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五行烟渐渐被风吹散去,就象白石峪上众人的豪情,风流云散。有人惭愧也不请行,暗中悄悄离开。岗上一些篝火没声没悄地就灭了。
游羡天免不得面上无光,但他到底是做大事的人,荣辱轻重拿捏极有分寸。屏开众人的视线,他望着秦韩两人道:“两位今天也看到了,星宿海中的妖人已经纷纷入关,这江湖里恐怕是没有几天安分日子可以过了。游某惭愧,疏于防范,居然给青妖座下的桑木使来去自由,黑道总盟的招牌算是给砸在我的手里了。”朱砂掌张知无道:“游兄弟你也不要太过自责,不是做老哥的倒自家人的威风长他人志气,但星宿海的妖人一个个诡计多端,武功更是高不可测。象这个桑木老怪,崆峒派掌教当年在他手里都没走过二十招,咱们兄弟三脚猫的功夫,纵然人多势众,其实又能拿他怎么样?”他的眼睛瞟向韩潮,“这件事一定要请江湖名宿,各派掌门仔细商议才行。”
游羡天道:“张大哥说的是,小弟正准备遣人知会各大门派,星宿海如果真的卷土重来,也好有个准备。”听到他的话,张知无都不由面上变色,“这……卷土重来么,怕还没糟糕到如此地步,不过先做防范总是好的。”几双眼睛都禁不住向韩潮望去,铁袖陈平董秤金是一条直肠子,忍不住问道:“韩少侠,你们三庭四院咱们都是佩服得很,当年那一场血战,大伙也都记在心上。哼,二十年过去了,如今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韩潮正色道:“董寨主,游盟主,三庭四院素来跟星宿魔教都是正邪不两立之势。此行西去,实在是负有重任,还请各位成全。这个人身份特殊,不止关系到江湖大局,还有朝野兴衰,有些事情晚辈不敢说,但晚辈知道如果贸然杀了他,百害而无一利,星宿海一派倾巢而出,衔恨报复是不用说了。说不定我朝和西夏联盟的大事也要付诸东流。”
游羡天沉吟一下道:“二十年前,江湖人众以三庭四院马首是瞻,共御邪教,做下轰轰烈烈的事情来。我们这些粗野汉子,目光短浅,实在是不能瞻顾大局,体会贵门的深意。不过韩公子既有隐衷,游某也不敢多问。”他苦笑道,“我等连星宿海的妖人亲自送上门来,都不能伤他一分一毫,对亏了韩公子和秦姑娘联手御敌,才将他惊走,再说什么铲奸除恶?”韩潮不原掠人之美,淡淡道:“惊走强敌的还另有一个前辈高人。”
游羡天记得那几下蹊跷的琴声,点点头道:“想必就是那‘一弦一剑,杀人无算’的段老前辈了,听说他老人家也来了渭南,可惜无缘拜会一下。”韩潮心想:“那姓段的老头身受重伤,没想到好得如此之快。不对,他如果痊愈,怎么会放桑木公从容而去,多半是伤重未愈,不想见人。”游羡天继续道:“那妖人有一句话说得好,‘有胆到星宿海无涯屿的’才是好汉,静下心来想一想,游某甚是惭愧。还差一点妨碍了韩公子的要务,酿成大错。”
韩潮道:“不敢当,游盟主也是急公好义,一片好心。”游羡天苦笑一下,转向秦艽道:“秦姑娘,可否借平津令一用?”秦艽看他虚怀自省,很有些佩服他的气度,伸手将平津令奉了过去。游羡天恭恭敬敬地双手接住,笑道:“有银鞭秦九秦老前辈的后人在,我等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秦艽也只是微笑,暗道:“你要是知道我是受星宿海少宗主所托,怕是多少颗心都放不下。”几个人把平津令传看一遍,都点了点头,大家均是老江湖彼此心照不宣。事已至此,聊以遮羞,也再无更好的法子。
游羡天道:“令出风尘定,人过云津平。这是当年黑道盟承秦老爷子的大情,集各方金石打成的令牌,普天下没有第二块。如果当时知道秦姑娘同行,我们这帮兄弟早一路恭迎,今儿就不必出栽这么大的跟头了。游某不敢再耽误几位的行程,这件事日后再向三庭四院的尊长谢罪。”他别有深意地向秦艽笑道,“秦姑娘,这一路就有劳你了,望姑娘能善始且善终之。”秦艽觉得他笑容奇怪,正欲想再问,但看对方已有送客之意,只好把这个疑团压在心里。
从华山到长安不足两百里,等杜榭等人抵达长安时,正好是下元节后第二天。诸人在城中的驿馆先打点安顿下来。长安十三朝古帝京,南倚终南,东望郦山,又有八水环绕,山水相宜,风物鼎盛。虽然秋深夜寒,但因为每年农历十月十五是道教水官大帝的诞日,官民少不了要燃灯结彩,祭奠鬼神,况且又邻近道教名地终南山,更是隆重热闹,比起京都汴梁也毫不逊色。
秦艽动了游兴,问了一下杜榭,见没什么事情也就自己一个人出来赏玩。她换了一身粗布棉衫,天不是很冷,但走在人群里也学着把两只手往袖口里一掖,顺着人潮施施然走在街上。街道两旁的商家应制做了很多精巧的花灯,有的仿佛风车一样,夜风吹来时骨辘辘转个不停。
人群中更有许多小贩头上顶了一个个竹簸漆盘,在那里叫卖做糍粑、米果还有饴糖一类的小吃。一些小孩子拿着爆竹,象泥水里的泥鳅钻来钻去,偶或把一个点着,就在人潮中炸出一个漩涡来。有人笑,有人叫,也有人半恼不恼地骂着。秦艽看着不由微笑,想起家里的小栓子,有一次那个小鬼促狭把一个爆竹系在只芦花大公鸡的尾巴上点着,唬得那只鸡一个猛子撺上房顶几乎吓破胆子。
她正想着,突然觉得头上一物落下,抬眼去看,却发现是一朵拳头大的菊花。那菊花打了两个转,正朝着她头顶坠下来。楼上红漆扶栏边上站了三两个艳装女郎,正那里掩着嘴咯咯在笑。其中有一个手里还拈着一朵,作势再投。原来这是一家酒楼,几个女子是附近妓馆里的姑娘,在楼上招揽客人。她们只当秦艽是个俊俏少年,便在楼上投花戏谑。有道是“潘安街头来,宋玉墙边走,投花掷果佳人手”,看得楼上楼下许多人都在哄笑。
秦艽也不禁莞尔,不过她也是一个女儿身,这才最难消受美人恩。但看那持花的女郎眼波流盼,很是楚楚动人,她便抬手轻轻接住落花,手一扬又把那朵菊花投了回去。劲力至处,鲜花正好颤巍巍地插在一个女郎的鬓上。端是花增人色,人比花姣。那女郎脸上一红,给同伴取笑,假作娇嗔闪到楼里去了。众人没想到这少年还有这般的本事,纷纷叫好。
楼上一个和尚听得人声从雅座里探头出来,一眼看到秦艽,忍不住笑嘻嘻招手道:“我道是谁,秦小哥儿还不快请上来!”这人却是流红僧干晔。门口早有伙计笑着迎客,秦艽一时走也不是,只好跟着他上楼。这家酒楼豪华气派,楼上楼下都已经坐满,秦艽随着伙计转进一间雅座,就看干晔独自一人坐在席上,看起来蛮高兴的样子,笑道:“一个人喝酒最是没味道,秦小哥儿要是不嫌弃的话,就陪和尚我喝一杯吧。”
秦艽看他目光清澄,神色之间虽然说不上正经严肃,但没有一点无轻佻调笑的意思。楼里的杂役端了温水绞了一条热手巾早在一边伺候上,秦艽净了面,在席边落座。席上的酒菜不是很多,都是些肉腊,三丝,糟蟹一类的下酒小菜,不过每碟都十分的精致。干晔叫店伙再添些热菜果盘上来。
关中地厚物博,不论是水果菜蔬,还是河鲜山货,都应有尽有。较出名的特产如陕青秦椒,临潼的冰糖石榴、火晶柿子,周至西瓜。水果虽然稍过了一点时节,但大的酒楼里都有窖藏。店伙看作东的虽然是个和尚,但手头阔绰,又是喝酒又是吃肉,就挑顶好的送上来。这自然更少不了驰名天下的西凤酒,店伙笑着问道:“大师,这酒要不要再添上一壶?敝处的西凤酒可是凤翔柳林镇东街老坊里的上品。”
秦艽道:“我酒量一般,不大善饮,大师自便好了。”店伙道:“不然客官来点黄桂稠酒好了,说来也是我们陕西的名产,虽然是酒其实一点醉不了人,醒脑提神、舒筋活血更有奇效。不然小的先舀来一盏给您尝尝?”那店伙手脚麻利,一转眼的功夫已经端上一碗。稠酒其实就是糯米蒸熟加麯发酵而制成的一种原汁酒,家家都能酿得,不过江南江北做的人虽然多,但却是以陕西的黄桂稠酒最为有名。上品的黄桂稠酒一定是要选用户县秦渡镇的糯米,湖北荆门镇的小曲为原料,要经过淘洗拌曲、装坛和压酒等十多道工序,最后调入黄桂白糖,汁稠醇香,最是绵甜适口,也是一种健体的补酒,常在中药中做引,妇孺不忌。
这家酒楼很是考究,就连盛酒的器皿都精挑细选,用的是黑瓷白耳的阔口陶碗,更衬得酒色莹白如玉,秦艽浅尝了一口,果然入口绵甜醇厚,甘舌润颊,还带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她这里正赞叹,干晔笑道:“这酒虽然酿得好,但酒器却是用错了。”店伙心里不服气,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在一旁陪笑。心里道:“这个和尚真是捣蛋,我们双雁楼是长安最有名的老店,算到如今已经两百来年,你下山来偷吃酒肉,如果不懂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秦艽知道这个和尚看起来粗鲁不文,其实肚子里却是很有学问。问道:“大师有什么高见么?”干晔笑着说:“我一个野庙里的和尚,哪里有什么高见,喝酒喝酒。”店伙插嘴道:“不知道大师想用什么酒器,咱们双雁楼里能找得到的一定拿出来孝敬。”干晔笑道:“这样子的话,那就拿两个香木斗来吧。新斗木气太浓,虽然能增味但会冲淡酒香,勉强挑二三十年的陈斗就可以了。梨花白,香柏木当然是不错了,本质轻滑,但还要二广出的更好一些。”
店伙听得咋舌,金银铜锡,陶瓷竹石各种酒具楼里自然不少,但他可没见过什么香木斗。这和尚分明是在刁难人。
秦艽看着店伙转身下楼,笑着对干晔道:“看来大师不仅精通禅学,更是博闻强记。”干晔嘿嘿笑道:“醇酒美人,人人见爱,知道得多些,一点也不奇怪。这稠酒又名醪醴,始于商周,算起来也有几千年了。李太白好饮玉浮梁,说的就是此酒。秦姑娘一定听过杜工部诗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秦艽恍然道:“那‘斗’就是这个香木斗了。”干晔道:“是极。这斗木质轻而且有异香,把热酒注入杯中过了一会儿,便会带有木质的香气,使酒味更佳。不过……盛唐之后,越来越少见人用了。”干晔微笑,“花开必败,盛极而衰,这也是万事不移的道理。”
两个人正说着,听楼梯上有蹬蹬的脚步声响,过了片刻,一个茶酒博士作揖进来,他长得有几分神似王柬文,团团脸满是笑容。这茶酒博士笑道:“两位客官好,店里的伙计不懂事,得罪了行家,小的这里给赔罪来了。大师说的这个香木斗老店原也是有的,不过昭宗年间兵乱流离,长安坊屡屡遭火灾洗劫,已经无处觅得。并且识得人渐少,这些年也没怎么选购。”
这茶酒博士说的正是实情。唐末兵戈不断,长安城屡屡遭受火灾,更有朱温劫持唐昭宗迁都洛阳,在长安大肆毁房拆木,几乎将京华盛地夷为废墟。虽然关中大地富庶,近百年来休憩生养,但盛唐时那“长安大道梭九天”的人物繁华终是一场大梦不再。
干晔笑道:“不妨事,和尚也只是顺口问一问,这酒么反正都是要喝到肚子里,最后免不了总要拿肚囊来盛它。”象这种百年老店最敬的便是酒中行家和真正的食客,茶酒博士笑着道:“不知道大师茹素否?”干晔大笑道:“和尚酒色不忌,何况是吃肉?”茶酒博士笑道:“本店有道名菜叫做乳酿鱼,小的跟掌柜说一声,请头厨当杓,还请大师品点一二。”
干晔道:“甚好甚好。”秦艽看他馋涎之相,很是有趣。这个和尚在江湖上虽然名声狼籍,但也没听过他有什么太大恶行。只不过他硬是不肯还俗,偏偏要顶着少林弟子的名头在外边胡闹。
茶酒博士笑道:“凤翔向来有三绝,东湖柳,柳林酒,妇人手,这里的姐儿们不但能描龙画凤,萧管丝竹也是要得,大师要不要以佐酒兴?”干晔笑而不语,他看着秦艽,突然眨了眨左眼。秦艽一时怔忪,看干晔又抬眼向窗外望去,心里顿时明白了,方才自己投花,楼上的女郎看她进得楼来,多半以为属意,不知道怎么叫了人前来疏通。她这里失笑,茶酒博士只道他脸嫩,笑吟吟地出去招呼了。
过了片刻,一个穿红一个衣紫两个女郎拿着排箫瑶琴走了进来,两个人都是十七八的年纪,容貌姣好,紫衣的女子鬓上那朵绛红菊花,正是秦艽投上去的,女郎特又加了个银丝簪子别定。她嘴角噙着笑,也不说话,年长的红衫女郎娇声道:“两位客官好,想听些什么曲子呢?”
干晔道:“拣你们拿手的好了,不用拘束。”红衫女郎回视了一下同伴,笑着道:“就让我妹子给两位弹一曲梅花引好了。”
那边店伴已经把紫铜火锅在案上支好,端上了乳酿鱼。这道名菜是唐朝韦尚书向中宗皇帝进献烧尾宴中的一款,从宫廷流入民间,颇有盛誉,是回雁楼的压尾佳肴,用料黄河鲤鱼、火腿、玉兰片、香菇和奶汤等悉心烹制而成。这道菜鲤鱼一定是要活杀,而且不能取用缸养池蓄的隔宿鱼,必是带着黄河水特快送上来。老飨客吃鱼最讲究一个鲜字,认为鱼被捉得久了虽然活着,但肉削魂离,已然失其精神,吃起来不免减味。其次,入锅的奶汤味一定要厚,这汤当然不是牛羊乳,而是用鸡鸭、骨头、肘子等熬制的色白如乳的汤汁,也只有回雁楼的师傅才熬得出长安城内最上好的汤头来。最后一项,这乳酿鱼不能用炭火,必须要用西凤酒点燃在下面小火烹煨。这道菜又叫奶汤锅子鱼,一点起火来,奶汤烧沸,端得是色白如酥,奇香扑鼻。
干晔不由大声赞叹,也顾不得礼让,赶快盛了一碗大口吃下。
两个歌伎知道回雁楼这道菜价值不菲,而且选料严格,也不是轻易做的,席上两个人定然是贵客无疑。紫衣女郎定了定弦,手指捻引,袅袅清音顿时横泻了出来。这梅花引其实就是古曲梅花三弄。相传桓伊善吹笛,作梅花三弄。后人因其声遂拟入琴,其曲一名梅花引,一名玉妃引。秦艽不是很懂音律,但听得琴音明丽,偶或有清音迸泻,很是引人入胜。她心里想:“福伯要是知道我和这和尚一处听曲儿吃酒,不知道现在该是如何脸色?那个老头,多半处变不惊,吓他不得。”
正清音如洗,四壁俱静时,突然有人骂道:“不通不通,是谁在那里糟蹋名曲!甲少肉多,谀世媚俗!”紫衣女郎正好拂到凌风戛玉“天荡荡,意疏狂,道路长”这一段,心里吃了一惊,铮地一根弦霍然而断,差一点打到脸上。拂琴这一道极重指法,用指必须甲肉相兼,甲多声焦,肉多声浊。女子给人说出弊处,忍不住引身站了起来。
就听有人冷哼了一声,铮铮铿铿,也弹起了这段凌风戛玉,“天荡荡,意疏狂,道路长。千金赋语言谁复那端详。巢由俗状的那巢由俗状。增惆怅的那添增惆怅。添增惆怅,添增惆怅。驹过隙时光,彷徨仓忙。竹几与藤床,七弦琴一张。友梅和静客,谁弟又谁兄。”曲调虽然是一样,但他这琴声陡然一变,如金切玉鸣,破石穿空,一音既出当真似银瓶乍破,清寒孤劲之气散于一丝一忽。流珠窜玉盘,寒泉咽空涧,百般变幻,一扫适才之柔媚浊工。
偶或有清音跃于弦上,动如风发,似蜻蜓点水,音清脆而高远,若隐若现。当真是浮云柳絮无根蒂,唯散青冥间。他这一段停了后,原本闹嘈嘈的酒楼一时没了声息。良久,不知道是谁的酒杯落在地上,哐啷一声,四下可闻。
秦艽听得耳边有人说:“跟我来!”她猛地站起,看窗外掠过一个人影,晃了一晃向西去了。她也来不及多想,穿窗而出,一拍栏板跃上楼脊,紧跟着那人。过了没多久,秦艽听见背后有人追来,一回头,自然是流红僧干晔,他紧赶了两步与秦艽齐肩,笑嘻嘻地道:“和尚今天托姑娘的福,吃了顿霸王餐,免得破钞。嘿嘿,真是有趣。”那人身形也不是很快,穿过两条街道,径自出了内城。
两人尾随其后,行了半盏茶的功夫,就看那人在一个桥口停了下来。
俗谚道十五月色十六圆,是夜天边正是一轮皓月当空。桥上有清霜,桥下的流水带月载波,水里还漂着许多纸折的招魂灯,伶仃地开了无数朵白莲花,顺着河水浮隐东流。方才街市里的繁华便似被人拿剪刀一下子当中剪断了,别生凄楚苍寒之意。秦艽粗粗看了一下方位,正在城西,河水两岸种了大片大片的杨柳。她猜想这一定就是灞桥古迹了。
那人解下手中琴,指落音绽,不尽幽绝。琴声仿佛一江秋水,如诉如慕,但其深幽直透阴冥。在清圆宛转的音曲中,有一根弦似断非断,渐低渐凝,就好像那水上的一盏莲灯在破浪中动荡起伏,烛光摇坠,随时都要倾覆在波中。更似一个人深思幽恨,却又欲说无言,欲罢不能。曲到中段,却又几个点拨间音转潇丽,洋洋洒洒如日月霁空,长风徐拂,听得人心神一振。但暗云压日,风雨急来,说不尽的萧索。最后听那琴声好似残雨打梧桐,一点接着一点一滴连着一滴,全都碎了。每每一音听在人耳朵里,就象在心上重重敲一下,心魂欲散。
秦艽自幼学的是天一决守心照神的内功心法,虽然听得琴声精妙志怀深远,但感触并不太深。干晔十几年坐禅的功夫更是深厚,他想:“这一曲好象是蔡邕的《忆故人》,虽然是为思念故人所作,但或感时,或怀古,或伤悼,不过是心有所感,流于弦上。不过这人弹得太过凄清,繁**声,不是正调。而且心不自定,神不自持,指法虽然精奇,但求之弦上有余,诉诸弦外不足,已偏离温润中和之大要。”
那人陷在局中,一时不能自已,拍着琴头低叹道:“慨叹参商,地连千里,天各一方,空自热衷肠。无情鱼雁,有留韶光,流水咽斜阳……”干晔心道:“果然不错,这是《忆故人》中的知我一段。”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