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饮酒论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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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高,你来看,那个人是不是欧阳兆熊?”好友张声急切的问。
居忧几年来,左宗棠没有机会参加科举考试,心思转向了“经世致用”的学问文章。性格似乎改变了不少,但仍和以前一样刚直孤傲,不愿向人低头,因此常为生计所累。左、张二人,偶尔不免要好友欧阳兆熊的一些接济,心中虽然羞愧,但也无可奈何。幸好欧阳兆雄这个人生性豁达爽朗,没有半点施恩图报的意思,令张、左二人深为感动。
来人走近了,果然是欧阳兆雄。他的年龄介于张声和左宗棠之间。欧阳家在湘潭是有名的官宦人家,但他自己却无意于功名,喜欢舞刀弄枪的闲散生活,交游极广。由于长年习武,豹头环眼的他显得体格健硕,神采奕奕,于飒爽之中又带着一丝文人的潇洒灵秀,气度不凡。他老远就叫了起来:“季高、奉兹,久违了。”
左宗棠道:“小岑兄,别来无恙?”
三人落座寒暄了几句后,欧阳兆雄开口说:“听说书院放假,季高可有安排?”
左宗棠摇摇头道:“我哪里比得上小岑兄,季高生计都难以维持,能有何安排,无非在书院读点书呗!”
欧阳兆雄说:“季高可有兴趣跟我到湘潭一趟,一来你我兄弟可同榻相叙,二来浏览湘潭美景,再则家慈适逢60大寿,你我给老太太寿筵增加点乐趣。”
左宗棠面露难色,欧阳兆雄立刻猜出其意,琅声笑道:“愚兄知道季高的难处,我还能在乎一点寿礼吗?只要能增加点乐趣,老太太高兴就行了。”
张声也说道:“奉兹也凑个热闹怎样?”
“那是自然,少了奉兹岂能行?”欧阳兆雄豪爽地说。
三人租得三匹快马,一路缓行,遇景观景,谈文论诗,意气风发,好不热闹。
傍晚时分,三人来到湘潭辰山小镇,在一座门庭阔绰的院落前停下。左宗棠见此院落为平房,砖瓦结构,设计精巧,建筑奇特,规模宏大,布局科学。全院占地近万平方米,结构成“??”形。五栋平房,既排列有序,形成整体,又互不相连,独为一体。
左宗棠问道:“小岑兄,此乃舍下?”
欧阳兆雄拱手说道:“哪里,哪里!此乃湘潭名士周衡在先生门下,我家与周家世好,周家有要事相托,我们今天先住周家吧!”
“可是康熙年间荣禄大夫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周方沂府上?”左宗棠问。
“正是,”欧阳兆雄回答,“周方沂乃周家高祖,周衡在先生乃新化县永绥训导。”
正说者,几个家人走过来接过马,将欧阳兆雄等人让进周府。
左宗棠一边走着,一边留心周家的布局。只见居中三栋乃似八卦中的首卦——乾卦。“桂在堂”三个镏金大字横匾,悬挂于中栋大门之上。屋外有一坪一塘,再依屋势、地势砌就围墙。环境优美,风景宜人。全院48口天井,亦按八卦图形排列。院内曲折逶迤,莫辨方向。前栋与中栋之间的甬道两旁,各栽一株大桂花树,每年农历八月,全院溢香。大门外钦赐之青石碑刻“皇钦诰赠荣禄大夫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周公千岩府君之神道”,字迹清晰。
欧阳兆雄边走边介绍:“凡来桂在堂的文官武将,见此石碑,均得落桥下马叩拜。”
“周先生他……”左宗棠正待要问,欧阳兆雄说:“周先生已不在了,如今当家的乃伯母王慈云老夫人。王老夫人在其父王德临老先生教育下,通书史,工诗词,著有《慈云阁诗集》。其夫亡故后,她在家精心辅导女儿及孙女、侄孙女等,都能吟诗作词,是远近闻名的书香门第”
说话间,左宗棠等已被引进书房,欧阳兆雄说:“季高、奉兹二位贤弟且在此稍候片刻,小岑见过伯母大人便回。”说完,欧阳兆雄和家人离开书房。
左宗棠见书房不大,但布局高雅别致,书架上藏书丰富,墙壁上挂满了名人字画,左宗棠不由地欣赏起来,忽然,他被一首题为《新居桂在堂》诗所吸引,诗曰:
龟策何能决卜居,桂堂幽胜结新庐,
松篁长啸浑忘俗,槐柏浓阴遂厥初,
鸟弄花香西择木,鱼游水激飨鸣渠,
扶筇归老掀帘笑,化日光天乐自如。
看罢,左宗棠不由地赞口说道:“桂在堂真乃人间仙境,在此研读诗书,神交古人,令人心旷神怡。”
张声说道:“听说周家小姐在王老夫人教导下,个个能吟诗颂词,出口成章,季高若娶得一位,不就入境了吗?”
“奉兹切莫取笑于我,季高父母早逝,孑然一身,自顾不暇,何敢有非分之想。”左宗棠说道。
“季高博览群书,大才大德,正好配得周家小姐。”张声说。
左宗棠有些恼怒了,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怎好如此取笑愚兄。”
说着,忽见书案上六张分别书写上、下联的联语,这六副联语要么缺上,要么缺下,没有一副完整的。
左宗棠本来就是撰联好手,见此便止不住两手发痒,见桌上正放着毛笔,稍加思索,便挥手泼墨,六副缺对便跃然纸上:
那些对联是:
第一副上联是鹏翅高飞压风云于万里
缺下联熬头独占依日月于九霄
第二副缺上联收执两杯文武酒饮文乎饮武乎
下联是胸藏万卷圣贤书希圣也希贤也
第三副上联是鸿是江边鸟
缺下联蚕为天下虫
第四副缺上联螃蟹一身甲胄
下联是凤凰遍体文章
第五副上联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
缺下联崇山峻岭茂林修竹群贤毕至,
第六副缺上联多情最是窗前月
下联是瘦影常怜镜里花
张生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禁不住赞叹道:“季高果然才思敏捷,六副联语,一气哈成,令人佩服!”
左宗棠说道:“这算得了什么?区区几副联语,能难得住左季高?”
张生知道左宗棠性格张狂,目空一切,并不与他计较。
正在这时,欧阳兆雄与王老夫人来到书房,见到桌案的联语,笑着放声说道:“好大胆的左季高,我就知道你会擅自撰联,不经主人同意,该当何罪?”
王老夫人不管他们兄弟取笑,径直奔到案前,仔细阅读联语,很快面露喜色,赞不绝口地说:“好联!好联啊!对仗工整,文词恰当,且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说着便将联语交于佣人吩咐送给大小姐去看。
王老夫人的举动,把左宗棠搞得一头雾水,懵懂了好大一会儿,才怯怯地说:“伯母大人,小生冒昧……”

王老夫人笑着说:“真是后生可畏啊!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才思如此敏捷的人呢?这六幅对联果真被你对得十分精巧,可谓恰到好处!老身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听的这话,左宗棠更是糊涂了,他转身一看欧阳兆雄,只见他与张声抿着嘴偷着笑呢。急忙问道:“小岑兄,这是唱的哪处戏呀。”
欧阳兆雄看着左宗棠窘迫的样子,急忙止住笑,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想为季高做个大媒。”
王老夫人为了避免场面过于尴尬,急忙说道:“你们三位说着话,我去去就来。”
王老夫人离去后,欧阳兆雄说:“欧阳兆熊就把事情的原委细说了一遍:“周家是湘潭的大财主,家产殷实,但人丁不旺,一辈子盼着生个儿子,可是直到四十岁才相继生了两个女儿。眼下大女儿年芳二十,名叫贻端,字筠心。王老夫人想给她招赘一个上门女婿,日后给自己养老送终。因为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又结交甚广,王老夫人便将物色人选的事委托给我了。”
左宗棠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即使保媒也得告诉我一声啊!”
欧阳兆雄解释道:“这周家是湘潭富户,也是家学渊源的书香门第。当年,蘅在先生在世时,与王氏夫人夫唱妇随,或诗或文,互有唱和,甚为得意,他们把居室取名为‘慈云阁’,把他们的诗集汇集成册,名为《慈云阁诗抄》。大小姐周贻端不仅能写诗,而且性情贤淑,姿容端庄,为人善良,正是知书达理的才女。贻端有个妹妹,名贻蘩,字茹馨謦,也会作诗,姐妹二人自小都由母亲王夫人教读。这样一个诗礼之家,实在是不易见到。”
张声说:“最近周家在开门招赘,这位小姐名贻端,字筠心,芳龄二十一岁。她从小读了很多书,又会作文写诗。其母亲王夫人也是自幼能诗,她要求当面相婿,还要亲试诗文……”
“湘潭富家子弟以及举人、秀才一大堆,无不垂涎周家小姐的美貌和才具,结果无不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王夫人一心一意要择到才貌双全的佳婿,无论其穷富。”欧阳兆雄继续解释,“我想季高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虽然家境贫寒,但正是年轻才俊,胸罗万象。虽然现在正丁忧在家,无法参加科考,但日后必有出头之日,前程不可限量。季高与周家小姐又恰好同庚,这正是才子佳人,天合地造的一双。若能与周家小姐结合,不但能解除季高当前的困境,而且周家小姐会成为你成就大业的贤内助呢?”
张声也竭力怂恿道:“周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而且是招赘入门,凭宗棠兄的英俊相貌,加上出口成章的才华,定能让周家的王夫人首肯的。”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让左宗棠听呆了。他虽已到了弱冠之年,但家中无长又功名未到,因此,从来没有想过成家之事。突然之间谈到这个话题,难免有些觉得毫无思想准备。
见他沉思不语,欧阳兆熊又劝道:“这周大小姐以前我也见过几面,的确是端庄娴静,美丽温柔,而且博览群书,知书达理,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姑娘。你如果能够娶得她为妻,将来一定是个贤内助,那可真是你的福气呀。”
可是左宗棠仍然还有一些顾虑:“我一介贫民,功不成,名不就,孑然一身,一贫如洗,无家无业,还不能自立,拿什么娶妻?哪能养活妻子?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赘到妻子家中,岂不令人耻笑么?……”
欧阳兆熊道:“你平日里常说:读书最为第一要事,读书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功名,同时也是为了明白事理,学做圣贤,不在功名一路,凡品学兼优的君子,即使不登科第,也是自尊自贵的。没有功名这不是推脱的理由。”
左宗棠道:“当然,读书不仅仅是为了功名,但没有功名又怎么能够自立呢?所以为功名读书,也是人之常情。”
左宗棠的一番话说的欧阳兆熊和张声一时无言以对,房中一时沉默。
过了一会儿,左宗棠又诚恳地说:“小岑兄,我相信你的眼光,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也很需要一个贤惠能干的人扶持。只是明年就是乡试之期,我寒窗苦读多年,总不能白白错过。请你代我转告王老夫人:季高功名未就,不敢轻言婚姻之事。如果周家愿意等一年,我明年乡试得中,一定上门提亲。”
“好吧,到时候季高决不能食言,我可等着吃你的喜酒呢!”欧阳兆熊说。
左宗棠忙说:“一定!一定!只要左某中举,即可上门求婚,绝不食言。”
“不过……”左宗棠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张声急忙问。
左宗棠忧虑地说:“我因母丧和父丧,居忧六年,未能参加院试,没有取得‘秀才’身份,没有资格参加乡试。如果这次不参加,需再等三年。”
“这个好办,我们花钱捐一个‘监生’资历不就行了吗?”欧阳兆熊说着掏出随身带的80两银子交给左宗棠,接着说:“你先拿着去用,不够再到我府上去取。”
张声也忙说:“我可比不得小岑兄阔绰,这里有纹银20两,季高兄且拿去使用。”
左宗棠忙起身致谢,欧阳兆熊和张声忙阻止说:“季高你这就见外了,我们弟兄当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区区小事算不了什么。”
左宗棠说:“好吧,日后季高有发达之日,决不会忘记二位的好处。”
欧阳兆熊见过王老夫人,说明左宗棠的意思,王夫人满心欢喜。
俗话说:千里有缘能相会,无福咫尺未曾逢。自从左宗棠昂然站立在周家王氏夫人面前时,她不禁眼前一亮!她看到这位年轻的后生,英姿勃勃,一表人才,浑身洋溢着傲然正气,打心眼里便暗喜了。
他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闪着炯炯灼人的亮光;双眉又浓密又黑亮,似剑如刷,冒出刚强的傲气。双耳大而厚,特别是耳珠厚实而圆润,那是福星的形象。他的印堂丰满而有光泽,鼻梁坚实笔挺,嘴大唇厚,下额宽圆,现出沉毅又稳重。
看到这里,这位一向以“善于人鉴”而自负的王氏夫人,不由地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莫非他正是我们周家的乘龙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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