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真相还是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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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无数次向老天祈祷过,让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与美人相遇。我想象过无数种与美人相遇的场景,但却没有料到今天的局面,不,也不完全,只是下意识的去回避而已。
真当这张倾国又倾城、害人又害己的脸出现在眼前时,我脑中“嗡”的一声停止了思考,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光了一般,紧紧抓住床弦才能稳住身形。
他翩翩而立,身形如剑,俊颜平静如水,目光在我脸上轻扫过,低下头,弯腰行礼,“皇上,景王爷。”
我注意到,面对九五之尊他并没有下跪。我的脑袋开始糊涂起来。
皇上问我,“青衍认得他吗?”
我手脚冰冷,心里砰砰的跳得厉害,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这时只要答错了一个字,我可能就会满盘皆输,立刻陷入万劫不复。
我怔怔的盯着他,只是,这样的人,有可能看过就忘掉吗?
我决定赌一把。我望着皇上茫然的摇了摇头,“身影看上去挺熟悉……”
我看见皇上轻点了一下头。我想,那并不是错觉,美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应该是赞同的眼光。这次是赌赢了?
很明显,皇上是在装糊涂,美人也在装糊涂,我想活命,也必须装糊涂。不是有句话吗?难得糊涂。心知肚明而不点破,这才做得成朋友,不,也许连朋友也不是……我苦笑,其实,当时“赏美会”上皇上是真正的对我是动了杀心吧……即使没有那么糟,也是有心要钳制住我。我在想,如果不是我真的挡了那一剑,恐怕现在不是魂归黄泉,至少境遇也会大大的不同。
呵,皇上真是太高估我了,我沈某人何德何能,可以动摇到他的江山龙椅?万年基业?
我冷笑了一下,明明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明明从来没有信任过任何人,明明没有自恋到认为皇上会对我有好感,明明没有期望过有真正的兄弟情,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胸膛空洞洞的,仿佛心被人连血带皮的挖了出来,绞碎了般疼,真的很疼啊,疼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紧咬住下唇,不行,不行,这时候是绝对不可以掉眼泪的,一掉泪一切都完了。我的手颤颤的发抖,后背完全被冷汗粘湿。
大概我将心思掩饰得太好了,皇上居然没有发现异状,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语调,他说:“青衍,我派小尹给你作侍卫,多事之秋,自己小心啊。”
啧啧,小尹?多亲热的口气。
真想立马给他顶回去:这多事之秋,到底小心谁呢?
可是我不敢,人在屋檐下,谁敢呢?我对上他的眼睛,微笑,顺从的说:“谢皇上厚爱。”
他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青衍,冯兴真是个好管家,前天景王府旧宅和浈河边境神武将军府同时人去楼空。”
我不动声色,望着他的眼睛,继续听他说。
“可是,我不明白,这段时间明明你都没有机会跟外人接触,冯兴怎么可能在没有主子的情况下擅自迁走呢。”
皇上的眼睛很漂亮,幽幽深深的,咋看之下平静得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因为深,更显得湖面上平静,波澜不兴。
江太傅说过,越是平静的湖面,底下越是暗涛汹涌。
我说:“皇上,冯兴确实是个好管家啊,他跟我多年,他当然知道我的想法,我的为人,有这种默契不奇怪啊。”
这样做其实很冒险,因为我不知道皇上手上到底还有多少底牌,而现在是不是我摊牌的时机,只是下意识认为如果现在真的什么都不说反而会失去机会,也许再也不能与他站在对等的地位上,从此一生受制。
我听到轻“呵”一声,我转过眼,对着美人嫣然一笑。
美人负手,但笑不语。
皇上的脸立刻冷了下来。单手拽过我的门襟,我顿时与他贴近几分,与那双幽深的黑色眼眸对上,我几乎有一丝眩晕。
“青衍,你从最开始就处处提防我吗?”
呵,我都没发现,什么时候他开始叫我的名子,不再叫“九弟”了,因为不再是兄弟了吗?
我说:“人,总得自保吧。”
他僵硬了一下,随即松开手。
我冷冷的整了整松开的领口,手却颤抖得厉害。
他叹了一口气说:“青衍,我带给你不安了吧?”
呵,岂止是不安。简直是辗转反侧,如坐针毡。
他又说:“其实,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该还给你的东西……”
他说这话时,人已背过身去,慢慢走向门口,背影有些惆怅。
我不发一语,他人走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来,小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顿时房间空荡荡的一片,我额上的冷汗终于掉了下来,人如释重负的向后仰去,大咧咧的叉开躺在床上,像缺水的鱼一般,大口的呼气吸气。
不过,心中却有扳回一局的快感。这时,我才真的相信,皇上并不是真的要杀我,但他对我那种又爱又恨的矛盾感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实在是太好,看来冯兴和屏婷他们都没有事,我相信冯兴的能力,能躲一时是一时吧,他们不在我反而更能自处。
记得参加“赏美宴”前一天,冯兴对我说:“你会娶朝阳郡主吧?”
我说:“知我莫过君。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他又说:“从此陷入是非,从此受制于他人也无所谓吗?”
我回答说:“逍遥度日是我的理想,但王府上下是我的责任,外公去世时嘱咐我好好照顾他们,我知道,他们都是被前朝遗弃的人。”
他沉默了一阵,说:“其实,你也是冷酷的人,你只考虑到自己相关的人,但却没有想到过这也许会害了那无辜女子的一生。”

我说:“我不是圣人。”
不过是个把月前的事,想起来却恍若隔世。
掌灯时分,小太监送上饭食,见我脸色阴沉,心情不好,也不敢言语,站在一旁战战兢兢,替我布菜时不小心掉了根头发到饭碗里。
他一愣,立刻伏倒在地,哇哇直叫“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他一叫,我心里更烦了。
我懒得理他,将那根头发捡了出来,捧着碗继续吃。
小太监看了,顿时呆若木鸡,一动不动。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前与外公到前线战营时,发霉的米饭我都吃过,这又有什么不能吃。
我听到身后有人说:“我以为你心情不好。”
我怎么可能错认这清清冷冷的声音,我抬头,努力咽下口中的一块肉,说:“心情不好不能作为糟蹋粮食的借口,吃饱了才有精神去面对以后必须面对的一切。”
就是嘛,吃,为什么不吃?不吃是气自己,我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我指着旁边的座位说:“坐下,一起吃。”
他也不拒绝,坐了下来,可是却没有动筷子。
从来都没有机会与他挨得这么近,我捧着碗,仔细的看,呵,皇上也真是太大方了,送这样一个才色双全的人给我。不管目的是就近监视还是就近保护,美人就是美人,秀色可餐,看着他我都可以多吃几碗饭。不错的福利。
我问他:“你的名字。”
“皇上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说:“全名,真名。”
他刚要开口,我放下碗,立刻指着他说:“不要跟我说,名字只是代号,不代表什么什么。我不信那套,我至少要叫得顺口。”
他看着我居然笑了。
我愣住了,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笑容,整个人都换了一个样儿似的。难道说书中所形容的“初春雪融”、“春风吹融了一池寒冰”就是指的此情此景吗?圣贤书上教导我们,看人要看重人的心灵,而不是外在的皮囊。可我这人就是肤浅,偏爱皮囊美人,美得直接,一眼即中,不需要花费时间慢慢探索。
他说:“我叫尹秋临。”
我想了一下说:“我叫你小临。”皇上叫他小尹,我要以示区别。
他不说话,我当他默认。
吃完饭,我无聊,打发了一群太监宫女,一个人走在御花园内散步。快入秋了,夜要比平常凉一些了,夹杂着夜花馨香的冷风吹过,心中居然有几丝的悲凉。人生不如意,大都如此,各种**得不到满足,有太多的难言之隐,有太多责任负担,有七情六欲、儿女之情。我叹了一口气。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走廊另一端有人小声的说:“景王爷他……”
我一抬头,原来不知不觉走到御膳房了。本想打转回去,但听见有人提到我名字,好奇心起,便静静的站着听。
一个声音说:“没想到景王爷竟然是这样一个绝妙的人。小太监掉了头发到他碗里,他不但不责罚,还把那碗饭给吃了。”
“是啊,想当初,怡妃那房的一个宫女就是这样被强行剃光头赶出宫去。”
“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得到皇上的宠爱吧。”
宠爱?我?我几乎都要笑出声来。
“可不是,他生病那会儿,皇上每天都要上他那儿去,听说还给他喂药呢。”
“呵。”
“有时候太忙,连奏折都抬着过去批呢。后宫内的妃子们可嫉妒呢。”
这下我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这话真该拿给冯兴、屏婷他们好好听听,我沈某人居然也可以成为媚主的角色啊。呵,听说这样的人是会被怨气深重的后宫女人们钉稻草人的。
背后有人说话,“王爷,夜深露重,早点回去吧。”
啧啧,尹秋临这个侍卫请得真是划算,什么时候都贴身跟着。我回过头去对他说:“你可是尽职的人?”
他不明白我的话,挑了挑眉。
我说:“如果你是尽职的人,请帮我找一壶酒,那种可以喝醉了,忘记一切的酒。”
我在园内的观月亭等他,小亭修在莲花池中,虽已临近秋天,周围居然还开有一小片睡莲,闻着莲花淡淡的清香,我凭栏而立,有一些发呆。
远远的,尹秋临从莲花池另一边踏着水花而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情景突然让我想起来他在“赏美会”上假扮“天下第一美人”丁小柔表演剑舞的事情。我不知道丁小柔到底有多美,但是尹秋临确实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美的一个,不,用“美”来形容其实不太贴切,未免多了点脂粉气,那是一种俊,一种英俊,卸下伪装后,他浑身散发着是一种凌厉、沉稳的气息,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手上提着的不是一壶酒,而是一坛酒,他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接过酒坛说:“酒圣酿的酒,定是好酒,可我不是为了解忧。”
他挑挑眉。
我拉住他坐下,撕开封口,提着酒坛仰头而下。突然想起几年前,与外公在边境营中同将士们饮酒时的情景,也像今天一样,一人手里抓一个酒坛子,牛饮。
几口下去,我的脸开始微微有些发热,我看着尹秋临俊美无暇的面孔,将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微笑着说:“酒可以壮胆呢。”
他不动声色。
我又说:“我想去你的房间。”
他脸上有几丝惊讶,我甚至可以看见那黑亮眸子中的几点幽光,他说:“我房内有人。”
我点头,“那多好,到我的房间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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