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把我永久地留在你的心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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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里面为他们闹腾了一夜,因为要上山,所以马车是用不着的了,一个负重的驴队却是合用的。衣服、火种、粮食、帐篷、被子铺盖、灯烛、打猎的装具等等,都得从庄里公库里调用,何大先生出发和孔二泼皮勘界之前,已经给他们选定了一个猎队向导,猎狗和乘用马匹、弓箭等物都已齐备了。
次日用过早饭,庄上派遣的驴马和伴当分别去到各处院子,把行李放到驴背上,结束停当,先先后后地到庄门附近的广场会合。金牡丹到的最早,青花马上,一条红花石榴裙,甚是打眼,见其他人还没有来,策马在广场上慢悠悠打着圈子。
过了多一会,阎须弥和陈求福一伙人也到了,阎须弥一身天青的袍子,斜背着个鼓鼓囊囊的锦袋,腰上叮呤珰琅的一大串挂件:火镰、荷包、香囊、手巾、玉印、扇子、筷子套,不一而足,象个开杂货铺子的一般。见了金牡丹,神色淡淡的,微一抱拳,算是见了礼,金牡丹眼尾也不甩他,阎须弥笑笑不管。二桑和商韶三人拣的都是百里挑一的白马。渔娘和柳子乘马还嫌太小,坠马可了不得,于是由庄丁护着骑在驴上,来喜也跟了来。
神骏蹄声中,裴航和葳蕤到了,后面那个大战黑虎时执斧的大汉领着行李驴队过来。吴莺音带着一队教坊的男女跟在后面,今天这文艺工作者一身猎装,又是别样一番风情。
见人已到齐,猎队向导胡老四一声唿哨,他那一队的庄丁带着猎犬先头出庄,后面各人依次跟上,裴航的队伍殿后,鱼贯出了庄子,逶迤向南,往西林庄的牧场而去。
牧场很大,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布满了高大的乔木,禽鸟翱翔,芳草如绣,赤狐野兔出没无常。更南面一条山沟叫松云峡,古木参天,过了松云峡,那就是上了终南山了。
出了庄门,阎须弥忽然觉得心里烦闷,转头向庄墙上回望,望见庄墙上一个小孩子痴痴地望着他们这一行人,眼睛里面又好像空空洞洞的。
“那是五队王队首的独儿子。”旁边的庄丁见他脸上有疑色,接口道:“自王队首死了,何大先生把他接了到他家里养着,这小孩子也不哭不闹,都说很懂事,就是有一件不好,老是到庄墙上他爹爹跳下去的地方站着,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一站老半天,劝也不听。”
“哦。”阎须弥应了一声。
走了很远,他的眼前,似乎还看到那个小孩子空空洞洞的眼神。
出了庄,他们的队伍迤逦向南,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看着田野间的景物,阎须弥的心情平静了下来,野草,野花,似乎都在向他们欢笑,人类本是自然之子,只有回到了自然之中,才有真性情。现代钢筋水泥的森林,如果残酷一点的说,多么象一座,一座的囚笼,无数的丑剧在每时,每刻上演,对于金钱和原始**的追逐,构成了大部分人的生活内容。
他们再不能感受到看见一朵野花的愉悦了,那早已经被遗忘,更加让人难受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遗忘了些什么。
又是一阵风吹过来了,绿草如茵之中,素白的朵朵小花纷纷摇曳。
阎须弥仿佛看到了朵朵的笑脸。
“傻笑些什么?走那么慢悠悠的,不象个男人。”他耳边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心下刚刚叫糟,自己的马**上早挨了金牡丹重重的一马鞭子。嘶鸣一声,座下的马奋蹄奔出队伍,冲上前去,金牡丹策马在后面赶上。
阎须弥忽然来了兴头,索性夹了夹马腹,挥动马鞭,促马向前,不一会儿就超出了队伍最前面的向导胡老四,两人微微点头,算是招呼。金牡丹的青花马也是千里挑一的神骏,不一会就追了他上来,和阎须弥齐头并辔向前。
青袍红裙,并辔道中,马蹄于道上扬起轻尘,漂浮在空中,萦绕变幻出不同的形状。不多一忽儿,两人两马已经超出大队很远,化做两个小点,陈求福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下,嘴里嘟囔着:“两个癫子。”
裴航只是笑。
陈求福说:“你笑什么?”
裴航只道:“你真是个呆子。”
陈求福不说话了。
裴航把马鞭挂在鞍上,双手执缰,忽然叹了口气,低下头。
陈求福本来不想理他,见他那怪状,又忍不住的好奇心,出言问他:“如此良辰美景,裴兄为何叹息?”
裴航望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向前面望去,一下子却没有话说,只听得蹄声的的。
过了一会,裴航开口了:“我想起了周穆王。”
“周穆王?”陈求福只知道烽火戏诸侯的男主角周幽王,这位先贤倒是不知。
“是啊,周穆王。”裴航抬起头,脸上透出无限的向往,“往昔周穆王游猎纵乐,领带七萃之士,造父驾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八骏,伯天作向导,从宗周出发,越漳水,穿河宗、阳纡之山,长驱万里,北绝流沙,西至昆仑,行程两万五千多里,历时两年,游历名山胜景,那是何等的壮行!”
陈求福听他说得壮观,也不禁向往。
“他途中见了数不清楚的异国异乡的奇花异草、珍禽怪兽,可惜盛姬死于泽中。”裴航面色黯了一黯,然后续道:“神池浩淼,如天镜浮空,穆王与西王母会于瑶池之上,宴饮酬酢,欢会终是短暂,辞别的时候,西王母问他: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
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却是旁边驴背上的商韶接口道:“世上薄幸的男子都没有什么两样,穆王回的是,

‘予归东土,和洽诸夏。
万民平均,吾顾见汝。
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虽然有约,他却再也没有回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陈求福听她说的伤感,随口甩出一句。
“好句。”裴航道,然后沉默,似有所思。
陈求福忽然想起来了金胜昔。
她现在在做什么?谁在她的旁边?她又是否想起了自己?她是否在为自己失约而生气?
忽然之间,他好像明白了裴航的心思。
陈求福道:“你想起来了云英了吧?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找到那玉、玉、玉……”
“杵臼。”裴航看得他结巴得难过,皱眉替他接了下文。
“是是。”陈求福尴尬地笑笑。
“今朝见颜色,更不向诸家。”裴航自嘲般咧咧嘴,也不打话,忽然扬起一鞭,出了队伍,在队伍旁边放马匀速奔跑起来。他的骑术精妙,马儿跑起来也如闲庭信步一般。葳蕤策马跟上,在裴航马后随着。
陈求福苦笑下,摇摇头。
隔了很远,他似乎清晰地看到,此时的裴航全没了惯常的潇洒自如,脸上笼着烦恼。
阎须弥这个时候也在烦恼。
无论他怎么跑,也甩不掉金牡丹。
于是他勒住了马。
金牡丹也勒住马。
“你跟着我干什么?象块膏药一样。”
“你才膏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得,我走不得?凭什么是我跟着你,不是你跟着我?”金牡丹冷笑。
阎须弥无语。
如果一个男人想和女人斗嘴,那么他最好不要这么做,古话说的好,男人的嘴就是吃,女人的嘴就是说。
所以阎须弥立刻想起来这句古话,所以他沉默,只盯着金牡丹,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一般的女子是受不了男人盯着她的。
可惜金牡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是金牡丹。
金牡丹策马立在他对面,也凛然盯着阎须弥,渊停岳峙。
微风吹起了她的裙裾,吹动她的发。
阎须弥先崩溃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问道。
“你说我想干什么?”她反问。
阎须弥正想说话,金牡丹突然策马奔来,大力飞起一脚,把他从马上踹了下去,阎须弥还没来得及骂出口,肩膀上早中了一箭狠的,发箭的人定然膂力超人,箭头直没入肉见骨,疼得他差点昏去。
要不是金牡丹这一飞脚,阎二哥已经见了阎王了。
说时迟那时快,刚把阎须弥踹下去,金牡丹顺势就滚鞍下了马,没于马腹下,又一支箭擦着她身子钉在旁边地下,箭头入地后,箭尾犹剧烈颤动,袭击他们的人认得准,射得更狠,务要致他们于死地。
趁着自己乘马受惊,前蹄高高跃起,金牡丹以马护住自己身形,执弓在手,箭袋里面抽出两支羽箭,瞄也不瞄,一侧身,就从马腹旁边拉圆弓即往来箭处射去,应弦就是哎呀的两声,远处扑通扑通倒了两个。
这一手把对方吃惊不小,只听有一尖锐刚硬的女声喝道:“且住,走!”
随即一声唿哨,马蹄声碎,料想袭击他们的人已经收抬了尸体闪了。
金牡丹停了一忽儿,不知看见了什么,就确定点子走了,快步转到阎须弥身边,虽仍留心四周动静,但主要是牵挂在阎须弥伤势上了,问他:“还能骑马吗?我们得快回大队了。”阎须弥扭曲着脸,正要接话,金牡丹要的就是他这一分神,趁他这时全无提防,一咬牙,径直闪电般一下把射在他肩膀上的箭给拔了出来,喷出来的血点标了她一胸一脸。待阎须弥明白过来喊出声时,金牡丹早已把箭放入箭袋,取出手巾、绸带麻利地在给他包扎伤口了。
阎须弥又痛,又急,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眼看着金牡丹忙碌着给自己裹伤。她的身上一股子淡淡的都夷香的味道,不时传到他的鼻端,闻着似乎肩膀上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要不是眼前这姑娘厉害,今天想必就结果在这里了,阎须弥心下着实感激,又见她额头上还没有完全收口的伤痕,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虽然肩膀伤口生疼,他却忍着,一声不吭。
“还好,箭上没有药,将息一些时候就好了。只是这两天你不能打猎了,看看算了。”金牡丹边包扎着,还不忘记说两句让他宽心的话。
“不妨事。”他说。
金牡丹给他包扎好了,看血水仍未止住,不断从伤口出渗出,眉头紧皱,忧虑地望着阎须弥。阎须弥怕她担心,硬着头皮笑了一笑,忍痛起身,也不要她扶,单手执鞍上了马,回转头向陈求福大队的方向奔了回去,金牡丹控马紧紧随在他旁边,生怕他箭伤发作,坠马受伤。
“如今道上怎么这么多毛贼了,来西林庄遇上黑虎,出西林庄又遇见放冷箭的,这两年年成不好么?”阎须弥纳闷得很。
“也不尽是,天灾**,就算是丰年盛世,那好吃懒做,想走邪路的人总是大有人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每个人都有贪性,如果利令智昏,走上邪路,更尝到一些甜头,那就更来劲了。”金牡丹冷冷地说。迟疑了一会,她又道:“而且……刚才偷袭我们的人……算了,到了大队再说罢。”言罢,看阎须弥在马上骑得还好,给他的马又抽了一鞭子,“咱们没带创药,赶紧地回去拿了敷上,免得伤口大发了。”
远处的山梁上,正有四乘黑马立成一列,看着他俩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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