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投月,娟娟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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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月楼的规模不小,共分五层
现在只是黄昏,但是人已到了大半,戴远山的一众徒弟和家眷们占据了最下面两层楼。三楼是镖局一
干人等和峨嵋派的女弟子们,四楼则安置着戴远山的一些亲朋好友。至于一些就近或和戴远山熟识的
武林同道应卢子杰授意,戴远山并未发出邀帖。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五楼的宾客身享殊荣,偌大的厅堂只安插了八个座位。叶泉才则有幸因郑
远风之邀坐在了五楼。
相比其他几层楼来顶楼显得清净很多,而绝尘师太这样的清修之人则喜静。现在她端坐在西首的一张
造型古雅的藤椅上,垂睑内守、闭目养神。这四张藤椅是戴远山特意为绝尘师太和她的弟子准备的,
他知道绝尘师太一定很满意这个周到的安排。
绝尘既不领情,也不满意,因为往来之人太多,一到四楼的部分弟子家眷都来谒见绝尘师太,绝尘最
多只是摆下拂尘就算打过招呼了,就连郑远风也同样收到了这般礼遇。
可当叶泉才自报姓名时绝尘那布满皱纹的丹凤眼忽然睁开,冷冷的罩在叶泉才的身上。
叶泉才至少有年没有见过这位老人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印迹与以前相比只多不少。
但她的仪容得体、法相庄严。她的目光仍像是把剑,当她看着你时你就知道什么叫做不怒自威。
“你可是当年齐天成的师弟?”叶泉才应道:“正是晚辈。”
“我之前已听诗儿和雯儿提及过你,你过来让我看看。”
叶泉才上前,迎接他的竟是绝尘的拂尘。他本可以躲过,但是他没有动。
拂尘结实的打在叶泉才的胸口,谁都看得出叶泉才未用任何巧劲化力,这使他几乎站立不稳,不由退
后一步,一言不发。他不用问,也没有问,因为以绝尘的脾气她一定会说的。
绝尘本拟待到叶泉才避让再施重手,未想叶泉才动也未动,自己也不禁有些惊讶,表面却不动声色,
道:“这是给你小子的教训。诗儿,你可满意?”成雅诗道:“师傅,叶师兄并未做错什么。”她心
下着急,却不敢表露出来。
她不能在绝尘面前称呼叶泉才为泉才哥哥,她知道绝尘听到后一定会很生气。
但绝尘还是愤愤道:“他坠崖之后,少林找寻不找尸首,现今他早已被少林除名了。”叶泉才默然,
但他并未反驳什么,事实本就无需反驳。绝尘又恨恨道:“这小子的大师兄将娥儿掳走,现在他又来
戏谑你。”她还是对赵娥嫁与齐天成之事耿耿于怀。
成雅诗道:“叶师兄没有戏谑我,真的没有。”绝尘道:“你还在喊他师兄?你还在维护他?你看看
你小师妹现在是什么下场?!”
四张藤椅坐着绝尘、成雅诗、孟雅雯,还有一个白衣少女,一直垂头散发,并不惹人注意,因为无论
谒见而来的或是就坐的男人的目光大多在成雅诗和孟雅雯的身上。此刻经绝尘一提,那少女头垂的更
低了。
郑远风此时已隐约知道为何绝尘师太来黄山途中半路离开。
绝尘又道:“你以为我没有听见你晚上的啜泣声?轻信男人就没有好下场。”
成雅诗咬着唇皮,一言不发。这一切叶泉才都看在眼里。
他忽对绝尘道:“但至少晚辈知道一件事,不知在师太面前当讲不当讲。”绝尘道:“你说。倘若说
错一个字,我就让你后悔终生。”
叶泉才道:“晚辈知道只要一个人有真心,懂得珍惜,那么他就一定有幸福。所以齐师兄和赵师姐现
在一定是幸福的。”
绝尘喝道:“胡说八道。”她手中的拂尘挥去,直取叶泉才面门。第一击可以不躲,但这次拂尘挟着
巨大破空声,不可不避。
没有人看见叶泉才身形晃动,他就已避开了绝尘师太这猛烈一击。叶泉才避的恰到好处,他并未刻意
炫耀自己的武功,他只是想避开这一击而已,于是他就毫不做作尽全力的避开了。他也知道绝尘师太
一击不中必定碍于乃是一派宗主不会对他这个后辈再行出手。绝尘冷冷的看着他,想起孟雅雯提起他
击退柳剑客和地煞童子,不禁后悔方才出手只用了六分力道,实在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成雅诗忽然离座上前跪在绝尘面前道:“师傅,是我想起他平安归来,感叹孩童时光,经不住流泪,
别无其他。”
绝尘道:“果真如此?”成雅诗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是的。”
这时楼下一阵骚动,绝尘道:“想来今天唱主角的人来了。你先起来。”她说完这话目光瞟向那个坐
在第四把藤椅上的少女,少女始终未曾抬起过头来。
卢子杰来了,这个外表与武功、声名与权势名动天下的年轻人一步步向五楼走来,人群中偶尔会传来
一声女子的惊呼声。
叶泉才首先看见的是他的剑,他见过这柄剑,原来这是卢子杰的剑。
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卢子杰步上五楼,就连那个垂首的少女也小心的从发丝间偷看上他一眼。孟雅雯则
是盯着卢子杰看,她本就明亮的眼睛愈发显得妩媚动人。
绝尘也在细细打量卢子杰,眼光还是冷冷的。她看着卢子杰走近,看着他在正位那张铺着整张白虎皮
的红木交椅上坐下,看着戴远山像条狗一样上前点头哈腰。
戴远山本是极有钱的人,但人一旦有了钱就想与权势沾些边,人本就是贪得无厌的。
叶泉才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厌恶和害怕。
他害怕自己变得有钱有权,不是他怕自己会变,一个从小出家未见过铜钱何样却在流浪中见惯世间丑
恶的方外之人本就视钱财为身外物,他是怕他身边的人变质。男人有钱就变坏,半分不假。而且一旦
你有权有势或有钱了,那么你的生活就将被破坏。你要遇到比常人更多的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叶泉才
本就不善于与陌生人打交道。这些对于一个像他这般顾家的男子而言是可怕的,他习惯安静,他只想
和她安静却不平淡的过完下半生。
贝儿,你现在在做什么?是在想我吗?
叶泉才心头一阵痛,因为他无法知道答案,或者说他知道答案却不肯让自己去相信。
郑远风看出叶泉才的异色,低声道:“小才,你不舒服?”叶泉才笑笑,道:“没事
这时戴远山和卢子杰的私下密语也已说完,一群娇颜巧笑的少女身着彩衣,穿蜂引蝶般将众人案上的
陈茶换新,又多摆上五色果盘甜点,然后就站在各人身后待命侍奉。
戴远山为卢子杰逐一引荐,卢子杰一一点头微笑,余人回应各不相同,郑远风拉着叶泉才离座拱手,
郑远风还说了一番体面话,叶泉才则一言不发。卢子杰并未认出叶泉才,叶泉才也并不在意。
成雅诗只是微微点头,孟雅雯则报以他一个很媚人的笑。
绝尘师太却理都不理,卢子杰行晚辈礼,微笑道:“上次拜访峨眉,一别数月,师太清减了不少。”
绝尘冷冷道:“是五个月零十天。”卢子杰道:“师太记性很好。”绝尘毫不客气道:“我老了,记
性本来不好的,可有些宵小之徒总惹老尼心烦,更令老尼伤心的是弟子忤逆难训。”
卢子杰面不改色,也不多问,径直回到座位上,啜上一口黄山极品毛峰。
但喝茶并不能解决事端,只会让别人觉得被轻视。
绝尘道:“你心虚?”卢子杰道:“为何要心虚?”绝尘道:“你不问是老尼的哪个弟子忤逆,是不
是因为你早就知道她是谁?”卢子杰不答。
绝尘用手一指,道:“你可认得她?”卢子杰道:“师太门下弟子上百,我怎可能个个认识?”
绝尘喝道:“君儿,抬头让卢少侠看看他是否见过你?”她的言语中自有一股威严,犹如她的目光一
般。
第四把藤椅上的少女抬起头来,卢子杰并未显得吃惊,还是平静的喝着他的茶。
绝尘怒道:“你未见过她?”卢子杰淡淡道:“她叫伍雅君,是师太的爱徒。”绝尘道:“不错,她
极有天赋,我早已说过待我百年之后由她接替掌门。只可惜她现在已不符合我的条件了。而这一切的
一切就是因为你这个罪魁祸首。”
卢子杰没有说话,绝尘咬牙道:“我本欲清理门户,让她自行了断,只可惜这样一来就死无对证。老
尼只好拉下脸面带她来见你。”
卢子杰道:“为何要来见我?”绝尘冷冷道:“你想辜负她?”
在座的郑远风和戴远山知道那少女已是情窦初开之年华,卢子杰又人品风流,二人必是做出了有损峨
眉威名之事。而绝尘老尼又是驴脾气,平日心细如发,但真正动气起来绝不思前想后,顾虑后果。
戴远山脸色微沉,道:“师太,您和卢公子都是我的客人,你现在这般,戴某面上实在过不去。这事
明日再提不迟,莫要扫了大家赏月的雅兴。”他是主人家,他有权说这番话打圆场。
绝尘冷笑道:“如果我非要今晚解决这个问题,让卢少侠有个交代呢?”她故意将卢少侠三个字拖得
很长,丝毫不给二人留半点情面。
戴远山皱眉道:“师太为何苦苦纠缠此事?像卢少侠这样的风流人物本就是人中龙凤,君儿姑娘大可
嫁给他为妻,也并不辱没了峨眉的名声。”他也是老江湖,口才虽谈不上出众但说出几句让人信服的
话还不成问题,他的错只是在于他选错了说话的对象。
绝尘还是在冷笑:“他既年少风流,你保证他不再娶?你保证他能一世照顾君儿?”戴远山道:“在
家三妻四妾,在外拈花惹草,对于男人来说本是稀松平常之事。”绝尘道:“稀松平常?哼哼,别为
天下间所有的臭男人找借口,也别为你的十一房姨太太找托辞。”她转首又问卢子杰道:“你会娶君
儿吗?你保证能一世照顾君儿不再另结新欢吗?”卢子杰并未正面回答,他只是道:“我同意戴掌门
的话。”绝尘道:“也就是说你不答应?”卢子杰保持沉默,沉默的意思就是承认。
绝尘师太的目光如剑,罩在卢子杰周身。
她的剑是否像她的目光,可以笼罩卢子杰呢?
但她并没有把握,卢子杰极少出手,而出手制敌只需一招,战绩却是十战全胜。一个多月前,她还风
闻丐帮弟子看见他的马车和卓绝同日在金陵城出现过,此后卓绝再无消息,而卢子杰却还好好的。
是不是他将天下数一数二的杀手剑客斩于剑下了?
他可以这般从容的面对盛怒的自己,是不是因为他有十足的胜算?绝尘的手心竟有了冷汗。
就在这时,一阵桌椅翻倒声传来,伍雅君奔向露台,成雅诗起身拦她,却被绝尘拦下。而卢子杰和戴
远山等则是冷冷的看着,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郑远风叹了口气,这本是峨嵋派派内之事,他管不着,
也没有权利和能耐去管。
满月高悬,月下的伍雅君已成泪人,她跪倒在地道:“师傅,请您原谅他吧,弟子甘愿一死。”绝尘
怒极反笑道:“我本就不想再看见你了。”
伍雅君重重的三叩首,道:“恕弟子不肖,弟子来生再服侍师傅。”
她说完就起身纵向楼外跳去,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住了。
她的姿势优美动人,她的泪花在月下闪烁着迷离的光彩,她衣袂飘飘,好似坠落凡尘的月中仙子。
但这般的优美与迷离却将她引向死亡,她恐惧死亡,将双眼死死的闭上。
这个年青的生命就要在月下逝去,她还只是及笄年华。五楼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不单是因为伍
雅君的自尽,也因为就在她跳下去的时候他们好像看见了另外一条人影。
一条削瘦,看似弱不禁风的身影。但在座的六人中至少有两人知道他内心的坚毅不是用身形可以衡量
的。
叶泉才的手牢牢的抓住了伍雅君的脚,将她倒提上来。
她大大的双眼缓缓睁开,吃惊的看着自己还在五楼,还在人世。她忽然搂住了叶泉才,泪如雨下,叶
泉才轻拍她的背,缓缓道:“没事了,没事了。”他从未有过自杀的念头,他总是珍惜生命,但他知
道一个人如果绝望到了尽头或极有觉悟的时候才会选择自我了断生命,因为自杀总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他更未想到的是,他在未来的日子里竟也会走上这条自戕的道路。
他轻轻的抱了抱她,不含任何功利心的情感才是最真实的,她与他此时在对方面前流露出的情感就是
如此。这是一种深刻的体谅与原宥,而不是怜悯。
他的心中一片空明,他甚至已经暂时忘记他的身心完全是属于贝儿的。
他轻轻的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的双肩在,他柔声道:“别哭,这个男人不值得你去爱,所以

他不值得你再为他神伤,为他付出,更不值得你为他流下那怕一滴眼泪!”
不值得做的事,不值得做好。但这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懂。
他懂,但他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
为何一旦有了这样的错事发生就总会追究到女子身上?就因为这是个男人统治的社会?
为何没有人去体谅她们其实是所托非人?为何没有人知道她们被抛弃的屈辱与悔恨?又有谁知道她们
在无人的深夜流下过多少泪水?
为何这世上有这么多的负心人?!
他不知道答案在哪里,但他体谅她们的遭遇,他深深的为伍雅君感到愤恨与不平。
伍雅君抬首望向他,她的双眼微微红肿,神色间难掩感激之情,哽咽道:“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叶泉才没说什么,他只是对她报以微笑,虽然他知道他笑起来实在不好看。
这是叶泉才第一次仔细的看她,因为他们离的实在不算远。一切美好的事物与她相比都会黯然失色。
她年纪尚小,至多不过十五岁,但若说再过三四年武林第一美女的称谓会易主,恐怕就连孟雅雯都不
能有何异议。她有着公主般的气质,她的美很难形容,因为所有美的条件她都具备,但都只属乘
而不是最好的,你可以说这是一种中庸之道的美,但这种中庸之道的美绝不是简单的拼凑,她的美只
可臆断为造物之神的神来之笔。
月色动人,她比月色还有动人,月色温柔,她比月色还要温柔。叶泉才有意无意间移开了自己的双手
。如果有人问他伍雅君和贝儿谁更美。叶泉才一定会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并不是外貌的问题,一个倾国倾城的公主和一个女神是永远无法比较的,所以他是不会回答这个问
题的。
伍雅君看着叶泉才胸口被泪打湿的衣物,不好意思起来。叶泉才淡然的摆摆手示意没事,又轻声道:
“你坐在我位子上,好好休息一下。”
伍雅君想过去,她的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叶泉才心下怜悯,轻轻将她抱起,不去理会他人的表
情,向身后一个彩衣少女道:“请带我去有床的地方。”
每一层楼都有三间客房,五楼的厅堂虽大,但还是设有两间客房。房间的布置很温馨,被单干净整洁
,床奢华而柔软。
叶泉才轻轻的将伍雅君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薄被。又向彩衣少女要了杯清水和几块素月饼。
叶泉才静静的看着伍雅君一点点吃完,他才拍着她的头,就像安慰一个迷路的小妹妹,道:“你先睡
吧,哥哥陪着你。”
伍雅君乖乖的躺下,小手攥着叶泉才的手不放。
就在刚才,她的心结已解开大半,剩下的由时间来愈合,她多日来的积郁已发泄,她甚至在生死边缘
有过徘徊。她还只是个少女,她无法承受那么多,她很累,所以她很快的就睡着了。
叶泉才轻轻的挣脱她的手,轻轻的带上门,他相信这门和墙的厚度一定足以阻挡很多声音,包括打斗
的声响。
回到大厅,众人竟都沉默的坐在原处,事实上刚才那一幕确实谁也未曾想到的,就连绝尘也没想到平
日柔弱的伍雅君竟会自杀。
叶泉才径直走到卢子杰身前,冷冷道:“你就是卢子杰?”卢子杰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叶泉才没有
等到回应。叶泉才又道:“起来。”还是没有回应。叶泉才右眉微微挑起,冷笑道:“你怕了?”
他不是个嚣张的人,他更极少向人挑衅,极少。
成雅诗和郑远风几乎不相信眼前的叶泉才就是那个平日谦和温顺的叶泉才。
绝尘和孟雅雯也开始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起这个男子。
卢子杰斜视他,冷冷道:“我还不知“怕”字怎么写。”叶泉才道:“那你为何不站起来?”卢子杰
道:“我为何要站起来?”叶泉才道:“因为我要给你个教训。”卢子杰冷冷道:“你想充英雄?”
叶泉才道:“不是只有英雄才能教训恶棍的。”卢子杰拍案而起怒道:“你说我是恶棍?”他自命风
流不羁,但终究年轻气盛,一句“恶棍”就使他沉不住气了。可他城府颇深,竟很快就平静下来,又
重新微笑的坐下。他知道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误了大事。
叶泉才的挑衅他竟淡然处之,楼下有人不禁猜测卢子杰武功一定平平无奇。
这时远处响起铁门开合声,接着就是马蹄声,马来的好快,转瞬间就到观月楼。
来了九个人,十二匹马。九人分做前中后三组,齐勒马缰,动作整齐划一,十二匹日行千里的神驹就
全部停了下来。八人身着校尉服饰,皆是宫中一等带刀侍卫。为首一人衣着华丽,一张国字脸,白面
无须,眼睛细小却神光内敛,予人以精明的印象,正是卢家管家任信。任信站在楼下大声道:“公子
爷可在?”他中气充沛,楼内的吵杂声一下就被他压下去了。
卢子杰站在露台前道:“我在这。”他脚尖一点,就从近七丈高的观月楼五楼纵身跳下,未有任何身
形变化。这般纵跳非死即伤,余人皆尽骇然,但少数之人看出卢子杰必有破解之法。就在卢子杰堪堪
落地前,他凭空蹬出数步,使出梯云纵的绝顶轻功,身形在空中一滞,然后缓缓飘落在地,脚下的青
石板砖连一丝裂纹都没有,方圆三尺内的青石板则全部平平的跳起来,又落了回去。
一时掌声雷动、欢声四起,卢子杰背负双手,一脸轻松,显得毫不在意。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座习武之人居多,可能谈上步入内行之列的并不多,真正看出门道的更
少。
卢子杰先是用轻功将下落之力抵消部分,在落地之时以自身内力引导余力传入地下。这变化看似简单
,实则极难,落地之前倘若未掌控好内力劲道与施加时机,必定不是砖碎就是骨伤,抑或弹起的青石
板被余力激荡,四处乱飞。
他的武功修为,应变和胆气在刚才这一跳中展露泰半。更冥冥中告诉他人自己并非怕了叶泉才,而是
不屑出手。
绝尘脸色微变,她勉强也可做到这般,但一定不如卢子杰这般自如洒脱。
任信对卢子杰耳语数句后退居一旁,卢子杰神色如常,向众人拱手道:“家姐卢贵妃中秋省亲,另有
要事相告卢某。戴老爷子,绝尘师太,恕卢某不能久陪,下次定当上门请罪。如此叨扰了。”说完后
,任信牵马过来,卢子杰一跃而上。
叶泉才远远喊道:“你想逃?”卢子杰淡淡道:“你还不配我出剑。”说完领着八人绝尘而去。
叶泉才望向明月,想起未能替伍雅君出这口恶气,意兴更加萧索,站在露台前发愣。
成雅诗走了过来,轻声道:“对不起。”叶泉才道:“怎么突然说这话了?”成雅诗道:“你伤的重
不重?”叶泉才道:“她老人家下手并不重。”成雅诗忍不住道:“师傅那一击你为何不避开?你其
实……”叶泉才打断她的话道:“她是你的授业恩师,也是我的长辈,况且她老人家脾气虽然不好,
却是个性情中人,她出手一定有她的原因。”成雅诗嫣然道:“你真傻。”
“我说那位傻子,师傅找你呢,她在小君休息的那个房间等你。”孟雅雯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怎么?你们这一对在这欣赏月色呢?”成雅诗羞赧道:“师姐莫要取笑我。”叶泉才道:“我先去看
看伍师妹。”他实在不想被孟雅雯取笑,因为那会将成雅诗也牵扯进来。
他不想解释,这只会越描越黑,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走开,不靠近。
孟雅雯看着叶泉才走入房间,轻声道:“是不是叶师兄对伍师妹一见钟情了?为何如此关心伍师妹?
”成雅诗听闻不由黛眉深锁。孟雅雯好像没瞧见一般,续道:“真不知道他刚才在房内和伍师妹做了
什么?师妹想不想知道?”成雅诗道:“师姐,我有些不适,我先回别院去了。”
“怕是这几日积劳受累了吧?快回去休息吧。”看着成雅诗下楼的背影,孟雅雯嘴角边带起一丝笑意
,得意、傲气而又狡黠的笑意。
叶泉才看着伍雅君睡的很沉,但眼珠不停转动,表情痛苦,显是在发噩梦。
绝尘并未回头,轻抚着伍雅君的额头道:“老尼性情中人,最看不惯寡情薄幸之人,尤其气愤君儿被
那负心人蒙在鼓里还对他死心塌地,难舍难忘。所以……”她的言语中带着忧伤。
叶泉才道:“伍师妹只是一时糊涂,所托非人。她未来的路还很长,一定能找到一个珍惜她的人。”
绝尘道:“很好,那你觉得君儿如何?”她忽然有此一问,叶泉才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坠崖失踪后
伍雅君才入峨嵋派,这只是他第一次见到伍雅君,之前也未有任何接触,所以他实在回答不上来。
绝尘道:“我见你为人处事还算得体,而且我也知道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诗儿都待你不薄。”叶泉才不
知为何她说这番话,只能默不做声。
绝尘忽然道:“我将君儿许配给你如何?”叶泉才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绝尘道:
“你嫌弃她?”叶泉才道:“绝无此意。伍师妹淡雅脱俗、端丽冠绝,嫌弃伍师妹的人简直就是天下
最呆的呆子。”他说的是大实话。
绝尘问道:“你是呆子?”叶泉才叹气道:“有时是,有时又不是。”绝尘厉声道:“那你为何不愿
意?莫非你之前说的全是动听的假话?”叶泉才道:“晚辈也不瞒师太,晚辈在等一个人。”绝尘道
:“非等不可?”叶泉才坚定道:“非等不可。”绝尘道:“倘若我说你不娶君儿我就杀了你呢?”
叶泉才苦笑道:“晚辈只有逃跑。”绝尘冷笑道:“你自信你可以躲开?”
绝尘背对着叶泉才,叶泉才背对着门。门是整块桃木加工而成,配以精致的青铜把手,但无论破门而
出,还是开门走出去,都会露出破绽。
只要向后退,只要逃跑,就会有破绽。他的剑就在背上,她的剑也在背上。
但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昔年绝尘曾一人独挑川西十三寨,二十七个好手将她围起,却没有一个活口。她
背后出剑的速度绝不比正面出剑来的慢。
“只要你动,你就有破绽。除非你的动作是拔剑杀我。”绝尘叹了口气,“可惜我知道你是不会杀我
的。”
所以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再问一遍,你到底娶不娶君儿?”“晚辈已经表过态了。”
“好,很好,看不出你倒也算是个奇男子。”绝尘居然语气平和下来。
“那么,我要是说把诗儿许配给你你愿意吗?”绝尘还是背对叶泉才,她脸上已有杀气,可叶泉才看
不见。
她本意是想将伍雅君许配给叶泉才,一来替她找个好归宿,二来可断绝成雅诗与叶泉才的来往让其专
心研习武学,安分做她的衣钵传人。峨嵋派数百名弟子中天资最高的就是这两人,所以她不能再失去
成雅诗。
只要叶泉才敢说“愿意”二字,她的剑即便不杀他,也定会废去他的武功,为了峨嵋派数百年的基业
,风烛残年的她所顾忌的越来越少,心狠手辣有时也是一种必须,哪怕会遭人记恨。
她不知叶泉才武功的深浅,她只是听孟雅雯描述过,但这已足够了。至少她知道他心肠软,心肠软的
人岂非常会手下留情?高手过招手下留情就是破绽,她在气势和决心上已经完全压制住他了,所以她
无论如何都已是不败,可她听到的答案却很令她吃惊。
“晚辈早已心有所属,劳烦劳师太不要再问。”“你的心上人不是诗儿?”绝尘师太的惊讶使得她的
嗓音听上去尖锐起来。
叶泉才道:“绝对不是。”绝尘师太松了口气,她相信他所说的话,道:“那你走吧,但我还会再问
的。”
叶泉才道:“那伍师妹呢?”他还记得绝尘先前在众人面前说过想要清理门户。绝尘看着伍雅君,道
:“看来你还是蛮在意她的。”叶泉才道:“希望师太将伍师妹重纳门下。”绝尘道:“我从未有过
逐她出师门的打算。”
她摸着伍雅君的额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被察觉的情感,就像慈母审视自己顽皮的孩子的那种情感
。叶泉才由衷道:“师太英明。”绝尘斥道:“少拍马屁,我只是不想她再成为孤儿而已。”
叶泉才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为伍雅君祈祷,然后他就走出房间,轻轻的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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