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二 逼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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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之物,似人非人,似兽非兽。
怪物衣衫褴褛,具有普通成年人的形貌,四肢却明显比普通成年人要粗壮和拉长许多,他的身体始终保持一种蓄势待发的弯曲形状,双手垂到地面,手生有长而尖利的指甲,仿佛野兽觅食时的利爪,他的双眼血红,泛着嗜血的凶光,口中有着如同野兽般的低低咆哮。
他将花爵从屋顶扑倒在地面,花爵的右肩和胸口被怪物的左爪狠狠按住,那尖利的,如同利刃一般的指甲穿过皮肉、骨头,将花爵狠狠钉牢在地,血从伤口不断涌出,浸透了淡青色的衣袍,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但同时,花爵左手操纵的银丝封住了怪物露出獠牙的口和右爪,限制了他的行动。
怪物低低的咆哮,努力要挣脱银丝的束缚。
突然,花爵抬腿猛击在在怪物的胸腹,怪物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脸上露出愤怒的神色,却是没有松爪,血腥味和反抗更激起怪物的兽性,只听他一声嘶吼,竟然生生将少年的右臂扯断。
断臂的剧烈痛楚,让花爵拧紧了秀丽的眉,手中的动作却是没有慢半分,他左手一挥,本缠绕在怪物右爪上的银丝突然冲怪物的脸部抽去,怪物大吼了一声从他身上跃开。
我从小在浈河边关长大,在战场上见外公冲锋杀敌也不是一次两次,而这么原始的,血淋淋的弑杀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目瞪口呆中不知不觉一**坐到地上。
萧千誉所说的“新武器”就是指这样的怪物!?他打算拿这样的东西来夺取江山!?
我看着萧千誉,他袖手冷眼旁观,脸上显露的是满意的表情。
怪物像野兽一样四肢着地,左手抓着花爵被撕裂的右臂,伸到鼻前闻了一下,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表情居然越来越兴奋,盯着花爵的眼中血光更盛。
花爵缓缓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失去一臂又失血过多的他看起来脸色苍白得可怕,摇摇晃晃的如同风中残叶,他微微抬头看着我,薄唇颤动,似乎想要对我说些什么。
我只觉得眼眶发热,泪水都快掉下来了。我认出他的唇形,他说的是“逃,快逃……”
够了……
又是一声嘶吼,怪物猛的从地面上窜起,向花爵扑了过去。
花爵摇摇晃晃站立已是不易,哪还有动的力气?
在怪物逼近的一刹拉,只见少年闭上双眼,左手轻挥,银丝在修长的手指间飞旋,瞬化千条,向怪物刺去,只有攻击,没有防守,只有前进,没有后退,我只觉得心像被揪住一般疼,眼泪顿时忍不住涌了出来,少年用的是玉石俱焚的一招啊!
“舞•银天华!”
伴随着清亮声音的是最后一招,银丝舞天华,灿烂夺目,如同在夜空中昙花一现的烟火,展现着最华美却又是最后的辉煌,伴随着凄厉哀号的是漫天血雨,银丝断,少年的身躯如同折翅的血蝶跌落在地。
我终于禁不住哭着大呼出声,“花爵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一个认识不到七日的人做到这种地步!?
怪物满脸血痕,一只眼睛被银丝刺瞎,双手抱着身体在地上翻滚,发出痛苦的哀号。
我什么也顾不上了,飞身跃下屋顶向倒地的少年冲过去。
我抱起少年染血的身体,他的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薄唇更是无一点儿血色,我握住他的手唤他,“花爵,花爵……”,那手冰凉得可怕。
怪物在离我俩不远处咆哮,大概是被花爵玉石俱焚的一招给吓到了,本能的危惧不敢靠近,却又不甘心离去,只得红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我俩。
这时,只听见萧千誉在一旁开口,他说:“从来不知道王爷是感情如此丰富的人啊,这样生动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在你脸上看见,死这样一个人值得你这样激动吗?如果是不能完成任务,他迟早也会变成你眼前这样的怪物。”
我说:“够了……”
萧千誉挑眉看我。
我说:“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心的人,感情亦不丰富,在该狠心的时候也绝不手软……但是,如果要将南隅的江山交到你这种人手中,我是拼上性命也不会答应。”
萧千誉有些好笑的看着我,“你?现在的你有这样的本事吗?”
我紧握双拳,默默无语。
萧千誉哈哈哈的笑了几声,得意至极,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儒生说:“偃先生,送王爷最后一程吧。”
那儒生再次将食中二指放在唇边,一声清哨,催动最后的弑杀。
怪物得到命令,眼中血光更盛,一声嘶吼,伸出双爪,冲我俩扑了过来。
一旦下定决心,心居然意外的平静,我右手轻扬,一柄小剑从袖口滑出,剑身光亮锐利,隐隐泛着绿光,李锦说:此剑剑身上喂了毒,多加小心,切勿伤到自己。

他的话我记得一清二楚。
我抱着少年翻身一滚,避开利爪的攻击,右手轻抬,一声清吟,剑锋猛的一划而过,伴随着凄厉哀鸣的是一只被斩断的手。
怪物痛苦的在地上翻滚,边翻滚,边发出哀鸣,我抱着少年再退两步,冷眼旁观。
那剑上的毒会顺着手腕向上蔓延,这怪物必死无疑!
萧千誉和那名儒生看着我十分吃惊,居然一时忘了动作。
我能理解他们惊讶的原因,我的武功不强,最多能够防身,莫说尹秋临和李锦,就算是比起身边的花爵都要差上一大截,怪物能够几招就解决花爵,对付我自然不在话下。
但是,江太傅说过:凡事没有绝对,万物皆是相生相克。
第一,刚才萧千誉的话中无意间泄露了怪物的来由,他说如果花爵无法完成任务,那么就会变成现在这种怪物。这就说明眼前的怪物并不是兽类,而是人。是人就应该有人的弱点。而在刚才的战斗之中,我发现怪物的四肢发达,力量也超出常人数倍,并且听从那儒生的哨声行事,那么我猜萧千誉一定是使用了特殊的药物,一方面增强他们的力量,一方面控制他们的行为。
第二,我发现怪物虽然是由人而生,但是思考和行动更像被驯服的野兽,他只重视双手的攻击,而忽视了练武之人的大忌,手腕,脉门!他只有攻击的原始本能,却没有保护自己的动作。
从以上两点,我认为只要抓准时机,对他的手腕薄弱之处下手,让毒剑上的毒顺着脉门流入全身经脉,那么怪物必死无疑。
果然,怪物翻滚了几圈后,终于慢慢的倒地,断手之处和口中溢出黑血。
太傅说:险招险胜。
今天我终于体会到这句的意思。看似简单一守一攻,我却是拼尽全力,如果再来一次,难有胜算。
那儒生看着倒地的怪物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咬牙切齿的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剥。
他不待萧千誉下命令,手指放到唇边,短促的哨声变得连绵细长。
我抱着少年冰冷的身体有些漠然的看着他,不是不害怕,不畏惧,不发抖,只是才经历生死大战,已无力再思考其他。
伴随着哨声而至的,是四个咆哮的黑影。
我冷笑,一次来四个,他倒还真是看得起我。
结果,到最后,我还是赌输了吗?我看着少年紧闭的双眼笑得有些无奈,我真佩服自己现在还能笑得出来,我以为人在绝望之时脑中定是一片空白,结果我脑中不但内容丰富,还出奇的美好,我眼前浮现了很多情景,江太傅拿着戒尺教我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外公手持木剑要我与他过招;李锦身中毒藻藜时的苍白面容……以及皇上在我面前流下的那滴眼泪,我甚至想起了梅悦灵,我那奇怪的尚未公告天下的未婚妻……然而平静的心却在想起尹秋临之时意外的痛,美人挥剑的侧影,望月的背影,以及那怎么看也看不厌的倾国倾城的面容……结果,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认命,我其实是想活下去的……
一声清哨,黑影扑下,遮住眼前的光。
我右手轻扬,剑尖斜挑,向怪物的下巴刺去,怪物叫了一声从旁跃开,同时只觉得背心一凉,背后有利爪从肩背刺入,我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唇角涌出,原来……痛到极致也是没有感觉的……
我捂住胸口,跪倒在地,数道黑影嘶吼着再次扑来……
少年的身体似乎挡在眼前,一股温热的血喷到脸颊上,模糊的双眼中只看见少年失去焦距的双瞳,那唇形似乎在说:“王爷……”,所有的一切都只定在这两个字上,千言万语也不过这一声称呼……
我伸开双手抱住少年跌落的身体,冰冷至极,是没有生命的可怕温度。
我的脸上湿湿的,热热的,不知道是自己受伤流下的血,还是少年留在我脸上的血,也许是自己不知不觉中流下的泪吧……
我想象过,最美好的死亡是躺在尹秋临温暖的怀中,一边看着美人伤心欲绝的俊脸,一边慢慢的合上双眼,但是我想梦想不会实现了,我看着花爵美丽而安静的脸,至少老天还算是厚待我,黄泉路上我走得并不寂寞。
合上双眼的瞬间,我听见起落的哀号,以及一角雪白的衣袍……
有人在唤我的名字,身体包裹在熟悉的香味中,他说:“青衍,青衍……”,那声音像抽风似的,嘶哑,哽咽,似乎是要哭出来了……
是谁呢?我想睁开眼睛,却完全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意识在逐渐消失的同时,我听见那声音说:“……害我的朋友,伤我的爱人……你罪无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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