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节 暗香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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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扶着我的手臂就向门外走,我急忙回头叫着:“最后一句我没有听清楚,你刚才说的是不是?”唉!我在轿子里垂头丧气,可是没过一会儿,我天生的健忘脾气又发作了,轿子外人声鼎沸,车马声、吆喝买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我掀开轿帘,笔直的街巷约有百步阔,两边修有长廊,每隔数十步便立有黑漆杈子。可是就算这么宽敞的大街还是人马不息,挑担子的小贩高声吆喝着:“甜香梅子糕、绿豆糕啰,一文钱一大块啰。”看着红通通、绿油油的糕点真爱人,“天了!”我一声低呼,一个身材奇壮的赤膊大汗从我乘坐的轿子旁边走过,他的肩膀上竟然,停着一支硕大无朋的鹰。
真是不可思议!宋朝的街市太有意思了!轿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拐上一条较僻静的临河巷街,路心安置着朱漆杈子,路边是砖石砌成的沟水渠道,岸边植着桃李梨杏,杂花相间煞是动人!
又行了许久,一座巍峨的楼城屹立在前方,灿烂的阳光下映衬着金钉朱漆的大门闪烁生辉,守宫门的侍卫一听说是李先生的内眷立时放行。砖石间镌龙凤飞云之状,雕甍画楝,顶上覆着夺彩的琉璃瓦,朱栏彩槛,庄严华美。
轿子迤逦而行,最后停在一处宫门之外,早有守候多时的宫女拂起轿幔,燕儿搀着我从轿中走出来。
“有请李夫人,贵妃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奴婢为您带路。”一圆圆脸的宫女轻道,我向她含笑称谢。
屋子内的陈设极简单,其奢华程度远远比不上我的想象。又是那陈暗香拂来,幽幽然而沁人心脾。
“李夫人,你终于来了,请坐。”
我抬眼看去,花蕊夫人脸上带着浅笑,如平静湖水上被微风泛起的点点涟漪,她可真美呀!我在心底暗忖。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吧?”
“没关系,反正这宫里最多的就是时间。”花蕊夫人轻拍一下手掌,两名白衣胜雪的童子手捧些许茶器轻轻摆放在桌上。我定晴看去,一鼎古朴的风炉,炉内放置着精细的炭块;还有一弯月形的白瓷壶,我猜想里面盛着烹茶的清水;几盏小瓯如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晶莹剔透的茶盂。
“我已有好久没有煎过茶了,”花蕊夫人盈盈走向桌前,举起白瓷壶将清水注入风炉上的汤瓶,一旁的小童将炭点燃。“古人常说若松间石上、瞰泉临涧时品茶,方可尽兴!如今也难得能有此等古趣,只能在这笼子里学学古人罢了。”
我看着另外一些稀奇古怪的器物,一一猜度是做什么用的。刚才那位引我进来的宫女走到花蕊夫人身后,低声说了几句,花蕊夫人的眉梢立时微蹙。
“告诉他说我这儿有客人,不方便请改日再来吧。”
“是,娘娘。”宫女转身出去。
“人家都说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我却最爱那清轻、甘洁的泉水,李夫人,你呢?”
“我?”我都快要看呆了,这是煮茶吗?简直是门艺术!“其实我挺喜欢山水的。”李文植提醒过我不要慌张,什么用山水、江水、井水烹制的茶水,我统统都没有喝过,咖啡呢?我想花蕊夫人一定也没喝过,想到这些,总算抑止了不断涌来的自惭形秽。
“是吗?今儿这水就是采自惠山上的冷泉,”花蕊夫人正说着,一男子大踏步闯了进来,“晋王殿下,请留步,真得有客人,娘娘已经吩咐过了,”尾随其后的宫女面色惊慌。
好大胆的人!这个“晋王”身高约在一米八左右,浓眉高鼻,目光如炬,他是谁?“娘娘?”那宫女拦不住那男子,无奈地看着花蕊夫人。
“晋王殿下光临鄙处不知有何要事?煎茶中最难的就是这候汤,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恕本位不能亲自款待,请晋王自便好了。”这个晋王气势逼人,花蕊夫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炉火。
花蕊夫人对他如此怠慢,我本以为晋王必会大怒,可是他却乖乖地坐了下来,默然无语只是看着花蕊夫人的背影。我好奇地打量着他,刚刚还雷霆万钧的眉目,现在已是服服帖帖。
只听得汤瓶内的水发出涌沸腾波如鼓浪之声,花蕊夫人才面展笑容,将炉火熄灭。“晋王殿下,只听闻您喜好骑马射箭,难道对于这小小的茶水之道您也会感兴趣吗?”花蕊夫人柳眉微挑。
“记得有一首诗曾写过饮茶,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清汗,平生不平事,尽问毛孔散,五碗,”晋王语音低沉,我正听得有趣时,却被花蕊夫人打断了。

“原来殿下是来背诗的?这卢仝的名句本位倒也听说过,难道您今儿硬闯进来就是为了在我们这些弱质女流面前显露您的博才和雅趣吗?”
“不敢!在没有遇见娘娘以前,我对这些诗词、茶道确实是毫无兴趣,以为只是些文人的无聊酸趣罢了。可是,自从那一年,于万幸之中饮过娘娘您亲手煎的茶后,我才真正感受到诗句刻物叙情确是入味三分,那茶的滋味令我至今都无法忘怀,”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这是古代的男女吗?他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感情纠葛?这个晋王是什么身份?他明明对花蕊夫人怀有不同寻常的感情,难道他就不惧怕当今的天子吗?
花蕊夫人脸色微红,而后又银牙一咬,将头转向我轻声道:“李夫人,这位就是晋王殿下,是官家的四弟。”
天了!难怪!他就是赵光义!我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了,七年后眼前的这个男子可就是取代他哥哥做了皇帝的人呀!
赵光义丝毫也没有注意到我,只是冷哼了一声站起来说道:“既然娘娘今天有贵客,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送客。”花蕊夫人冷冷道,她将热汤水注入茶盂,轻轻摇晃茶盂后,将茶盂中的热汤缓缓注入小瓯。一旁的小童双手捧小瓯献于我面前,花蕊夫人脸色早已恢复如常,浅笑盼兮轻言道:“为卿以泻清臆。”我赶紧双手接过,微举小瓯道:“非此不足以涤昏寐。”
这茶水清、淡、微苦而后甘,我只喝了一小口已是唇齿生香,难怪晋王会对她的茶无法忘怀。
花蕊夫人却捧着自己的小瓯走到一供奉小几前,毕恭毕敬地将茶水轻轻撒在地上,我抬头看去,墙壁上挂着一幅人物画像。
画上的人物身形修长,举止风流,眉目隐隐含笑却又带着凛然贵气,花蕊夫人默默注视着画,眼眶微红。
我走到她身后,正不如何是好时,只听得她悄然道:“上次听夫人念过两句诗,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我曾问过夫人可知晓是何人所作,夫人回答说并不知道。”
这个花蕊夫人可真有点喜怒无常,她对这两句诗为什么如此注意?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花蕊夫人嘴角**了一下,“这诗就是他所作的,”
“他?”我看着画中的人物,他是谁?
“其实他就是我的先夫,”
我惊呆了,那么这个画中人就是孟昶,也就是后蜀的最后一名国君。
“夫人一定觉得我很傻吧,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忘不了他。那一年的盛夏时节,他携我一起去摩诃池边避暑,他知道我怕暑气,特意在池边建了行宫。夏蝉叫个不停,丝丝微风拂拭着水面,我站在窗边俯看那池浮萍,不想他在身后吟咏了这诗,”花蕊夫人嘴角含笑,宛如春风拂面、娇柔妩媚至极处,可那语气中的伤感虽淡然也动人心魂。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只与她见了两面,她就对我如此坦露心事,“我听说过你们的爱情故事,确是一段佳话。”
“佳话?”她冷笑了一声,“他们都在背后说,如果不是我,后蜀也不会投降,他也不会莫明其妙的,死去!他们都恨我,我知道!”
“不要这么想,这不关女人的事!您当年所作的诗,十四万人齐解甲,可无一个是男儿,不就说得很透彻吗?后蜀投降与您没有任何关系,十四万大军顷刻之间被宋军摧毁,孟昶沦为阶下囚,难道也是您的过错吗?我真得没有想到,一千年以前的宋朝还有如您这样具有真知灼见的女子,既有自己的思想又有自己的语言,正如屠格列夫所说的,”我突然住了口,前几句花蕊夫人还是含笑在听,可是到了后来,她莫明其妙地盯视着我,“对不起,对不起,其实我的意思是十分佩服您,”我哼哧了几句,惭愧!在她眼中,我一定有点语无伦次。
“唉!过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肯为我而辨白,想当年我夫君去后,我的婆母大人连眼泪都没有流,只是断了饮食。我劝她,她却说,夫君贪生怕死,却终被红颜祸水害了性命。没过几天,她就绝食而亡,这又是我的一桩罪孽。”
我看着面前滴泪欲垂的花蕊夫人,在这种封建王朝里,就是如她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也难逃命运的摆布,唉!幸亏我是千年以后的女人,是在妇女完全被解放后成长起来的女性,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实在是比她要幸运千百倍!(就是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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