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山穷水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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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继志听后,心中忐忑不安;尤其是沙漠红丹鲁丝及沙、郝二女,都不由为他担心十分。
那郝大鹏本以为三老归来是一件喜事,却见四人闻言竟无一面带喜容,不由一怔,遂问沙、郝二女道:“到底有什么事?怎么你们都这么发愁?”
沙念慈不由苦笑着看了石继志一眼,对郝大鹏道:“没有什么事,你别多心了,既是老爷子回来了,我们还要去见见呢!”
郝大鹏心内虽疑,但到底不知究竟,只好将疑虑暂置心头,闻言皱了一下眉,石继志道:“既是三老有召见之言,尚望郝兄带我前往,否则去晚了岂不失礼?”
郝大鹏笑道:“晚辈正是来为师叔导路!”
石继志遂含笑对三女道:“既如此,愚兄先去了。”说着反身前行,郝大鹏忙追上前导而行,三女痴立着目送他二人。
石继志随着郝大鹏一路前行,郝大鹏边走边笑道:“三位爷爷这次回庄,看样子是高兴透了,听大爷说,他们非常想见师叔呢!”
石继志只是顺口应着,转过东阁,重回到方才石继志经过的白石巷道,两侧奇花随风吐芬。来至那幢竹楼前,郝大鹏步履放慢。
待走至那小灵湘馆前,石继志抬头一看,见馆前悬着十盏极为精致的水晶珠球,内中空心引芯点火,其下满装水银,如明月玉盘似地,洒下漫天的光雨,景致好不动人,可惜石继志此时一心惦念着见三老的事,竟是无心观赏这等美景。
二人方在馆前一停身,忽见馆门轻启,由内中走出一个垂髻待女将湘帘打起,二人随同走进馆中。
门内石地如玉,光可鉴人,壁上悬有双剑一琴,另一青玉矮琴几上,也有一琴横陈,前有一形制奇古的三足小玉炉,嵌金楠木长案横列在前,对面各有一古树根雕成的曲腕大椅,案上笔砚精雅,位列井然。
那三足小玉炉中,幽香郁沉,余烟犹袅,几侧有一素香囊,似是方才有人在此伏桌弄曲未久。
郝大鹏回首笑道:“师叔请稍坐,待晚辈进去看看三位老人家是否浴罢。”说着入内而去。
石继志心情不定,落座后不由四下又端详了一番,心内由不得暗叹,这天山三者能置此室,果真不是俗辈了。
见那案上竹根大笔筒内,斑管如林,靠墙一长排书架,缥湘千帙,罗列整齐。室中有一丈许大圆玉桌,上设茶具,旁列四石鼓,又有四尺方圆树根雕成的矮桌,上设围棋,棋盘就画在桌上,旁有两个细竹丝编成的棋篓,子分青白二色,俱是晶光闪闪,想知是上好美玉,此处还有几件玉墩竹凳,无不清洁如拭,不染纤尘。
这七八丈见方的一间敞室,陈设用具无不华贵异常,右边门洞处有青玉一方,上面雕三字为:“解衣坊”,隐视内中有细软蒲团数尊,可惜垂帘过低,不见内中详景。
此室另端一排十五座卧被玉床,各有一床红绒棉挚、一只球枕,想是为浴后小憩用。
前室中间地上,有四方高大的古铜暖炉,火焰正炽,因此全室暖烘烘的,春意撩人。
当窗长案之上,一头放着一个大花瓶,中插山茶梅花,一个长方大玉盆,内植数十箭水仙,盆底铺着五色石子,由外透视,五彩缤纷。
石继志不由看得呆了,心想这小灵湘馆真是人间天堂了,自己若能在此沐浴小憩一番,又该有多惬意!
一念未完,却见郝大鹏由内中月牙青石门中走出,笑道:“真不巧,三位爷爷早已浴罢,这会儿竟为各兄弟拉到后室去了。”
石继志方一皱眉,却见那掀帘女侍已笑着近前道:“三老有言,如上官先生高足来访,请即入后室一见,不须再禀了!”
郝大鹏点头道:“知道了!”这女侍含笑退至一旁。石继志不由站起道:“既如此,我们去后室就是!”
郝大鹏笑道:“师叔如有意,何妨在此先沐浴一番,稍行歇息,再至后室参见三老,也是一样。”
石继志摇头笑道:“不必了,三位老人家既有言嘱见,还是即刻就去为好!”郝大鹏闻言点头称是,于是二人离开小灵湘馆。
时已亥初,因这小灵湘馆为全庄最幽静之地,房舍又深,外面热闹情形,二人在室内自是不无知。
才一出馆,顿觉眼花缭乱,比起来时又添了好些气象,原来此时全庄花灯多已点起。先前沿途之执役人等,均已撤去,到处灯彩鲜华,明如白昼,一眼望去,高低错落,灿若繁星。
行约里许,石继志正暗中心急之际,那郝大鹏笑指前面一堂道:“这是‘日照堂’,为本庄年节祭祀之地。”
该堂位于全庄中心,华堂轩敞,广约三亩,高大异常,外有白石于台,层阶宽整,画栋雕梁,金碧交辉,四面长檐下,各垂着一列约四五尺长三尺粗的梅花宫灯,当堂内却是一灯未悬,只点了蜡烛,每支约有七八寸粗细,高约三尺,香尚未上,只在堂前小鼎内燃着沉香,香烟袅绕。
隐见内中长桌上,陈列着各式灯篮,水陆干鲜,肴蔬果饵,以及糕饼糖食之类,应有尽有。案前四列拜垫,头排两个最大,第二排以次,俱是锦缎所制,气象甚是肃穆庄严。
堂外平台阶下一片广场,当中白石雨路宽约两丈,沿道满栽翠柏,林木森森,粗可合抱,甬道尽头处有一高大白玉牌坊,算是入门,对面一列假山,左转上一条悬有花灯的松竹小径,又绕行十余丈,由右侧假山洞内穿出,走入松杉林,地势渐作坡形,步步高起。
一到林外,豁然开朗,四面花树纷列,几不见隙,繁灯照映,灿如霞铺,当中一幢精舍占地亩许,隐闻笑语之声由花径中穿出。
近前一看,那精舍甚是高大,上作平台,中无梁栋,通体轩敞,内里只有几处雕镂精工的紫檀隔断,房既高大,四面又多富,明爽无比。
石继志方惊愣之间,郝大鹏已止步笑道:“此处是三位爷爷卧息之地,此时多半在内,师叔请小立,容后辈入内通禀一声!”
石继志不由笑道:“三位老人家不是已有不必再禀之言了么?”郝大鹏不由笑着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道:“真格的,我都给忘了!如此师叔就请入内吧!”
二人遂前行而入,石继志见这园中和小灵湘馆一样,不见一丝雪影,并还有不少各色花蕊,紫菀红嫣,雪铺金缀,竞艳争妍,芬芳互别,各极其胜,再被四下灯光一照,越发泛彩流辉,无异人间仙境。
石继志方自惊叹,内里却有好些少年男女,一个个锦衣花冠,云裳霞帔,金童玉女似地拥了出来,手中各持花炮之类。
他们一见石继志,俱是笑逐颜开地喊了声:“师叔!”遂又好奇地拥着二人而入。这些少年男女,有一半石继志今晨在演武厅见过,另一半却从没见过,闻师叔声不禁面红耳赤。
郝大鹏向众人引见,因人数太多,光见礼就见了半天,石继志留心记认着他们名字。
见礼方毕,郝大鹏笑问众少年道:“三位爷爷呢?”
内中一人笑道:“就在里面呢!三位老爷子怕吵,把我们都给轰出来了,你进去可轻着点!”郝大鹏答应着,回头对石继志微笑道:“师叔,我们进里面去!”
石继志随其而入,见内中情景更奇,当前是一条甬路,一色地毯铺地,整整齐齐直通到底,现出第三座门,两旁相对有不少间房,外面俱挂有门帘,四壁涂有淡青色油漆,净无点尘,加以明灯辉煌,三五步便有一盏,俱是薄如蝉翼,上绘各色彩花人物山水的宫灯,极其华丽壮观,虽王侯第宅也不见得有此气象。
石继志不言不语,一直尾随着郝大鹏前行,心内暗暗想:这天山三老名震天下,也不知到底是如何一副长相?我见了他们应该怎么说才好呢……才想着,已听郝大鹏低声道:“到了!这就是了。”
石继志站定身形,微微整了一下冠,把衣服拉了拉,郝大鹏在门上轻叩了一声,遂见有两个短装皮衣童子将帘打起,石继志方一惊,但入内却不见有三老影子。那室内设置简单,一边有一长排朱红木椅,门角设一大一小两只火炉,炉旁各有一桌,桌上有架,嵌入墙内,放着无数大小茶具酒具,架侧墙上,各有五尺见方的小门关着,不知何用。
石继志方想三老到底在何处,却见一童子,已过去将靠里一面的门帘打起,另一小童当先抢进,轻喊了一声:“客到!”便回首微笑招手。
郝大鹏笑问:“在里面么?”那童子点了点头,以手做式,令二人进内,石继志只好一硬头皮迈步而入,郝大鹏亦随之而入。石继志一进门,顿觉眼花缭乱,目迷五色,不由暗道了声:“好讲究的地方!”
原来这地方是三老用以延客之处,大厅宏敞,差不多占了十来丈方圆的地面,家具陈设乍看也数不清,只觉金石书画,无不毕具,四外门窗俱有锦幢垂掩,想是要观赏窗外雪景,好些俱已卷起。炕前排着两列茶几,十二把硬木太师椅,椅上铺有虎豹皮褥。
正当中一座大楠木的炕床上,下首坐着一个矮胖老头,上首一个面色红如朱砂,颔下银髯,长几及腹,身材瘦高的老人,另外面窗而立的是一个面如冠王,头戴小红便帽,手执一串佛珠的老书生模样的人物,那佛珠大如龙眼,在手里摩弄着,偶一触动铮琮连声,颜色黝黑光亮。
三老见石继志进来,不约而同,含笑立起,那坐在炕上的胖瘦二老走下脚踏,石继志忙正容朝三老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弟子石继志,叩请三位老人家大驾金安!”
那靠窗似书生的老人含笑道:“贤契免礼……久仰令师大名,为当今中原第一奇人,我兄弟早想一访,只是因今师侠踪飘忽不定,一时竟不易访到其落脚住处,难得贤契来此,且请坐吧!”
石继志闻言不由心中暗喜,想不到三老如此仁善,自己竟想错了他们了。迟迟不敢就坐,一旁郝大鹏却拉了他一下衣服低声道:“师叔就坐下吧!三位爷爷是不喜欢客气的!”
石继志微微抬首一看,见三者目光正注定在自己脸上,而且面上都带着微笑,不由胆力一壮,造就向一旁太师椅上坐下。
有童子献上茶,石继志不由又抬起了头,微微欠身道:“弟子尚不知三位老前辈台前如何称呼呢!”
那胖老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面点头道:“这话问得对!你师父认识我们,你却是没见过……”遂抬起只又粗又短的手,一指身侧高瘦老人道:“这是我二拜弟,人称铁扇老人,姓沙双名梦斗!”
石继志不由心中一动,忙朝这老人鞠了一躬道:“原来是沙老前辈。”一面心中暗想,那玄衣道长黄明冲正是此老弟子,他要是知道了这事,不知会对自己何样呢!想着朝这沙梦斗看了一眼,见他发髯都一白如银,双目神光外射,正微笑着向自己点首。
随后那胖老人又用手一指那靠窗而立的文士模样老人道:“这是老三,人称金笛生郝云鹤。”
石继志又恭行了一礼,那郝云鹤却哈哈大笑着,一指那胖老人对石继志道:“这是我们老大白发王秦勉,孩子,这一下你该都认识了吧?”
石继志又恭行了一礼,口中连连道:“弟子久闻三位前辈大名,今夜得见,何其荣幸,尚请三位老前辈面授教益才是。”
老大秦勉目视着石继志,良久不发一言,送面现微笑对沙、郝二老道:“此子果然品骨资禀俱是极上之才,上官兄得徒如此,应能将他那一身盖世武功倾囊相授了!”二者闻言俱是连连点首,石继志不由面色微红,颇觉得不好意思。
那铁扇老人对石继志一笑道:“令师一向可好?如今是否同贤契一道上了天山?”
石继志忙应道:“家师因事刻下正至苗疆一行,仅弟子一人来此,向前辈们恭请侠安!”
三老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面色微带惊奇,那铁肩老人依旧对石继志笑道:“难得你来此,居然还送了那么贵重的一份礼……这王蜜正是我兄弟平日极想得到的东西,因小徒前年身中蛊毒,非此王蜜不治,难得你送了这么多,老朽不妨先代我那徒弟向贤契致谢了!”
石继志一听,心中顿时冷了一半,暗暗叫苦不迭,不由愣在当地,竟答不上一句话来。
白发王秦勉笑向郝大鹏道:“你石师叔的住处可曾预备好了?可要善为照顾!”
郝大鹏插言道:“大爷已在三位爷爷坐禅的‘南明轩’内,替石师叔安置了住处……”
三老闻言,不由顿时脸色大变,各自又对看了一眼,那白发王秦勉忽然皱了一下眉道:“那岂是待客之地!你马上传话下去,速将你石师叔行李移至小灵湘馆内。快去!”
石继志不由红着脸起身道:“小侄除了有限物件系于马身外,别无长物,老前辈不必再张罗了。”
那郝大鹏已应声而去,石继志暗忖三老果然无一不是清逸超俗,双目中神光炯炯,一望即可判断出,三人各怀有一身惊人的内功。
那白发王秦勉忽然笑道:“贤契此行,有何贵干?”
石继志脸色顿时一红,不由低下了头道:“弟子此来,是向三位老人家请罪来了,尚请三位前辈看在弟子无知面上,察实予以宽容才好!”
此言一出,三老俱是一惊,白发王秦勉强带笑容道:“这是什么话?贤契你且说来。”
石继志不由偷偷瞧了那铁肩老人沙梦斗一眼,见他正睁着一双闪闪光瞳注视自己,不由愈觉难以出口,犹豫为难了半天,轻叹了一声道:“弟子此言一出,怕三位老人家即刻就容不得弟子了!”
金笛生郝云鹤微皱双眉道:“石继志,你且说来,难道还会有这么严重的事情不成?”
石继志这才微微抬起头来,注视着那位铁扇老人沙梦斗道:“好在事情即已发生了,弟子此行旨在请罪,尚盼三位老人家莫为已甚,一切从宽发落才好!”
铁扇老人沙梦斗闻言,似已猜知此事与已有关,一声不出,只是用一双光瞳注定这年轻人,石继志满面通红地道:“弟子往昔追随家师在峨嵋小刃峰习技时,不意开罪了贵高足,那位人称玄衣道长的黄明冲师兄……”
此言一出,那铁扇老人面色微变,冷冷地对石继志点头道:“不错,我们是有这么个徒弟……你们又是如何结下怨的?你不妨说说看,我们决不会偏袒他的!”
石继志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只怪弟子当时年少气盛,再者那黄道兄也确实欺人太甚,这才和他交起手来,只恨弟子一时收手不住,竟……”
他说至此,三老俱是一惊,都不由挺身而起,尤其那沙梦斗,吓得张大嘴道:“什么?你说什么?”

石继志叹道:“那玄衣道长非但要硬抢弟子已得之王蜜,且拔剑在手,屡次侮辱弟子,弟子一时忍受不下,竟和他大打了起来,一时失手,竟将黄道兄右腿震断……”
言未了,猛听那沙梦斗一声大喝道:“小畜生!你好大的胆!”顿觉一股无比罡劲排山倒海似地透胸而来,石继志不由大惊失色,慌忙中向右一闪,施了一招“懒驴打滚”滚出三尺以外。
那凌厉的掌风一击不中,沙梦斗往回一带掌,竟将那股罡劲之风带了回来,方要再出手,似已为那白发王秦勉止住,一面冷然道:“石继志,你起来说话。”一面低声对那沙梦斗道:“人既来此,难道还怕他跑了不成?且听他详细说来,若有轻视我兄弟之意,至时再处置他也不迟!”
石继志在说话时早就料及此老有此一着,所以见那沙梦斗才一抬臂,已防到此一着,就势往外一滚,待沙老收劲之时,他已再度起身,惊魂乍定之下,见沙老爷子满头银发根根倒竖,不由也触动怒火,暗忖自己此来本没存侥幸之心,再者在当时情况下,就是任何人也是受不了,这老人居然不问青红皂白,举手就打,也未免欺人太甚!
想到此不由剑眉一挑,一挺腰,面带冷笑道:“沙老前辈请暂息怒火,晚辈要是畏罪,也不就来了,既来了,本就未把生死放在眼内……”
话未完,即听得沙梦斗断喝一声:“住口!”石继志不由一怔,那沙梦斗又厉声道:“石继志,做好大的胆……居然伤我门下掌门弟子,还敢来此理论,你是没有把我们这三个老头子看在眼内!好,好好!想不到上官老儿一生素朴,临老却教出这么个徒弟,今日你得还我个公道!否则,我老人家可要为你师父好好管教你一番了!”
石继志万万想不到,自己进来时三老尚是一团喜容,只这一会儿竟变得如此暴怒,真是喜怒只在刹那间,闻言不由微顿了一下,冷然道:“老前辈完全错会了弟子此来用意!请想,当时动手过招,弟子只是迫不得已,再者那黄道兄持剑,弟子仅是空手,完全是被迫才展出那套七禽掌来……”
说到此,三老人面色俱是一惊,万没料到,眼前这年轻人,竟会连当今天下谈来让人吓掉牙的“七禽掌”也学到了手,自然是不由大吃一惊了。
石继志又接道:“弟子自知这套掌法只要一施展出来,直如一气贯通,一发即不可中止,无奈贵高足一再冷嘲热讽,势非迫使弟子展出此一套掌法不可,没想到只一开式,他就撒剑伤在起式雷厉三翅之下,若非家师及时赶到,恐怕那黄道兄已没有命了。”
听到此处,那沙梦斗不由银发根根倒竖,口中连连冷笑,金笛生郝云鹤和白发王秦勉倒是盛怒已消,只是毫无表情地用目光注定石继志,似待听其下文。
石继志送冷冷一笑道:“家师事后大怒,几乎将弟子赶出门墙,后嘱弟子亲来面谒三位老人家请罪,如将实情全部道出,或可得到三位前辈宽宥,却不知话未及半,竟遭沙老前辈暴怒,实在出人意料之外……”
铁扇老人哈哈一阵狂笑,声震屋瓦,半晌方绝,他猝然一绷面容,冷然道:“石继志,你好一张利口!不错,你此来可谓尽仁尽义,可是,我徒弟岂能白白就如此变成了残废?石继志!你且说说看!”
石继志不由一时默然,最后抬起了头道:“那么老前辈意思是……”
一旁的金笛生郝云鹤笑眯眯地走近石继志身旁,点头道:“石继志!你且放心先到小灵湘馆中去休息吧!总之,这事情总是有一个交待的,在未处置以前,你却不能擅离那小灵湘馆一步,否则将对你不利,你知道了么?”石继志点点头道:“弟子遵命!”
那郝云鹤遂挥手道:“那么,你就去吧!”话一毕,童子已掀起了软帘,金笛生郝云鹤口中道:“送石公子至小灵湘馆,传沙俊,有话安置他!”
那童子答应着,有一人向外跑出,另一人却紧跟在石继志身后,石继志向三老鞠了一躬,这才随着童子出厅而去。
一至院中,正逢那郝大鹏笑眯眯奔回,见到石继志,不由脱口笑道:“师叔怎么出来了?师叔的东西,已撤至小灵湘馆了……”
石继志不由微笑道:“有劳你了,我现在已欲去小灵湘馆,三位前辈大概是要休息了。”
说着正欲转身而去,郝大鹏却笑道:“既如此,我陪师叔去好了。”说罢转身对那小童道:“你回去吧,我送石相公好了!”那童闻言领命而回。
郝大鹏见一路石继志低头无语,似乎心事重重,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心内暗奇。
二人一路并排而行,但身后却暗暗随着一人,万灯照耀之下,只见他长服便履,闪掩于花叶空隙之间,却正是那金笛生郝云鹤。
他一直尾随二人,闪跃腾挪之间,竟未**一点声音,一直送石继志入了小灵湘馆,才见他微定身形,叹了口气道:“果不愧是一个至仁至义的青年!”
原来郝云鹤名义上虽令石继志回馆歇息,但暗中却借此来暗察石继志是否是诚心来此谢罪,既然现在他知道了三老将对他不利,势必将在中途脱逃,所以他暗暗跟上了,心想只要石继志果有此念,自己就现身予以重击;却见他沿路竟是一声不响,毫未有脱逃之念。郝云鹤看在眼内,不禁暗暗佩服,反倒对他生出了不少好感。见石继志入了小灵湘馆之后,郝云鹤才转回庄内,差人暗暗监视石继志,不令其出小灵湘馆一步。
郝大鹏送石继志入小灵湘馆之后,略事安置了一番,这才转出。石继志入内之后,一时反倒泰然,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原来这小灵湘馆内是由山中引来的温泉,故此人浴其中极其舒畅。
石继志洗完澡,一个人侧睡在那软榻之上,隐见窗外烟火漫天,不时传来些嬉笑之声,他这才知道,原来次日就是除夕之夜了,卧眉庄内一班弟子们,正在鸣放自制的各式鞭炮。他一人看着窗外一切,一时感慨万千,坐起身,行至那室内长案之前,取过那面古琴,感慨地随手抚弄着琴弦,发出一片铮琮之声。
一曲方毕,却见那室外软帘启处,一位发梳双髻的少女探头对他笑道:“公子还不休息,夜已经很深了呢!”
石继志不由放下琴微笑道:“多谢姑娘!只是我一时尚不想睡……”
这少女遂回头看了看,笑着掀帘而入,石继志发现她竟是方才初来时那开门的少女,看她一身大红缎袄,装束颇像是名小丫鬟,不由问道:“姑娘可是负责管理这小灵湘馆的?你叫什么名字?”
这小丫鬟脸色微微一红道:“我名叫露明,正是负责侍候这小灵湘馆的丫鬟,素日都是三人,今晚因庄里热闹,她们都跑出去看,所以这里只剩我一下……”
石继志不由微笑了笑道:“哦……原来如此!”
那小丫鬟欲言又止,最后微微笑道:“公子,你敢是姓石?”
石继志不由一怔,点点头道:“不错!我正是姓石,你是……”
那小丫鬟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走近一步,微微皱着一双秀眉道:“看公子一表人才,决不像一个坏人,怎么三位爷爷却会如此对付你呢?”
石继志佯作不知地奇道:“不是对我很好吗?”
露明又上前一步,面露不安地小声道:“适才小婢在外,大爷突然来此,把小婢唤至一旁,叫我好好监视你,并且说另有人在这小灵湘馆附近监视公子,还说什么是三位爷爷亲自传的命令……”
石继志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心中暗笑这天山三者也太轻视自己了,如说要跑,这几个废物点心又岂能看得住自己。
他闻言只是点头道:“啊?有这种事……”
那小丫鬟好心道:“其实公子只要不出这小灵湘馆,自然没有什么事情了;在这小灵湘馆内,一切有小婢服侍,决不会令公子受丝毫委屈。”
石继志不由微笑道:“其实我才不想出去呢,倒要多谢姑娘的美意!”
露明遂启唇一笑道:“真格的!我竟忘了,给公子预备的点心还在外面呢?我这就给您拿去!”说着转身而去,石继志忙道:“我还不饿呢!”
露明回头笑道:“这是厨房新烙的几张油酥玫瑰饼,另外一小罐莲子核桃粥,公子吃着玩吧!”说着转身而出,须臾即回,手中托了一个食盘,将上面食物取出,又小心地为石继志盛了一碗端上,石继志只好接过,一面吃一面含笑道:“这莲子粥做得真好!”
露明笑眯眯地看着石继志,欲言又止地叫了声:“公子!”
石继志停著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你还有事么?”
那丫鬟忽然脸一红道:“那位……和公子同来的姑娘,她……她是公子什么人呢?”
石继志不由一笑道:“她只是我半路认识的一个朋友,这位姑娘人称沙漠红,本事可大着呢!你问她做什么?”
露明不由连连摇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石继志经她一问,不由暗念沙漠红丹鲁丝此时也不知如何了,自己此行虽是冒险而来,总还算是咎由自取,那沙漠红丹鲁丝却是何苦呢?万一此间事了,自己又该如何待她呢?他想到这些恼人的问题,不由剑眉深锁,一时哪还再吃得下东西。
经此一念,不由又使他接二连三想起了许多人,首先是程友雪,这位和自己定情最早的人,也是这些年来自己思念最殷的一人,本打算此间事一了,自己天涯海角也要访到她,一诉相思之苦,却不知竟会阴错阳差,偏偏会在路上遇到了她,甚至于和莫小晴三人之间又生出这些波折……
想来真是痛心已极,于是他脑中又转向了另一个恋人,这人个子高高,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开合之间流露出无比的情意,她就是司徒云珠。
石继志不由长叹了一口气,心想,她如今又如何了呢?这司徒云珠心眼之窄更较这几个更甚,如她知道自己又结识了莫小暗和沙漠红丹鲁丝二人,还不知会如何生气呢!
想想自己也真是冤枉,这莫小晴和丹鲁丝俱是瑜亮并生的人间尤物,天下哪里找不到如意郎君,却为何只是苦苦缠定自己,想来真是头痛……看来此二人一时之间定还不会死心,早晚势必有一番麻烦……
那丫鬟露明在一旁见石继志不时皱眉叹气,也不知他心中愁些什么,一面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面笑道:“公子,你想什么呀?可别急坏了身子,身体要紧,小婢陪公子下盘棋如何?”石继志不由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吧!”
于是二人到白玉红木桌旁对面坐下,取过盛棋子的小竹篓,下起棋来。
石继志忽然想起一事,不由问那小丫鬟道:“对了!三位老爷子此次回庄,听说还带来了一个人,是不是?”
那小丫鬟展眉笑道:“公子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想问问公子呢!那人竟是一个瞎子,而且还断了一只手,真奇怪,三位老爷爷带这么一个人回来干什么?”
石继志闻言一惊,不由追问道:“你可知道这怪人被安置在什么地方?”
露明仰脸想了想,摇头道:“我倒没注意,只是我听说三位老爷子对这怪人好像特别好似的,听说安置在……大概是在三位老爷子平日坐禅的地方。”
石继志闻言暗道:“果然是了。想不到那潇湘子果然为三老活活绑回,其用意可想而知,定是迫其吐授那壁上的两仪图解了。”
想到此不由心中微微动了一下,因恐这潇湘子会为三老所迫,将那两仪图解精华道出,三老如今所以未敢太过嚣张,主要是心目中尚还畏惧着一个上官先生,倘若一旦将这“两仪图解”学会,那时恐就难免故态复萌,为害江湖了。
而且由师父口中早已知悉,自己杀父大仇人莫小苍,这些年来似乎与三老套得颇热,万一这三老真将此两仪图解全部习会,至时自己无疑树下了绝大的三个大敌,他这么一想,不由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接连输了二子,干脆不下了。
他心头蕴着一个极为微妙的念头,当时佯称疲倦想睡,那小丫鬟收拾了残棋,微笑道:“既是公子累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石继志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外面还这么乱哄哄的?”
露明笑道:“现在还早呢!还没到子时,今天晚上还不算热闹,要是等明天,恐怕全庄人都守夜,那才是真热闹呢!相公,你还是早一点休息吧!”
石继志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又对她道:“那么我就休息了,等会儿不管谁来找我,你只要告诉他,说我睡了就是了!”
那丫鬟露明连连点头,又笑着入内,隔了一会儿出来道:“床已铺好了,公子就请睡吧!”
石继志忙道谢起身,露明掀开红绒软帘,石继志一入内,不由暗暗叫绝,原来这间房子一向是用来留待嘉宾的,内中一切摆饰。无不豪华奢丽已极。一张古铜软榻,粉红的细纱帐子轻垂一边,床上是一床水绿绣花面的鸭绒被,令人一望即有无比恬适的感觉。
侧面一只纯白的玉几之上,置着一个形式极古的花瓶,瓶内几枝老梅,红白相间,愈发衬得这间房子有一种超然的雅致。
最奇是室顶垂下两只雪亮的银珠,不知何用,那丫鬟笑着踮起脚,以手轻轻把其中一枚顺手扯下,伸二指入内轻轻一拨,立即室内现出一层银蒙蒙的白光;她一松手,那银珠又自升而上。
她笑向石继志请了个安道:“小婢出去了。公子若嫌光大亮,请自己拉下调拨就可,明暗随心!”
石继志连连笑着点首,待那丫鬟走退后,自己把房门轻轻掩上,上了门闩,一个人往床上一倒,一时心中百念涌集,耳闻室外笑语如珠,加上隐约的炮竹之声,暗忖这庄中真是人间天堂。
只是他们要闹到什么时候方才歇息呢?
他心中一直惦念着这一个问题,久久不能去怀,一会儿坐起,一会儿又下地走走,心想:“那潇湘子是否真在那房中?自己又如何能救他出去呢?”
他想着不由又暗笑自己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尚且难保,居然还有闲心去管别人……
然而这念头依然缠绕着他,忽然他咬了下牙道:“我且去冒一趟险!天山三老虽厉害,我只不和他们正面接触也就是了。”
想着又勉强上了床,在床上强自定神调息了一番内功,听到外面渐渐静下来。差不多又过了多半个时辰,这偌大的庄内竟是没有一丝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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