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知否,他乡遇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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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景色名满天下,但黄山剑派在武功上却无冠绝天下的本钱
可黄山剑派却极有钱,江湖传言黄山派的财富可与丐帮、点苍派、金沙帮这样的大派一争高下。
黄山剑派的掌门戴远山投入黄山派前就已是江南巨贾,他的弟子门生和亲戚族人中也多有经营有道者,每年各地都有各类收入款项汇总至黄山,而在年末镇东镖局都会陆陆续续的接到这些款项,然后将款项保送至黄山。
其实金陵城和黄山相隔并不远,没有必要将这批收入先送往镇东镖局再转运至黄山派。更奇怪的是各地已将最近半年之收入陆陆续续的送到了镇东镖局,黄山派又飞鸽传书催促郑远风尽早将钱财送至。
为何提前半年就要这笔钱?莫非黄山派发生了什么要事?还是有人逼迫上门来了?
郑远风思绪繁多,但他人老姜辣,竟能沉得住气,款项到齐准备妥当后始启程上路。
天蒙蒙亮,十多辆满载银两红货的镖车就已出发,先头一辆插着一杆绣着雄狮的黑色滚金边大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外的官道笔直宽阔。进入皖界,小道渐渐在脚下延伸开来,但郑远风并不担心有人会来劫镖。
他在这条道上走镖已有三十个年头,况且每次押黄山剑派的镖他都是亲力亲为。
常年走镖的能在道上站得住脚靠得是七分面子,两分武功和一分名气,郑远风的一根熟铜棍加上七十二路“落叶棍法”能打出镇东镖局的一片天地绝非浪得虚名,沿途蟊贼不敢欺门上来,大寨山贼早已得到他的打点关照,卖他面子,所以一路来倒也相安无事。
最恼人的却是老天,虽已时近中秋,但皖南一带仍是多雨季节,秋雨伴着狂风,原本冬季走起来甚为结实的土路,被雨冲刷的泥泞不堪,镖车颇重,加之路面坑洼积水,队伍走走停停,费时费力。
好不容易上了官道,大伙个个成了在泥里打过滚一般的落汤鸡,众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不禁都笑了起来。
只有叶泉才笑不出声,他离贝儿越来越远了。她还好吗?风灵会带着书信飞回来吗?飞来的时候他要是走镖未归那该怎么办?
无法第一时间知道她的消息,他真想现在就折返看看风灵回来了没,他实在迫不及待的想见她的书信,哪怕是只字片语也好。
雨总算停了下来,众人口渴之际就望见不远处有家供行人歇脚纳凉的茶亭,不大的茶亭原先挤了不少避雨的路人,此刻雨收云开,倒清净了许多。镖局一行人来到茶亭时,连店小二和老板在内只有七个人。
东面角落身形略显瘦小的两人黑色劲装,外罩黑色披风,头戴竹笠,面前垂着黑纱,显是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虽坐在角落里,但斜背在背上的剑实在扎眼。西首坐着一面目祥和的秃顶老者,面前摆着渔具,虽然今日收成不好网兜里没有鱼,但老者仍悠闲的吸着旱烟,坐他对面的是个男童,扎着冲天小辫,穿着红肚兜,藕嫩的双臂托着脑袋,似在望着天空中的流云,两人似是爷孙关系。南面则坐着一个屠户,一部络腮颇显威武,坐在那里吃着花生,腰间的杀猪刀白光闪闪,想来是刚从邻村杀猪回来并不着急归家。他对面的一位书生,穿着早已洗的发白的青布衣,左手捏着鼻子,右手扇着扇子,时不时皱眉喝上一口已泡的没茶味的水。
郑远风一行十三人甫至便占去三张桌子,茶亭内一下又拥挤起来,他用眼神示意各镖师和趟子手,大家心知肚明,那两个黑衣人一定有鬼。众人各自收拾心情整理衣物,心下则暗暗提防。
叶泉才却望向其余四人。倘若真要光天化日下打劫,又何必穿着黑衣将身份暴露呢?倒是其余四人有嫌疑。
他正考虑间,就看见那个男童拍着手一蹦一跳的朝镖车走去,其实每个人都看到此景,因为红色肚兜本就很惹眼。
叶泉才快步上前将男童抱起,送回至老者身边,低声道:“老人家最好看住您的孙子,这么大人了到处乱拿别人的东西实在不是个好习惯。”
他后面一句话音很轻,秃顶老者脸色竟有些变了。
此时店小二用一个大托盘将三桌的椒盐花生和茶水递上,老邓、老李口渴,刚要喝上一口,被叶泉才出手阻拦。老邓道:“小才,你这是干嘛?想渴死老哥啊。”叶泉才道:“渴死也比被毒死好。”众人哗然,老邓、老李也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老板闻言后赶忙上前道:“这位小哥说话可不能这般无理取闹,吓跑了客人怎么办?我们可还是要在这做生意的。”郑远风也道:“小才,你也太多心了。”他并未看出水中有毒,而且又不满叶泉才拦住小孩靠近镖车。毕竟好奇是孩子的天性。
叶泉才道:“茶水并没有毒,花生也没有毒。”郑远风道:“你的意思是说?”叶泉才道:“可是这两样东西都下肚了就真有毒了,穿肠的毒。”郑远风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叶泉才不答,问店小二道:“你是不是也在想我是怎么知道是你下的毒?”店小二道:“我的确想不通。”
他忽然闭上了嘴,一个人说错话后都会突然闭嘴。
叶泉才道:“是你的手,这双手实在太不像是打杂的手,而且你的手上还有晶莹的粉末。你拿花生盘子用的都是左手,拿茶壶时却全部改换用右手。”
店小二道:“你的确观察够仔细。”他叹了口气,续道:“双聚腐毒散毒性极强,无色无味,遇水即溶,但再精巧的秤也无法称量配比出最佳的毒性。”
叶泉才冷冷道:“要达至强之毒性,只能用双手去掂量,而恰恰你就是这种追求所谓完美的人。”
真正至毒的毒药,用起来都是有很多讲究和限制的。而真正用毒的大行家,投毒为了杀人外,更为了甘冒风险调制出更毒的毒。
郑远风失声道:“你是白虎寨的玉手毒神?”玉手毒神入主白虎寨是三年前的事,郑远风虽有风闻但从未见过其人,更未想到玉手毒神竟会甘心扮作一个店小二。
店小二道:“不错,我就是玉手毒神。”他喜欢看别人的惊恐表情,这使他异常兴奋。他兴奋的抬起自己的双手,他的手指修长整洁,整双手在阳光下似像透明一般,他为自己的这双手感到骄傲,因为这双手是完美的。
“双聚腐毒散开封后即用,不能持久保藏,否则毒性大减,单用毫无毒性,但一旦混合起来…”他忽然狞笑道:“你要不要试试?”他话音未落已经出掌。
玉手毒神自认完美的掌力将两手间的稍许粉末震开,掌风将粉末混合后撒向叶泉才,刹那间叶泉才即被毒粉笼罩。
他自信在座没有人能将自己的掌风击回,他在这双掌和毒理上已经下了二十二年的苦功。
但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事物,无论是手还是掌力。
叶泉才忽然出手,他袖袍一挥,借着巧劲就将掌风掀回,掀回的不止是掌风,还有毒。
毒粉并不是很多,叶泉才又有意将力道用大,多数毒粉飘出亭外,但还是有一些飘落在玉手毒神的脸上,只听得“嗤嗤”的灼烧声,玉手毒神的脸上突然多出了几个细小的血洞,他惨叫一声,巨大的疼痛使他昏死过去。
在坐已有数人面无人色,老李拍桌壮胆道:“好呀,你个假冒老板,竟敢劫你老李爷爷的镖?”他逃过一劫,此刻恼羞成怒,恨不得将老板皮剥下来反过来当棉袄穿
但他没有动,他怕毒,更怕老板有什么惊人手段,他实在怕的很。但老板更怕,他肥硕的身躯已经吓的缩成一团,看上去就像个肉球。
叶泉才道:“他不是同谋,同谋另有其人。”老李道:“你是说他们?”众人的眼光盯向东首角落里。
那两个黑衣人没动。
叶泉才径直走向南面那一桌,道:“二位能否将花生和茶水对调过来尝上一口。”屠户道:“我极少喝茶。”书生也道:“我极少吃花生。”叶泉才道:“怕是两位也不知道你们的帮手是玉手毒神吧?”两人沉默不语,倘若他们早先知晓的话,现在他们绝不会碰任何东西,吃任何事物,甚至不和玉手毒神合作。现在他们再也不吃瓜子或茶,人也离开了凳子,他们甚至想立刻离开这个鬼茶亭。
叶泉才道:“二位放心,玉手毒神想要毒死你们绝不会用同一种方式同一种毒药。”屠户和书生不得不承认,因为这是玉手毒神的古怪惯例。叶泉才又道:“但是你们知不知道在我们进茶亭之前你们就已经中毒了?”屠户和书生的脸色变了,屠户禁不住吼道:“这不可能。”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比的愤怒和惊恐。
对未知的恐惧总是十分折磨人的。
叶泉才叹气道:“你应该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天下间本就有很多人为了钱财什么事都做能做的出来,无法跳出利这一关。少一个人分赃总不是坏事。
屠户颓然坐下,脸部不自然的抽搐起来。那书生还算镇定,拜首作揖道:“还请公子指点一二,救小生于水火之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老邓急道:“小才,别救他,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叶泉才道:“无妨无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虽已不是出家人,却不能见死不救。”屠户见叶泉才语气松动,信心满满,连忙起身抱拳道:“只要今日少侠能救得我屠大,以后少侠的事就是我屠大的事。”那书生也道:“六指吴聪诚愿公子施救,日后但有所教,无不遵从。”二人见叶泉才轻描淡写挥手间就力挫玉手毒神,为人慈悲善良又熟谙毒理毒性,言语中似知有解毒之法,不禁恳求于他。
对于玉手毒神的手段二人早有听闻,谁也不愿被玉手毒神的毒药药死,那临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简直比死都难受。
叶泉才道:“那你们先答应我以后再也不为偷盗行径,更不能伤害无辜性命。”郑远风满意的点头微笑,这一招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耍的漂亮,这种绿林豪杰说一不二,发过的重誓绝不会更改。只是他尚未想到是什么帮派能请到屠户屠大和六指书生吴聪这样成名近十年的狠角。
叶泉才可没想过这许多,他只希望他们可以改邪归正。见屠大和吴聪指天为誓,表情严肃虔诚,叶泉才觉得十分满意。
他常抱着多做善事的态度,况且此刻人命关天,解释道:“五蚀散本身无色无味,中者体带异香,毒随血液扩散,气血畅行处,所凝紫斑越大,不信你们自己看你们的右手和胸口。”二人扒开胸口衣物,果见数十粒紫色麻点,毛孔中更有淡淡异香传来。
叶泉才续道:“常人躺在床上不动弹,光开口进食可活一二十日。练武之人则短些。”
屠大忍不住道:“我们这样可活几日?”叶泉才道:“现在就躺下至多五日。”吴聪目光闪动道:“如何不躺下呢?”叶泉才道:“那就看你的阳寿了。”吴聪连忙躬身道:“恳请赐教。”叶泉才道:“你们刚才的誓没忘记吧?”屠大、吴聪忙道:“不敢忘。”
叶泉才道:“现在回去,打一澡盆水,将全身浸于其中。然后在水中加入……”他在吴聪耳边密语一番,吴聪皱眉道:“这几味草药药性极强,入水后甚是刺激皮肤,这样一来岂非调动气血,死的更快?”叶泉才道:“这只是第一步,下面就要以毒攻毒。”
他刚要说下去,屠大忽道:“少侠好是偏心,为何只说与他听。”他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粗人,但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出来。叶泉才道:“你们是一路的?”屠大点头。叶泉才道:“你熟读诗书识得药理?”屠大摇头。叶泉才道:“我报上几味草药名目你能熟记?”屠大又摇了摇头,然后似乎想通了,点了点头,退居一旁。
叶泉才只对吴聪讲是不想浪费他们的时间,他并不是看轻屠大,只是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说给一个精明之人听总不是坏事。
叶泉才又对吴聪耳语了几句,听的吴聪眼睛都大了,连连摇头苦笑。叶泉才道:“只此一方,别无他法,水色发青后就要换水,直到水色不变后再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水,连换三次后方可离水,再服食些补药便可根除此毒。”吴聪道:“以毒攻毒已是难受之极,再泡上那么长时间的水,岂非生不如死?”叶泉才道:“总比全身紫斑皮肤皲裂而死好的多。”吴聪不说话了,屠大道:“真是这样光泡着那可要了屠大亲命了。”叶泉才道:“你可以喝酒增强气血行走。”屠大眼睛亮了道:“可以喝多少?”叶泉才道:“只要你不在毒排出之前就醉死在澡盆里就行了。”屠大大笑,道:“醉死总比憋死好。”叶泉才也不多说,道:“这就别过,两位保重。”屠大道:“以后有机会定要敬少侠三大浮。”吴聪也道:“小生虽不胜酒力,姑且小饮几杯舍命作陪。”叶泉才道:“他日一定奉陪人向叶泉才拱拱手才转身离开。吴聪临行前走向郑远风处道:“恭贺郑老,镇东镖局重振有望,铁线帮今后再也不会对镇东有半份贪念。”说完便和屠大步出茶亭,渐去渐远。
郑远风望向远方叹了口气,就连昔日孱弱的铁线帮如今都扩大阵营,而自己的镖局还是旧人老样,但重振的机遇终于到来,他转首望向叶泉才,目光变得温和起来,此刻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一棍镇江南的镇东镖头,而是一个人近黄昏的老者。
但叶泉才并没有注意到郑远风的表情,事实上他从吴聪、屠大走时眼睛就始终没有离开另外两个人——那个秃顶老者和红肚兜男童。
郑远风苦笑道:“白虎寨的玉手毒神,加上数年前还在西凉道上混迹的六指书生吴聪和屠户屠大,若是没有小才,恐怕我们早已全军覆没了。”众人听闻不免升起一股悲凉之意,个个默不做声。老李忽道:“大家开心点,有老郑、小才和我们一起重振镖局,我们还愁什么?应该更安心才对。”众人被他激励,纷纷拊掌称赞老李说的好。
但叶泉才还是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动。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秃顶老者手中的旱烟烟杆和男童藕嫩的双臂,众人也察觉出气氛的异样,渐渐沉默下来。
叶泉才冷冷道:“二位想必是黑龙寨的高手吧?”白虎黑龙二帮本是苏皖境内两支实力最为雄厚的山贼帮派,两帮结好多年,近年来但有犯案都是联手为之,事后平分所得,但万万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这一老一少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秃顶老者淡淡道:“哦?你倒是说说看为何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叶泉才道:“吴聪和屠大我不认得,但我却能看见他们右手的紫色麻点。”秃顶老者道:“那你又看到我和我孙子什么了?”
叶泉才道:“一个常年在外垂钓为生的老人家膂力再强,也没有必要用熟铜锻造至少有八斤重的烟杆吸旱烟,难道他不觉得累吗?”秃顶老者道:“不连烟丝净重八斤三两。”他又用手指了指男童道:“他呢?”叶泉才道:“没有一个男童走路可以踩出那么深的脚印,除非他有很好的下盘功夫。”地上仍旧泥泞,但男童的脚印清晰可见!
秃顶老者缓缓道:“所以你就跑过去抱他试试看他究竟是不是只是一个孩童的重量?”叶泉才冷冷道:“而且还要谨防他举手间便可割断麻绳的手刀。”那男童笑了,笑声嘶哑干涩,他一直握住的小拳头也松开了,四指并拢,拇指微曲,掌缘的一层皮被磨得光亮,他的小手不像一只手,更像一把锋利森寒的短刀。
秃顶老者道:“那你又怎知我们是黑龙帮的呢?黑龙帮的人说不定还在暗处准备伏击你们呢。”叶泉才道:“因为你们没有动。”“没有动?”
“不错,当吴聪屠大二人知道玉手毒神的时候坐立不安,可你们却镇定自若。那是因为你们知道玉手毒神没有在你们身上下毒,因为你们本是结盟的。”秃顶老者笑了,用手将烟杆在桌上磕了一下将烟灰抖落,一言不发,又补上一些烟丝继续抽了起来。
郑远风冷然道:“你们本不该来的,这坏了我们和你们之间的规矩。”秃顶老者闭目道:“是你先坏了规矩,我们才来踩盘子劫道的。”郑远风道:“我几时坏了规矩?”秃顶老者道:“你可曾记得当年你和老寨主订下的规矩?”郑远风大声道:“当然记得,我们年末将镖银送至黄山,每三年打点诸寨寨主。”秃顶老者道:“规矩就坏在这句上。”郑远风道:“我从未少过礼钱。”秃顶老者冷冷道:“但现在不是冬季。”
不是约定好的冬季,规矩就不成立,这很像是强词夺理,但你和强盗说道理永远也说不通。
郑远风死也不会将这批镖银交出手,这批镖银直接关系到他的声名和脸面。有的人不怕死,就怕拉了自己的声名。
有几个镖师已经拔剑欲起,叶泉才拦在他们身前头也不回道:“你们都不要动,自有人会帮我。”秃顶老者道:“你倒也识趣,他们若上前简直就是赶着替自己花钱买棺材。”年轻气盛的镖师小范突然喝道:“找死。”他拔剑一跃,纵身扑向老者,直取老者咽喉。
老者冷笑一声,烟杆忽然打转,下一刻就指向了小范的左眼,小范感到一股灼热,他的左眼里倒映出一团炽热的红丝。
红丝里有火光跃动,那是从地狱而来的火。
他已避无可避,一招之间,他就要失去左眼,被洞穿面门,继而失去生命。
忽然间一只手抓住了他腰带,他整个人被叶泉才硬生生扯了回来,接着他的人就贴着烟杆头平稳的朝东面飞去,夺命的红丝在眼前消失了,然后他就看见两条轻盈的黑影一窜而出。
男童也已出手,他借着身形矮小使出地膛刀的招式来,直取叶泉才的脚踝。
叶泉才刚将青年镖师掷出,手刀就已袭来。好快的身形,好快的刀。男童手中无刀,但他的手比刀还要可怕。
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外表看起来五六岁大的孩子面露凶光,表情狰狞的去杀人。
叶泉才即便早有准备也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是他出道以来首次与高手过招,虽有一身功夫,但临敌经验不足,仍经不住紧张,堪堪避过致命的手刀。
他最为担心的是身后的同僚们不要冲前而被误伤。
老者人老姜辣,竟看出叶泉才的顾虑,虚晃一招后突然向众镖师冲去,叶泉才刚欲回救,只听得身后风起大作,男童身形再起,左手手刀直切叶泉才小腹,右手砍向叶泉才左腿。这一招又快又急,逼得叶泉才一时无法脱身。
郑远风大喝一声,熟铜棍竟似一柄软剑般从斜刺里生生捣出,捅向老者左肩,这一招霸王卸甲乃是郑远风的成名招数,力大势沉、威猛无俦却又角度刁钻、难以预测。
老者身形未变,竟未将粗大的熟铜棍放在眼中,烟杆笔直的朝熟铜棍奔去,用的招式竟是普普通通的仙人指路。
同为熟铜锻造,重量和长度却不可同日而语,就连傻子都能看出郑远风在兵器上占尽上风,众镖师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郑远风竟向茶亭支柱飞去。
这一变化实在太快,众镖师竟未有人反应过来。眼见郑远风就要撞向支柱,凭空中伸出一双手来。
一双很漂亮的手,一双女人的手。郑远风还未知道怎么回事双脚就已回到地面,他定睛一看,接住他的竟是那坐在东面的蒙面人。透过朦胧的黑纱,隐约见可见到一张极其秀美的脸。
另一个蒙面人也已出手,只是她不是为救人,而是为伤人。
一柄纯钢利剑迎向老者,老者大骂道:“好狠毒的女人!”
他与郑远风硬碰硬虽挫败震伤对手,但为抵消兵器上的劣势,又需护住心脉,方才真气着实消耗不少。
现在还未缓过气来,眼前杀招已至。
他一咬牙,烟杆化作两道黄光,分点蒙面人天突、鸩尾两处大**,左手食中二指微并点向蒙面人膻中**。
他出手都取胸口**位,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蒙面人撤招。
蒙面人娇吒道:“无耻。”身形硬生生后退三尺,她攻的潇洒,退的却有些狼狈。老者哈哈大笑间,已缓过气来。
蒙面人再次出手,一招灵蛇出洞,挽出无数剑花,剑尖微颤,有如蛇之毒信。
老者盯紧剑尖来处,烟杆左挑右点,稳扎稳打,转瞬间两人已走了七招。
老者且站且退道:“峨眉剑法讲究剑走飘灵,意在剑先。丫头,峨嵋剑法的神髓你至少已掌握了七分,只是气力不够绵长,可惜可惜。”
蒙面人道:“要你管。”她开口反驳间已两度险象环生。
老者狞笑道:“让我来告诉你用剑的奥秘,你也好死而无憾。”他忽然滚地来到渔具边,拾起鱼竿用力一抽。
鱼竿中赫然藏着一把又窄又长的利刃。
老者握住剑后,他好像忽然变作了另一个人,一个阴鸷的剑手。
他出手,他的出手快若闪电,他的气势随着剑的拔出而忽然变得锋利无比。
蒙面人的黑纱下是不是惊恐的表情?她是否已预见了死亡?
但老者的剑突然变向,一团黑乎乎的事物向他打来,他的剑光瞬间将这团事物绞成碎片。
竟是一顶垂着黑纱的竹笠,他竟被一顶竹笠止住了身形。
这时那男童舍下叶泉才抽身回到老者身旁,因为在他眼里叶泉才已是他的猎物,已不值得他去关注,他忽然对这两个黑衣人产生了兴趣。
老者的脸色铁青,即使眼前站着一位超凡脱俗的绝色美人也无法让他面色缓和,他的愤怒本身就因为眼前这个女人。
但这绝对是个令男人看见就能心境平和下来的美人,她的眼神坚毅,她的神色镇定而平静。
她淡淡道:“姐姐没事吧?我们布阵再战。”她吐字清晰,声音舒缓,听来给人以勇气和力量。
蒙面人轻舒一口气,惊魂未定,“嗯”了一声。她站起来,随手将竹笠和面纱摘下,将披风随风抛开,露出黑色劲装,突然间所有的镖师包括老者全都呆住了。
如云秀发披洒下来,绝美的身形,绝美的脸蛋呈现在众人面前。
即便最富想象力的男人也永远无法在幻梦中想象出如此美丽的可人儿。
她站在你面前,你都感觉这是一种幻觉,或者说她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幻觉,从不怀疑自己双眼的人也不免担心她会在自己眼前突然凭空消失,羽化登仙。
她的惊艳无与伦比!她的容颜本不属于这个凡尘!
妹妹的美在于让人眼前一亮后不敢直视却又心神宁静,姐姐的美则在于让人一声惊呼后目不转睛而后心跳加速,姐妹俩站在一起本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但真正相较之下,姐姐更胜数筹。
老者忽道:“你就是孟雅雯?”
江湖中有很多大侠的名字你可以未有耳闻,但如果你连“孟雅雯”这三个字都不知道,那你不是白痴就是神经病。
镖师肯定不是白痴或神经病,他们当然听过孟雅雯的名字,所以他们开始躁动起来,几乎忘了现在是生死存亡之际。
姐姐道:“不错,我就是孟雅雯。”躁动的更为厉害。
男童道:“没想到武林第一美人的武功却是如此稀松平常。”孟雅雯含笑道:“小弟弟也认得我?”她的眼睛水灵的都要滴出水来。男童不去看她,扭头恨恨道:“我今年三十二了。”孟雅雯本想嘲笑他几句,妹妹开口道:“地煞童子也就罢了,没想到巴蜀剑派归隐多年的柳剑客竟也干起强盗的勾当来了。”
柳剑客脸色微变,他平日弃剑不用,以熟铜烟杆做判官笔使,又多以打**手法进招,未想今日还是让高人看出了他的门派来历。
地煞童子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十七年前为逃仇家追杀巧妙诈死后便潜心苦练手刀,不想第一次行动就被人认了出来。
柳剑客干咳一声道:“莫非姑娘就是人称望穿秋水的成雅诗?”
倘若秋水都可望穿,何况刻意隐藏的剑式?
成雅诗淡淡道:“不敢当。”柳剑客道:“姑娘博闻强识,对任何事物都见地深刻,据说武功更已远超昔年落雪女侠。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成雅诗道:“江湖以讹传讹罢了,不值一提。”她在和柳剑客说话,但眼睛却未离开叶泉才,叶泉才却没注意到她,他心存想念,眼中则紧盯着男童的手。
柳剑客叹了口气,道:“我本不想痛下杀手的,一来二位姑娘芳华正茂连我这个老头都舍不得,二来二位名气偌大,追随簇拥者着实不少,今日之事老夫若做的太绝只怕后患无穷。但姑娘既已看出我的来历,也莫怪老夫辣手无情。”
众镖师都望向成雅诗,甚至有人开始在心中抱怨她为何多嘴。
成雅诗好像知道众人想法一般,道:“柳剑客认为我是个多嘴的人吗?”柳剑客道:“不认为。”成雅诗又道:“觉得我是个莽撞之人吗?”柳剑客道:“听闻姑娘事事谨慎,巨细无遗。”成雅诗道:“其实无论我们出现与否,你们本就打算杀人灭口的不是吗?”
先是玉手毒神,后是屠户和六指书生,然后是柳剑客和地煞童子,三重保险本就是为了斩草除根。
众镖师中也有人想到此节,但人被逼到绝路时总喜欢埋怨别人的不是。
成雅诗道:“你们自认有几分把握可以胜过我们?”柳剑客不答,转首问道:“老七你看呢?”地煞童子干笑一声,道:“后面这小子只有挨打的份,我再认真些不出四十招便可一判胜负。”
“我一人若全力对付她们双剑合璧,五十招内当不会落太多下风。所以…”柳剑客话未说完脸上又挂着阴鸷的笑,太阳渐渐西下,他的脸在阳光照不见的地方显得更加阴沉,“我们至少有九成胜算。”
他完全没有将剩余的镖师算在内,当然也没有镖师站出来反驳,小范差点见阎王的下场就是他们最好的警告。
郑远风默然无语,他的伤势虽不重,但调理起来至少也要两个时辰,老邓等人手心则不禁出了一手冷汗。
孟雅雯大声道:“恩师随后便至,你们不要太猖狂。”地煞童子阴恻恻的笑道:“你就这么自信能撑到她来,你可知道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
他决心收拾完叶泉才后就用手刀砍下眼前这个女人的漂亮头颅,再如宰羊般杀掉剩下的镖师,如果够快他们甚至可以把尸体抛进密林。他狠狠的瞪着孟雅雯,方才她竟敢揭他的伤疤,他简直恨死这个女人了,他的牙齿因愤怒开始打颤,他一张娃娃脸变得扭曲起来。
人本就不是只看外表的动物,如果你轻信了外表,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孟雅雯不禁打了个寒战。
成雅诗还是那么淡定,但她说出的话却使大部分人更加焦躁:“恩师不会来了。”孟雅雯不停向她眨眼睛,道:“师妹你在胡说什么?”
成雅诗道:“具体事宜我也不清楚,她老人家和我分别时很匆忙,我来不及问她老人家。”孟雅雯道:“恩师去的不是这个方向?”成雅诗道:“绝不是。”
孟雅雯沉默了,想到今天有可能死在这里,她几乎要哭了出来,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惹人怜爱,几个镖师忍不住想要走过去安慰她,但被余人拉住了。
此刻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谁动谁就将成为众矢之的。
不大的茶亭死一般沉寂,因为这里绝大部分人的希望被这一句话粉碎了。
忽然传来一阵冷笑,柳剑客拍手笑道:“成姑娘故布疑阵拖延时间的本事着实不小,老夫几乎上当。拔剑吧。”
成雅诗道:“且慢,我再问最后一句话。”柳剑客道:“你说。”
他的剑在手,他不担心她们能耍出什么花招,实际上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在他这样的老江湖眼皮底下耍花招。
“你们真的有九成把握?我看你们连一成都没有。你们以为你们什么都算进去了?”
柳剑客不禁问道:“难道不是吗?”成雅诗道:“至少你们算错了一个人的实力,一个对付你们两人绰绰有余的人就在我们中间。”
柳剑客动容道:“谁?”他显然不相信。目光不自觉的在众镖师身上巡视一圈,看的众人头皮发麻。
成雅诗微笑指向她的前方,淡淡道:“就是他!”她清澈的眼中泛起一阵涟漪,她平静的心是否也起了涟漪?
柳剑客头也不回,冷笑道:“他?”
他实在搞不懂成雅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是故布疑阵还是在说着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的瞳孔收缩,目光刀锋般盯着叶泉才。
叶泉才却没有看他,当众人都望向他的时候他才将目光从地煞童子的手移向远处。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正温柔的望着他,刹那间他发现他以前遇到过这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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