀号声顿时尖锐。
胤禟突然窜起,走至胤禛面前,箕踞对坐,挑衅直视。胤禛微抬眼睫,眸子发出青冷的光,有如冰水淬过的碧玉,平淡道:“胤禟,难道大行皇帝的遗诏你没听见吗?”他清朗的语音中自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胤禟不由为之慑服,但他又怎能甘心屈居为他臣,于是狂叫道:“我不信!”他话一冲出口,便顾不得场合,顺着自己思路往下说去。“皇上曾说过十四弟他贤明英毅,尝统帅西征,甚得西北人心,是可成大事之人……”本已呆若木鸡,倚柱不语的胤禩猛醒过神来,狠拉了胤禟一把。
他两人言语、细作俱收于胤禛眼底,不动声色,眼角余光瞟见一旁胤祉泪光中透着抹古怪神情。果然前深夜里胤禩与胤祉私去庭院,密语多时,两人怕是急筹对策吧。
胤禛似未听闻胤禟无礼挑衅般,径直面向隆科多沉声下令:“着七阿哥淳郡王胤佑留守畅春园,着十六阿哥胤禄肃护大内宫禁,畅春园至乾清宫一路二十里官道着十三阿哥胤祥总管其事,各要害处兵力部署,均由步军统领隆科多统一调配。”
“臣遵旨。”
胤禩脸色煞白,冷冷看着隆科多鞍前马后,迥然一副胤禛已是嗣皇帝模样,眼中声声冷笑,却不浮上面来。不争?哼,这一刻他倒是有些佩服胤禛他竟能在众人眼皮底下戴着恭孝面具隐忍多年。胤禩退置一边,于一切置若罔闻,不胜疼痛似的合了合眼。认输吧,听凭命运的安排吧。不,不!这决不为他胤禩所屑,本来就是胜者为王,败则寇,又有什么理由和必要怨天尤人呢?胸中奔涌的鲜血似滚沸起来,灼烫得他猛然睁开眼,便见胤禛已将一切部署妥当,亲自将康熙皇帝遗体安奉于黄舆之上,下命连夜运回京城大内,准备在乾清宫举行殡天大典。
一切都结束了吗?不,一切才刚刚开始!
胤禛走过胤禩身边,他放缓了脚步,稍稍侧转过身来,望着胤禩不胜哀痛的双眼,里面深深隐藏着只有他才看得懂的冷冷笑意,胤禛越过了他,继续前行。
天色墨黑,惟远远天际已染上一抹淡薄曙光,晨曦即临,乾清宫的正殿,迎面大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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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第六十一章
(起8Y点8Y中8Y文8Y网更新时间:2006-5-2321:40:00本章字数:6688)
不知从何时起宛琬养成了独自从寺庙后山沿着田园走上一段的习惯。春秋时节梯田总是整齐而美丽,阡陌纵横,直往下走可以去到齐云山。
这会因是冬日,梯田中冷清无人。宛琬慢慢地走着,风呼呼刮过她脸,心很乱,很燥,仿佛夜海中飘浮的船家灯火,忽明忽灭的,叫人看不清方向。皇帝晏驾的噩耗刚刚传出,京城酒肆街巷便流言四起,人心汹涌。皇帝的梓宫连夜运抵紫禁城,安奉于乾清宫后,南书房中即传出全城戒严的命令。整个京城禁旅京旗全线出动,步军统领隆科多下令京城九门尽数关闭,诸王“非传令旨”,不得进入紫禁城中,京师气氛越加恐惧凝重。

在这个天子脚下,古老的紫禁城里,许多事都不用人刻意打听,自然会如雾般笼罩过来。街头巷尾各种版本传言叫嚣纷呈。
或云:皇帝弥留时,手书遗诏曰:朕十四皇子即缵承大统。不料当日却是四阿哥胤禛一人入畅春园侍疾,其尽屏诸昆季,不许入内,时皇帝已昏迷,有顷,忽清醒,见胤禛一人在侧,询之,知被卖,乃大怒,投枕击之,不中,胤禛即跪而请罪。未几,逐宣言皇帝已死,胤禛袭位……
或云:皇帝病笃之际,胤禛已在畅春园内陆续引进和尚三千多人,了凡和尚领十八弟子,预安于帷幕之后,以备万一,皇帝御榻两边更是重重布置。。。。。。
又或云:四阿哥亲送皇帝黄舆回乾清宫后,其生母德妃惊闻将由她嫡亲大儿子继承大统,不喜反难以置信道:“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梦想所期。”这德妃想着老皇帝明明不是有意让她小儿子继承大统的,如何一夜间就换了天。。。。。。
宛琬虽知康熙皇帝的驾崩必将打破朝中一直互相牵制的平衡局面,只是未曾想到,才几日,整个京城立时就起了如此巨大的动荡。她满面忧色,随拣了块石头坐下,挥去脑中纷烦思绪,望着四周那熟悉的一切。年复一年,农人们在此播种、插秧、施肥、收成,一成不变却又一如既往地满怀着对来年的希望,生活便这样简单重复的循环着。而存于她心中惟一固执不变的,只是那份情,那份爱。自私也好,贪心也罢,这世间,其他的人、事对她而言都并不重要。她只要路的尽头是他,那么纵然等到天荒地老也是值得的,不是吗?
她稍安下心来,抬首见阡陌尽头站着一个男子,远远的只看得见他依稀身影,似在向前张望,晨雾染出淡淡沧桑,满身寂聊,他转过身,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宛琬终于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猛站起了身,无法抑制地冲口而出:是你?”
“真的是你!——胤祥!”宛琬有些忘乎所以的高兴,冲上前去。
胤祥停在她面前二步处,双目含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他那双眼睛却总象在渴望着什么,永远也无法得到般,那样的笑容,便带着寂寞。
“你还是那么的喜欢田园山水吗?”他温和地说,笑容依旧,那凝望住她的视线几乎再也不能移动。
“是。”宛琬扬了扬眉毛笑道。
短短一字,便钩起了胤祥淡淡的惆怅。她喜欢爬山,曾经有过无数次,他便站在山脚下,用目光迎着她蹦蹦跳跳地跑向他。他陷入了往事中,径自说:“你最喜欢从山坡上快速急奔而下,兴奋得手舞足蹈,好像天地万物都在你的眼中旋转。”
宛琬微笑不语,胤祥恍然回过神来,原来一切都已是前尘旧事,都已过去了,再也不会回头了。
他忽地沉默了下来,眸光扫过她面颊,落在那道贯穿眉骨的疤痕上,“就算抹了大内最好的膏药也要许多年才能褪去。”他努力使声音平缓而波澜不兴,宛琬却听出了那平稳下的暗涌。
“生命本来就会失去许多许多东西,也会得到许多,我得到的远远超过我所失去的。胤祥——现在,我很幸福!”她微微不自在的偏首。
半响,“那就好。”他从来都是懂她的。
宛琬缓下神来,方才细细地看他。她有多久没见着胤祥了,十年?十一年?明明他比胤禛要小上八岁,如何现今看着竟比他还要老些。那么多年的囚心生涯虽终于让他沉淀了下来,变得沉稳而又持重,可亦带走了他眼中曾经的豪情、热诚。
日头还未完全升起,四周蒙着晨雾,分外的凄凉。风肆无忌惮的扑来,胤祥侧过身,挡着风朝她吹过的方向,突然间她就低低地哭了。
一双温暖的手掌一下子合拢来,把她冰冷颤抖的手紧紧地握在掌中,胤祥强制了半日的镇定跑得无影无踪,内心的混乱、震动、挣扎、压抑、掩饰在这一刻全都消失,当他的手握住宛琬时,真诚回到了他们彼此心中,这一刹那他们都了解了彼此均是无悔。
“宛琬,你现在变得爱哭了,”胤祥眼中有了阳光,嘴角也有了温柔。“怪不得——四,”他猛然醒悟,松开了她的手,片刻,复轻轻用帕替她拭去眼泪。
“宛琬,皇上让我来接你入宫。”胤祥静下心,沉声道。
宛琬眼中惊喜一闪而过,不无忧虑道:“这个时候入宫怕是不妥吧。”
胤祥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对或是错,可皇上一定要我把你安全地带入宫中。”
安全?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象是有人在跟着她,原来是他派来守卫的。
胤祥似有些犹豫,稍停片刻,终说道:“你去了也好,如今皇上千头万绪都难——每日还需举哀哭丧两次,他滴粥不进,又连着几个通宵没有歇息了,——你的话,他怕总是听的。”
“好,那我去。”她立刻答应,她做一切对他好的事。“——他总是以为自己是铁人。”
话是责怪,却透着浓浓爱意,胤祥身子不为她察觉的轻轻一颤,转身率先离去。
天大亮了,晨曦照射在梯田上,纵横阡陌间全是淡淡金辉,薄雾悄悄地溜走了。
紫禁城。
冬日的阳光偏南斜斜射着。
一骑枣红马领路在先,随后跟着顶六人抬的蓝帘暖轿,暖轿两侧各有四名挎刀随侍,一行人走过开阔而深长的**广场,在午门右阙门外下马石牌前停下。
紫禁城素为宫禁之地,严禁骑马入内。明朝,文武百官上朝,从无赐紫禁城骑马者。直至康熙年间,始准蒙、汉官员于紫禁城内骑马至东西华门旁和午门前的左阙门、右阙门外下马碑前。可但凡恩准者,亦只许骑马,不准乘轿。五凤楼中守值禁军拦下队列。值日官瞧见马上人是十三阿哥,忙上前笑脸相迎。
胤祥下马,照例递过牌子,与那值日官略寒暄两句。
轿帘轻启,宛琬步下轿来,抬首见午门广场两侧的朝房使通往紫禁城的道路显得狭长而森严。胤祥走过来道:“请了旨,可以再乘轿进入。”说着,便要去起了帘子。
宛琬却往前走了两步,摇头道:“不用轿子了,我们走吧。”
“皇上特旨允许了,这紫禁城深长,怕要走上大半个时辰,何况又天寒地冻的,路滑得很,还是乘轿吧。”
宛琬微微一笑,“可过了午门就算劳苦功高,年迈体弱之臣亦需停轿步行,何况是我。无妨的,这些路,我还走得到。”说罢,她越过众人向前行去,胤祥无法只得紧步跟上。
才踏进午门,如火的红墙,金灿的黄瓦,湛蓝的天空,紫禁城宛如一副色彩最辉煌绚丽的油画猛然撞入宛琬的眼帘中。角攢尖鎏金宝顶大殿金碧辉煌而又挟着股肃穆、庄严。心脏一窒,宛琬只觉呼吸都急促了些。未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她不禁想起骆宾王的这句话来。胤禛,哦,胤禛,他满腔抱负,将可居此运筹闱幄,指点江山,那是怎样一种昂扬**。宛琬兴奋而又惶恐,眼前是数不清的宫墙,数不清的殿门,数不清的槛窗,数不清的重檐吻兽,就象迷宫般让她辨不清方向。
一行人走过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至乾清宫前,宛琬瞧见墙前一溜摆放着八个镏金大缸,盛满了水,她这一路行来见各殿墙边都堆放着些大缸,或镏金或铜或铁,四个一组或八个一排的。
“十三爷,为什么每殿墙前都摆着金缸?”宛琬好奇道。
“哦,这些都是防着万一,可用来扑火的。”胤祥随口道。
“既是用来扑火的,那为什么不放在殿前或殿后近些的地方,却偏偏放在这么远的墙角边呢?”这下宛琬更是觉着奇怪了,乌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这些金缸若放在大殿前后救火时,取水最近便,为何却要舍近取远呢?
胤祥但笑不语,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她今日所走过的午门正中御道是皇帝专属的,即便是皇后也只能大婚时才走一次,却在这热衷于宫墙前的水缸。临行前为着宛琬是否从午门御道入,他曾劝过胤禛。
“皇上,如今大局未稳,朝野上下个个虎视眈眈,何苦要授人以柄?”
胤禛无奈地叹息:“胤祥,朕生平从不负人,惟独对她亏欠甚多。可就算朕再等上个十七、八年,那帮老朽亦是有话可说。”沉默片刻,他一双剑眉紧紧朝眉心靠拢,冷哼一声:“难道大清的天子喜欢一个人也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吗?朕偏是不信这个邪!”
胤祥侧身见他负手而立,仰望远天,眉宇间一派帝王之气。
思及此,胤祥溢出丝苦笑,如今他也不知这两人的孩子气究竟是谁影响了谁。
“我知道了。八个金缸是八大金刚的意思,而靠墙放是取其谐音‘刚强’,是不是?”宛琬见胤祥轻轻颔首,笑了笑,随即又道:“这两字和他倒般配。”胤祥听着也忍不住笑了。冰雪般寒冷的宫闱透出丝春的暖意。
众人西出乾清宫前月华门,过东一长街,绕过歇山琉璃门楼木照壁,便见一东西横长的院落,原已走至养心殿正殿。胤祥继续前行,一众人走过二小门穿堂,直通达后殿。后殿东西耳房同前殿东西配殿一样均无殿名,一色黄琉璃瓦硬山顶。胤祥停在西稍间(佛堂静室)北接两间小房前,屋子与前殿东西配殿后围房相连。
还未至养心殿前,胤祥已着人前去通禀,此刻却是养心殿的总管太监苏培盛亲迎了出来。只因宛琬初进宫,胤禛担心其他人等侍侯不周全,特意叮属苏培盛留心照顾。这苏培盛久居宫中,各色人等见得多了,见这位由皇上最为倚重的十三阿哥亲自奉陪而来的净月师傅一身缁衣,衣袍素淡,虽只见背影,已是风姿夺人。
宛琬缓缓转过身子,微笑颔首示意。苏培盛心底暗暗一惊,直叹可惜。她面上一道沟壑肌肉翻卷贯穿半边,眉色间却全无异样,反洋溢着一股灵动生气,苏培盛见她神情宁静自若,心底微微感佩,又想起皇帝提及她时的神情,当下越发恭谨起来,快步上前撩帘,屋里扑面暖风。
因是冬日,宫中本就烧了地龙取暖,再加上苏公公早已得了皇上吩咐,特意又让小太监们增烧了铜盆碳火,这小屋里越加显出一片温暖祥和。
宛琬抬步跨进门里,屋子收拾得素净整洁,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摆设俱是她从前喜好之物。宛琬深吸口气,推开窗去,几株红梅盎然怒放,将雪白的窗纸染上一抹艳色,风吹来,空气中挟着股
梅香,氤氲着一种清冽的味道。
“皇上现在何处?”胤祥问过一旁苏培盛。
苏培盛面浮尴尬,小步进前,附耳轻言道:“皇上现在恐怕还在永和宫皇太后那呢。”
先皇驾崩,梓宫护送至乾清宫后,谁料嗣皇帝生母德太妃竟要以死相殉,这无异于是给嗣皇帝当头一击,嗣皇帝当即跪下再三拦阻,情急中甚至不顾龙体贵重,愿以死相随,总免日后无颜面对天下臣民,蒙受不孝恶名,方才叫德太妃勉强放弃了殉葬。这场闹剧又使得宫中流言四起。
胤祥心下一震,看向宛琬,见她神色宁湛中带着几许期盼。
“——净月师傅,要不谴人去回禀下皇上?”胤祥轻声问道,喊她净月师傅总有些别扭。
“不,”宛琬冲口阻止,“待皇上稍闲些再说吧。”如此时局,怎容得他为着私情再来分心。
胤祥心下明白,摇头无奈道:“你呀你,骨子里永远为着皇上想。”
宛琬微微笑:“哦,胤祥,如今你也是大忙人,不用管我了。宫里的规矩我自会一一问过他们,你放心好了。”
胤祥凝目相看,见她强做笑容仍难掩忧色,心一点点沉下。他们这家里原无兄弟真情,偏他与皇上年虽差着八岁,却习性相投,兄弟二人,虽多年往来寥寥,但彼此间的情谊却极是深厚。胤祥一时心中波澜跌宕,口中却只道:“好。”说罢折身离去。
宛琬略加梳洗,才坐定,早已有宫女摆上了一桌的膳食,琳琅满目总有十多样。
苏培盛领着两位眉清目秀宫女候立一旁,殷勤道:“万岁爷早早吩咐了,净月师傅如有什么喜食的或还需要添加的,尽管谴了人直接吩咐奴才一声便是。这两位宫女素来安分,伶俐,净月师傅使了如不顺心再行调换。”
宛琬听两名宫女名字——玉竹,辛荑均出自药名,想必是旧府邸中选出的人。“劳烦苏公公多费心了,一切都好,无需再添加什么了,公公事务繁多,还请回吧。”
苏培盛听她声音实有劝退之意,便只留下两名宫女伺候进食,率余等人恭身退下。
宛琬勉强用了点饭菜,便打发了一应人等俱都出去。她坐于桌前,心里头空落落的,取过案头书卷,随意翻了翻又放下,眺望远天。苏培盛对着胤祥说的话她虽未听清,但也知一、二。宫里一位太后已是如此,想想将来十四阿哥回来的时日,宛琬心头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一番思来想去,心中倒越加烦乱,她索性卷袖磨墨展纸。刻倾,房中墨香弥漫,宛琬拈起管精致羊毫小楷,在淡梅衬底的香笺上慢慢习字,心渐渐沉静下来,搁下笔,添了些墨,才蓦然想起,习字,其实是胤禛的习惯,面上不由浮出淡淡笑容。
已过丙夜三更天了,早在一更时胤禛便遣人前来通传宛琬,今夜怕是难以相见,可她总抱着一丝念想苦守着,这会是再也支持不住地入睡了。喜悦、紧张、担忧加上疲累,令她熟睡得像个婴儿般沉。
淡淡月华,梆声悠悠地传响于紫禁城中每一个不眠人的耳际,四更天时的京城分外寒冷。胤禛挥手示意人等守侯在外,轻手轻脚入屋走到榻边,借着窗外的微微月光,他凝视着床上熟睡的她。今夜她怕是累坏了,不然室内熄了宫灯她是睡不塌实的,嗯,等下记得要通传下去,她屋里的灯需彻夜不灭。这会他已累极了,胤禛轻轻地在她身边和衣躺下,在这寂寥深夜,他轻轻拥住了宛琬,够了,只要有她在身边相依相伴那已足够。
天色未明,窗外的夜露打湿了纱格,有丝寒气不知从何处侵浸入来。宛琬睁开眼睛,看见身边未盖被的胤禛缩成一团,像个顽皮的孩子踢开了被褥。她微微转动,胤禛已惊醒,立刻紧紧拥住她。
“宛琬宛琬宛琬,”胤禛声声地叫,迷迷糊糊地将她的脸塞进自己的胸膛。
“我要你。”胤禛低下头,吻着她额前细细碎发,喃喃低语。
他真是疯狂,宛琬溢出笑涡,“不,胤禛要休息,等一下下才行。”她轻柔哄着。
“我休息够了。。。。。。”他呢喃着含混不清。
她轻拍他背,一下下,他又沉沉睡去。他实在是太疲倦了,一下放松睡了,便醒不过来。
宛琬不安又怜惜,康熙皇帝驾崩,发丧、举哀、入敛、发引、小殓、大殓、上谥号、立室奉祀定庙号等等没完没了的办丧事宜,他件件需亲力亲为,每日还有千篇一律而又永无休止的繁文缛节,要当个好皇帝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他这过的算是甚么日子?那些人又究竟在怎样地为难着,折磨着他?
宛琬的手臂被他压在身下大气也不敢再透,惟恐再一次惊醒了他。
她没法转动,看不清他的脸,也不必看,他的模样已早在她心底深深刻着。
宛琬静静地听着,他呼吸均匀熟睡得全无牵挂,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在他身边。渐渐地,身体已觉麻痹,她坚持忍着,虽难受却甜蜜。胤禛就在她身边,让她快乐又满足,即便是只能陪着熟睡的他也好。只是有点懊悔自己竟睡着了,不知他几时回来,不知他现在又操劳成什么模样,唉,原来即使离他那样近,要看看他还是这样的难。
那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吧,宛琬挣扎着放弃了想看看他的念头。
时光滴滴流逝,宛琬眼珠紧紧盯住钟摆,直到快五更,她不忍心却又不能不叫:“胤禛,胤禛,要起身了。”
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愣愣地没认出她是谁般,便又闭上。
宛琬瞧清他一身憔悴疲倦,一阵心酸,就让他再睡一会吧。
宛琬小心地抽出手,下榻绞了块湿帕子铺在他脸上。
“胤禛,一定要起身了,胤禛。”她轻轻地推醒他。
胤禛睁开眼,看清了是她,一下明白过来,猛然起身,拉住她肩膀,细细打量。“琬,我知道,太委屈你了,可我想见你,想得心都发痛,想得发疯。你就待在这儿,等着我。”
“嗯。”她笑着点头,轻轻吻上他微微发红的眼睛。“我总是等着你的,会一直等。”
他深深地吻她,再吻她,拥抱得那样紧,好象要把她揉碎,渗入他身体里。“我会补偿的,琬,总有一天。”门外传来轻咳声,不能再留恋,胤禛旋即起身,阔步走出,室外一群已急得团团直转的内官们长吁口气,紧步尾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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