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番外(三十六)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康熙番外(三十六)
波涛万顷珠沉海之一--康熙番外(三十六)
午后,暖熙的阳光斜入窗棂,照着地上的金砖一片灿烂,龟负凤铜熏炉里,青烟袅袅升起,如壁画上的飞天,不沾俗尘,登仙而去。
窗棂的另一边,李德全正压着嗓子教训小多子,“你个没眼力见不晓事的奴才,万岁爷这几天都没好好睡上个囫囵着,今儿个好容易午憩小睡,你个猢狲瞎闹什么?”
小多子陪笑道,“师傅,不是徒弟不晓事,您不知道,明相在乾清门外边候了有二个多时辰了,这大日头底下的,我瞧着怪可怜的,这才。。。”
“得了吧!”李德全冷冷打断小多子,哼了一声道,“你那点肚肠,打量我不知道呢,八成是得了明相的好处了吧。”
小多子嘻嘻笑道,“师傅,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可徒弟也不全是为了点赏钱,人家好歹是相爷不是,这人情咱总得给吧。”
李德全重重一哼,已带了几分凌厉,“你进宫的日子还短,看在你叫我一声师傅的份上,今儿师傅就教你一句,在这宫里啊,有的钱拿得,有的钱拿不得,有的人情给得,有的人情给不得,听不听在你,今儿个万岁爷那,你可千万别去撞那个木钟,要是触怒了万岁爷,师傅也保不了你。”
“那。。。明相那怎么办?”
“你去跟他说,皇上还在午睡着,让他明天下了早朝再来!”
“李德全!”我扬脖唤了一声,李德全立即进了殿来,替我重新梳了辫子更了衣后,我吩咐他准备肩舆。
八人抬的肩舆行得又平又稳,可我的心潮却是起起伏伏,三天前,明珠夙夜递牌子进宫,见了我,便跪倒在地,说是容若不经奉召便私自回京已知罪责难逃,本不该再求宽宥,可容若却不知何故,竟染上了寒热之症,病情来势汹汹,高烧不退已有数日,求我看在堂兄弟(1)的份上赐其金鸡纳霜。(2)
慢说洪若翰从法兰西带来的金鸡纳霜已经所剩无几,就算是堆满了整个太医院,难道就该赐给容若吗?他所犯之罪,死一万次都不够!
肩舆停了下来,“皇上,景仁宫到了!”
朱红色描金漆的大门被李德全缓缓推开,阳光跟着我的脚步泻了一室金黄。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承载了太多儿时的韵光,那些快活的不快活记忆,都在一时间,随着大门的开启而跟着扑面而来。
大殿的中央的紫檀木椅上,铺着张大大的熊皮,熊皮硕大,熊头直拖到红色的地毯上,虽然熊目已渺,但仍是狰狞尽显。我弃椅不用,盘腿坐到皮子上,李德全陪笑道,“皇上,这屋子奴才们天天都照抚着,这皮子也隔三差五拿到太阳底下晾晒,皇上放心,保养得好着呐。”
“唔。”我索性半躺下来,手在厚厚的皮毛里缓缓滑动,感受着掌心里略有些扎人的触感,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山林孤寂,雪原荒空,空气中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宁逸。
如雷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谥,一头雄鹿在雪地上撒蹄狂奔,在它的身后,我不停催动**的凌宵紧紧追赶,容若与我并驾而驱,已经是腾出一支手来从背后的箭壶取出一羽,他只用双腿御马,正要弯弓搭箭,却被我用马鞭一挡,“别射伤它的皮毛,朕要活捉了它!”
我伸手一挥,“前面有个山谷,你往左边绕过去,朕往右,咱们两边合围,把它逼进山谷里!”
容若含笑答应了,一拨缰绳,往左路分驶而去。
雄鹿被我追得慌不择路,左路又被容若堵死,无奈之下,一头钻进入狭谷。
多漂亮的斑点和犄角啊,我欣赏着雄鹿在我面前惊恐的跪倒,嗦嗦发抖。
空气里一片诡异的安静,突然,马匹长嘶,犬高吠,“熊!有熊!皇上小心!”容若在我身后大吼。
在我们背后,一头足足有两人多高的黑熊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正一步步朝我们逼近。
“保护皇上!”武丹唰的抽出腰间挎刀,和魏东亭,图海一起挡在我的面前,“并肩子上!”武丹大喝一声,十几个侍卫齐齐围了上去。
容若嘬唇为哨,尖啸一声,不久头顶劲风袭来,一对白玉爪海冬青盘旋而下,容若又是一记尖哨,手朝着黑熊一指,“去!”两只海冬青呼啸着扑击而下。
一时间杀声大做。
正值木兰的隆冬时节,原本应是黑熊猫冬的时候,许是被我们的马蹄声惊了,黑熊状若疯狂,一时间熊吼声,犬吠声,惨嘶声,乱成一团。
混乱之中,忽见一团白色的物事飞了出来,啪得掉到了地下,一动不动,我定睛一看,竟是一对白玉爪其中的一只,被熊掌扇中,已是颈乱翅折而死,另一只白玉爪见状悲鸣一声,冲天而起,直入云宵,不见了踪影。
又过了片刻,十几个侍卫已是个个挂彩,带来的五只猎犬,已然尽数死在熊掌之下。
魏东亭大声叱道,“朝它胸前的白毛招呼!”说罢翻身下马,“奴才也去帮忙!”
是了,在公熊胸口,有一片月芽形的白毛,那片白毛的下面,就是公熊的心脏,那是它致命的弱点,要是能射中那里。。。
我张满“震天弓”一箭射去,黑熊却甚是机巧,不是低着下巴,就是用一掌护着胸口,箭矢眼看到了胸口,却被它轻轻一拨,掉到了地上。
---------------------------------
(1)明珠的老婆,容若的母亲,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阿济格的女儿,从这层关系来看,容若与玄烨的确为堂兄弟,前一章索额图说到明珠的身份,其实纳兰明珠的身份已经很尴尬了,他虽属正黄旗,但追溯到几十年前,他的祖父是与努尔哈赤有血海深仇的叶赫部首领金台吉,就是这位金台吉,曾经诅咒说:只要叶赫部还剩下一个女人,都要亡你爱新觉罗!容若与他父亲明珠相比,其身份更是奇妙,抛开叶赫后裔这层血脉不谈,他的母亲是阿济格的女儿,而阿济格是多尔衮的嫡亲哥哥,和多铎一样,都是努尔哈赤与大妃阿巴亥的儿子,受多尔衮的影响,在顺治的时候,阿济格被剔除出皇家宗谱之外,也就是说,容若身上有努尔哈赤的血,可是人家已经不承认你了。
(2)寒热之症放在今天就叫疟疾,金鸡纳霜就是奎宁,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玄烨本人也生过疟疾,就是吃了金鸡纳霜才好的,容若倒底死于何病没有确实的说法,但他的死的确是非常突然的,从发病到死去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这里我且当他是死于疟疾。
===========================================================
===========================================================
===========================================================
波涛万顷珠沉海之二--康熙番外(三十六)
情势越来越不妙,我开始有点后悔今儿个不该不听皇祖母的劝,只带了十几个侍卫随扈,激斗多时,侍卫们已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雪地已经被染红了,只剩下武丹,魏东亭和图海三个武艺高强的仍自苦战,但也已是浑身浴血。
武丹一边挥刀往黑熊身上招呼,一边嘶声大喊,“纳兰兄弟,这由咱们挡着,你快护着皇上出谷去!”
我点点头,双腿一夹,驭着马想要冲出谷去,可是谷口狭窄,黑熊又堵在谷口,图海见状,奋力劈了几刀,想要把黑熊逼到一边,谁知他攻得太急,露了破绽,被黑熊一掌挥中腰际,顿时飞了出去,重重落到雪地里昏了过去。
如此一来只剩下武丹和魏东亭,更是吃紧,黑熊大吼着化掌为拳捶向魏东亭,武丹见状举刀狠砍黑熊的背部,谁知黑熊体形虽大,动作却甚是灵活,一转身,竟是朝着我直冲了过来。武丹与魏东亭目眦欲裂,却又救之不得。
我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只得身子一扭,翻下马来,熊掌迎头拍下,正中凌宵的脖子,马儿长嘶一声,委顿在地。黑熊一击不中,作势又要再攻。
千钧一发之际,容若驾着马直冲过来,快到黑熊跟前时,猛的一提缰绳,**的马前蹄高高扬起,容若借着这上冲之力一跃而起,跳至半空,双手执剑举过头顶,以雄鹰搏兔之势俯冲而下,直劈向黑熊。与此同时,武丹和魏东亭也双双扑上,我也抽出了腰刀,四面夹击。
黑熊怒吼着,巨掌猛扫,卷起地上的积雪,打到脸上刺刺生痛,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皇上小心!”魏东亭猛的推了我一把,耳边只听似乎是他和武丹一齐闷哼一声,好象又受了伤。
再度能看清的时候,只见魏东亭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武丹脸色惨白,单腿跪地,刀尖抵着地,一手捂着腹部,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间汩汩的流了出来,只有容若还在苦苦与黑熊缠斗,我不及细想,又再度冲了上去。
黑熊的身上经过一番剧战,也带了不少伤,容若的凌空一击,势大力猛,刺穿了黑熊的左边的肩胛骨,此刻容若的剑还留在熊的身上,受了重伤的熊更加疯狂了,容若的右肩连皮带肉被撕了开来。
容若受伤之余脚下一软,巨熊便要朝他的头顶拍下,我抢上一步一手举刀架开,一手揽着容若就地一滚,身后黑熊一掌挥来,如狂涛裂浪,饶是我躲的快,左臂仍被巨掌扫过,顿时如中巨杵,整条手臂火辣拉的痛,不一会儿便失去知觉。
便在此时,头顶突闻海冬青的尖啸之声,竟是那只白玉爪去而复返,风驰电掣一般直扑而下,黑熊发出了一声摧心裂肺的惨嘶,双目已被白玉爪狠狠啄去!
我和容若终于获得了喘息之机。
几个回合下来,我已是气喘如牛,我与容若对望一眼,彼此已心知肚明,他的右手开不得弦,我的左手执不了弓,且我二人都已气虚力竭,到了强弩之末,难道今日真要命绝于这小小山谷之中?
黑熊双眼已瞎,可它却盘据在狭窄的谷口,我们若想突围而去,则难免伤在它的巨掌之下。
该怎么办?
突然,容若脸上光彩乍现,他与我并肩而立,左手在我背后一捞,挈着震天弓举到我面前,
“皇上,由奴才张弓,皇上来搭箭!”
黑熊听见声响,张开双掌猛扑而至,生死一线之际,我右手取箭,搭于容若食指之上,摒息静气,排尽脑中一切杂念,黑熊胸前的月芽变得又大又清晰。
骑射谙达教的口诀清清楚楚的浮现心头:前手如拒,后手如撕,注矢于弦,满而后发。
手中的白翎箭幻化成一道耀眼的银芒,以流星赶月之速,洞穿山河之势,离弦而去。
黑熊的惨嘶震彻山谷,少顷,如推金山断玉柱般轰然倒地,激起雪沫无数,地动山摇。
山林终于又重新寂静了下来,我和容若都已是精疲力竭,可那时,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不仅仅是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庆幸,更多的,是一种信赖,那是彼此的信任,历经同生共死的情怀。
========================================================
========================================================
========================================================
波涛万顷珠沉海之三--康熙番外(三十六)
身子一暖,我微睁开了眼,却见是李德全取来了一张薄毯盖在我的身上。
接触到我的目光,李德全垂下头道,“皇上恕罪,奴才以为皇上睡着了。”
我掀开毯子坐起身来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话,就快申时末了。”
我站起身道,“备马,朕要出宫。”
“喳!”李德全答应了,正要离去,我又唤住了他,“你去太医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去把金鸡纳霜取来。”

李德全一脸讶色,眉棱骨跳了跳,低头望着地上的青砖未作声,“还不快去?!”我加重了语气。
“喳!”李德全瞥了一眼地上的熊皮,极不情愿的退了出去。
天色渐晚,残阳如血。
容若的庄子还是如同我第一次去时那样,清幽雅致,细腻之中又不失大气。只是上一次我与常宁同来时正值寒冬腊月,万物萧瑟,而此时五月,繁花如火,开了满地,处处都蕴着无限生机,正是槐花飘香时节,湖边的一片槐树上,一朵朵,一串串,一簇簇,掩映在一片嫩绿之中,白的是纯洁,紫的妩媚,槐花开得如此艳丽,似乎浑不知这园子的主人已经身染沉疴,一病不起。
容若就躺在湖边的竹榻之上,一身淡青色的长袍,任槐花落了满身,他兀自阖着双目。
他憔悴而又苍白,身子更是瘦得可怜,晚风掠过他的衣襟,几乎清清楚楚的勾勒出他的骨骼与脉络。
夕阳斜照,湖面上慢慢升腾起烟霞般的薄雾,衬着容若苍白清戄的脸色似也红润起来。
徐来的清风里,似有微熏的醉意,我眼光一扫,果见竹榻旁的圆桌上,放着几坛开了封的酒。
管家黄盛伦跪在地上抹了抹泪,哽咽道,“皇上,求皇上劝劝我家公子吧,老爷和夫人不知劝了他几回了,可公子就是不听,裕亲王也来了好几回,可公子药也不喝,饭也不吃,整天就是喝酒。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听见声响,容若睁开了眼,见了我,他脸上有惊讶,有愧疚,有欣喜,身子在竹榻上一撑便要站起身来行礼。
我抢上几步按在他的肩头,“你还病着,免了吧。”
容若微笑着拱了拱手道,“多谢皇上。”
我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而落到了他的手上,容若的拇指上戴着个已经发了黄的扳指,坐到黄盛伦搬来的春凳上,我望着容若的手问,“这个扳指,你还留着?”
“嗯!好多年没戴了,前些天又找了出来。”容若低低的应了一声,把扳指转了几转从手上退下,递到我的掌心。的e5
我捻起它来细细端详,扳指已经很旧了,镌刻了岁月的痕迹,有的地方截至已经裂开几条缝隙。
这是用凌宵的骨头做的,在遇到黑熊之前,它已伴了我四年,山谷一役,它替我挨了黑熊一掌,之后我用它的骨头制成了这枚扳指,后来容若见了喜欢,便求了去。
我微笑了起来,“这是你硬从朕这讨了去的。”
容若也笑了,原来黯淡的眼睛,也带了些许光彩,“都过了十八年了,皇上还记着呢。”
我一时怔忡,原来,都已经过了十八年了?
那天练完布库,我大大的发了顿脾气,所有的人见了我都是战战兢兢的,连碰我一下都不敢,更啻论真刀真枪的动武呢,搞得人别提多憋气了。
偏容若就和他们不一样,二哥带他来见我那天,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劲装,站在二哥身边,双眼清明,见了我,只不卑不亢的颌首抱拳而笑,那神采飞扬,如雪后初霁,新阳熠熠,就算是和二哥五弟这样的天璜贵胄并肩站着,也丝毫掩不了他身上的烁烁之华。后来,容若常常陪我一起练布库,每每下手都毫不留情,摔得我特别狠,可我的回招,也从不手软,那些兄弟般相互信任的情怀,便是在那时,点点滴滴累积起来的吧!
急急流年,转瞬而逝,如今想起来,就如同前一世的记忆,粼光碎影,只在弹指一挥之间。
不远的树上,盘旋的归鸟挥动着翅膀,我回过神来,视线重又落到容若身上。只见他目光悠远,望着微微漾着轻波的湖面,满地的残阳映着他的脸庞,平静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眼前的容若,双目深陷,苍白憔悴,哪里还有半分当年丰神俊秀的影子?
从什么时候起?容若沈腰潘鬓,消磨至斯?又是什么,让他失去了纵横洋溢的飞扬神情?
我想把他变成这样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我。
初见时的单纯澄明的相交之谊,便是经由我越来越深的帝王心术,被岁月无情磨砺的浑浊不堪。
我明知容若有经天纬地的惊世之才,却刻意将他投闲置散,令他一腔抱负不得施展,空余青衫泪尽声声叹,伴着槐花满地,零落成泥。
容若不该属于这里,尽管这京城处处繁华,膏梁绵绣,可却并不适合他,如他这般,该是和刘伶阮籍(3)共饮,与李白杜甫笑谈,抑或是一萧一剑饮马江湖,自在徜徉于天地之间,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为何他会是纳兰明珠的儿子?明珠的权势无处不在,容若要是和他二弟纳兰揆叙一般平庸无奇倒也无妨,可偏偏他又才情高绝,若是放到六部去历练,只会让明珠如虎添翼,鳌拜的教训尚在眼前,我又怎能再让明珠坐大?没奈何,我只能用一个从三品带刀待卫之职浇灭了容若的鸿鹄之志,让他成了我御座前文武双全的绝妙摆设。
眼前忽得一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辉,淹没在湖水之下,一时间,湖面上烟水漫笼,一片迷蒙。
容若淡笑道,“皇上,我们有很久没有面对面坐在一起喝过酒了吧。”
我皱眉想了想,“是有很久了。”久得我已经记不清。
容若低声道,“那择日不如撞日,就让奴才陪皇上痛饮几杯如何?”转身便吩咐黄盛伦道,“去好好备些酒菜来。”
黄盛伦口里称着“喳。”身子却一动不动,只苦着脸希冀的望着我。
我劝道,“酒多伤身,何况你尚在病中,朕带了金鸡纳霜来,你莫喝酒了,先服了药吧。”说话间,李德全捧上了金鸡纳霜。
容若双手恭敬地接过,却是轻轻搁到了一边的小几上,“多谢皇上赐药。”容若嘴角噙着一丝浅笑道,“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4)”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黄盛伦见状,无可奈何的去了。
少顷,酒菜齐备,容若道,“这菜也还罢了,皇上富有四海,珍馐美味也不知尝了多少,但这金貂清露(5)却是我珍藏的佳酿,别无分号,请皇上尝尝。”说着为我满斟了一杯。
我端起酒盅,观之但见这酒呈金黄的琥珀色,闻之只觉芬芳扑鼻,“果然是好酒!”
容若执着筷子轻轻敲着酒盅,仰头向天,目光极视远方,口中吟道,“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哪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初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6)”
此时天色渐暗,银蟾初露,明月映照之下,湖水中似有千万条银蛇上下攒动。
容若突然一阵重咳,缓了缓,眼中哀色凝聚,继道,“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默默不语,感受着容若击箸而歌背后的无限怆凉之意,心中感慨万端。
他该恨我吗?正是我让他壮志难酬,心思蜷曲,也是我,让他不得不匍匐在皇权之下,痛失所爱,从此情怀逼仄,抱襟难开。
一阙吟罢,容若垂眸避开了我的目光,几不可闻的轻叹道,“皇上,对不住。”
我浑身一震,似不在意的说,“擅自回京,原是该罚,念在你阿玛功在社稷,你又有恙在身,朕此次便饶了你。”的8f
容若半侧了头,眼中哀色更浓,“皇上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我该恨他吗?恨他加诸在我身上的深刻耻辱?
“若还有下次,朕定要将你。。。。”我的话音未落,便被容若的狂咳声打断,这次他咳得比上次更是厉害,脸色也不自然的潮红起来,我忙唤李德全,“快,取金鸡纳霜来,让容若服下。”
李德全依言上前,却被容若阻住,“不妨。”好容易止住了咳,他抓着胸前的衣襟道,“皇上,我这多愁多病的身,早该去了。”
我悚然一惊,“去?往何处去?”
容若又满满的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之后,望着头顶参差摇曳的槐花,淡然道,“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梦归碧桃闲。我自是从来处来,而今往去处去。”(7)
见我似是大惑不解,容若凄怆一笑,“皇上,请皇上让容若求仁得仁吧。”
离开容若的庄子时,天已尽黑了,夜风卷进太湖石的缝隙里,呜咽哀号,身后,容若的咏叹之声再度传来,“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怜清影,一声弹指泪如丝,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词中之意如泣如诉,伴着满地的月光惘然,任无限悲凉深深蔓延。(8)
明天,朝晖暖阳仍会翩然而至,可容若,他还有多少个明天?
---------------------------------------------------------------------------
(3)刘伶阮籍是有名的竹林七贤里的两位,以好酒而著称。
(4)老子的《道德经》第十三章说:“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
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这是老子的养身学,讲求的是心灵返朴与生命归真。如果各位亲们对第十三章不熟悉,那《七十三章》里的一句大家应该是非常熟了: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四四就是秉承这一点而登上帝位的。
(5)成语中有金貂换酒一说,指取下头上的金冠饰换美酒。形容不拘礼法,恣情纵酒。
(6)“未全僧”句:容若翻用陆游《衰病有感》“在家元是客,有发亦全僧”诗意。有发却不能全僧,细品诗意,容若欲放不能放的无奈,煎熬远胜看淡后的放翁。有不少人的观点认为,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原形就是容若,也许不无道理,两个人一样的多情而又多愁善感。宝玉有句名语,“你是那倾国倾城的貌,我是那多愁多病的身。”
(7)李商隐《曼倩辞》中“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梦归碧桃闲。”的现成句子,其典出于《仙吏传•东方朔传》。东方朔曾与人说:"天下无人识朔,知朔者唯太王公耳。后来,汉武帝把太王公找来,问他是否知道东方朔是一个怎样的人?太王公也说不清楚,只是说,他观天象,其间有一个岁星,有十八年没有见到,现在又看见了。于是,汉武帝便认为这十八年来未见的岁星,一定是东方朔归位了。责怪自己没有早些发现,便惨然不乐,这无异给东方朔又披上了一件神奇的外罩。
(8)央及东风休遣玉人知,我把它解释成容若求小康莫让小菊知道他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书签
--------------------------------------------------------------------------------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某晕看了水水这章一冲动,加张图:
看不见图的看这里:
http://www.xiaoshuodaquan.com/i?ct=503316480&z=0&tn=baiduimagedetail&word=%D6%D3%BA%BA%C1%BC+%C4%C9%C0%BC&in=24752&cl=2&cm=1&sc=0&lm=-1&pn=1&rn=1&di=275616361&ln=167
水龙吟:
跟各位看官打了招呼,我这几天静不下心来写文,不少人知道,我是四月底才从成都回来的,走的就是都江堰,映秀镇和汶川这条路线进的九寨沟,现在看到原来的山明水秀尽成了断壁残垣,心里又惊又痛又后怕。想到那里的人们,我曾经在他们手上买过藏药,买过水,买过牦牛角做成的梳子,而如今,这些人怎么样,是否安好?而我们进九寨沟的导游,小晏,她的家乡就在汶川,她的父母不知有没有幸存下来,愿他们一切安好。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