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何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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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杯中的茶水一口喝干,“歇好了吗?”,阎须弥喊了一声。
“好了。”却是柳子上来应的。
“走吧。”阎须弥招呼道。
车队离开了巨松林,离开了这个茶亭,重又上路。阎须弥神色凝重,从葳蕤处要了笛子,一直在车上反复吹奏着《卡门》里面烟厂女工斗殴,卡门被抓之后的那段著名的笛曲,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陈求福也少有的没有问他,好像失了声一般地在想自己的心事。
裴航带着葳蕤也没了赛马的心情,乘马在车队旁边小步跟着,一行人就这样沉闷地往前走着。
车队走了不知多久,忽然见前方天空有浓烟萦绕。
转过一个弯,却是一副惨无可惨的景象在前面。
却见先他们出发的车队的车子还在熊熊烈火中焚烧,地上死尸遍地,不久之前,他们还活生生的在他们的身旁,喝茶,喂马,打水……此刻已经是阴阳两隔,血染黄沙。
一把笛子插在道旁一棵大黄桷树的树身上,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搁在枝桠之上,赫然已被剜去了双目,眼眶里面直流出血来,凝在面颊上。
古纳提亚述说了他已经藏无可藏的心事,没有多久,却就到了他的归宿,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吗?又或者是他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这时前方三箭之地以外,官道两旁的坡上慢慢现出剽悍的乘马武士的身影,他们一个个手执利刃,身披重铠,狞笑着越过山坡,越来越多,最后在官道上聚结成一个锐利无比的马阵,在前方等待着。不少武士的衣衫和马鞍上,斑斑的血迹都还没有干透,个个露出的是豺狼见到新的牺牲品时那样阴戾的眼神,后面坡顶,一面血红的大旗高张着,飘扬的巨大旗面上,绣着一个狰狞的黑色虎头。
“黑虎!是黑虎!”车队中很多人惊骇地叫了起来,很多人的血液都仿佛瞬时凝固了,他们知道死期已到,却没有任何办法,每个人都知道,被黑虎拦截的车队,从来没有逃脱的活口。
不知所措之下,一阵骚动之后,反而是沉默和等待。
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等待战斗、屠杀和死亡。
面对须臾将至,步步逼进的死亡,车队中不少的人,却思索到一些在他们一生中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
“我从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我死之后,灵魂何以自处?”
“人有智慧,为什么却会杀人?”
黑虎是关中最凶悍的匪徒集团,不信来生,只求享受一天是一天,来去如急风,手段惨狠,悍不畏死,官军历年追剿了几次,都被大败,新近一次督阵的左羽林军一位大将被阵斩以后,和其余战死的军官一起,都被匪徒砍成了人形肉酱,连人头都斩得粉碎,摆在尸横累累的战场上,朝廷官军收殓之时,为之心胆俱裂。
车中陈求福掩口不语,一泡热尿,差点撒在了裤裆里面。阎须弥却很淡定,昂然下车走出,长刀在手,横在身前,立在车队前方,平静地望着前方,刀把上的鲜红绸带偶尔随风摇摆几下,但是他握刀的手却是那么的稳,长刀在他身前纹丝不动,利刃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亮光。
“径尺千余朵,人间有此花!
今朝见颜色,更不向诸家。”
阎须弥念罢,再不说话。
最后一辆车的大汉拿出两把铁斧,缓缓走到车队之前,和阎须弥并肩站在一起,凝视前方。他活动了一下双臂,双手舞动铁斧,突然提速,运斤成风,只见一团斧影。少时,大约是手臂全部活动开了,轻叱一声,停了下来,斧影也在瞬间消失。
庄丁们见了,也各自勒住马匹,扔掉马上的水壶、干粮袋等等负荷,也各拔刀在手,列成雁行阵,只待匪徒发动,就便对冲过去。
自古艰难唯一死,既然已经死到临头,那么就死得象个男人样子吧!
人人心中,便是这么一个念头。
后面车里商韶等人却并不惊惶,神色坚毅,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裴航却不打话,驱马便已经单骑驰出车队,由慢而快,直向匪徒马阵方向冲了过去,猎装慢慢鼓满了风,头上的青巾也飞扬起来。
众匪吃了一惊,阵脚于哄乱中稍动,定了一定,凶悍气也被激了起来,当先几个头目拔出大刀,轻夹马腹,马匹缓步起跑,马蹄敲击着大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由缓渐转急,一股浓烈的杀气和让人绝望的死亡阴影升腾起来。眼见得匪徒的马阵就要全数启动,就势掩杀过来,这一边,裴航的大宛马也已经把速度提到了极至。
只见裴航从箭袋里面拔箭,劲弓甫一拉圆,箭已离弦而出,对方一马当先的匪徒右臂早中,大刀仓啷啷掉在尘灰之中。裴航的雕翎箭一支接一支地就在骏马奔腾时射了过去,刹那间最前面的十个凶悍贼头的右臂都被稳稳地射了个对穿,十把血淋淋的大刀都还没有能够完全扬起,就已经全数接连掉了下地。
裴航的羽箭显然淬了剧毒,十个贼头相继全身发黑,蜷缩,坠马而死,其中一个身体健壮的,硬捱了一会,狂吼一声,竟然痛得生生把自己眼珠子挖了出来,然后坠下马去,临死前一挥大刀,将旁边一个匪徒由肩至腰砍做了两截,心肺肝肠血淋淋的挂在马背上。
大宛马神俊非凡,裴航离匪众已经只半箭之地,裴航将劲弓一背,拔出阔身长剑,大喝一声“贼辈!”,如半空中一个炸雷,宛如天神,高扬长剑,荡起风雷之声,冲杀过去,一股浩然之气,直抵玄穹。
长剑剑身发着幽蓝之色,显见也是剧毒,一抹蓝光映在长空里,荡出死亡的幻影。
匪众中几个死硬的便去摸弓,尚未拉圆,跟在后面的葳蕤手中连环机弩早放,弩箭次第锁住几人咽喉,登时放倒,掉下马背时,面部也是早已全黑,更发出一股强烈的销蚀性的恶臭。
阵前当先残存的几个次一等的黑虎头目早已丧胆,发声喊,掉转马头四散逃命去了,众小匪见势不妙,也各自拨转马头,抱头鼠窜而去。
裴航追之不及,拉住马仰头狂笑,挥剑于空中虚劈,舞出无数剑花,大宛马急促地打着圈子,铁蹄将十个匪首的尸体踩得稀烂,长嘶一声被勒住,终于停了下来,裴航兴尽,还剑入鞘,一人一马,立于道中。
远远望去,黑虎的逃兵已散落在天际,一层浓密的黑云覆压在天地交际之处,忽然一道巨大的闪电,带着无比的威势,斩向黑虎逃逸的方向,让这帮匪类更是心胆俱裂。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天地的公理,你欠了的,终有一天连本带利要还得干干净净!
阎须弥长刀回鞘,右手挂着刀,向身边放松了的斧手一抱拳,“景仰,景仰。”
“好说,好说。”那斧手也不多话,笑笑,收了斧头回他车子去了。
“柳子带两个人把风,其他人收尸吧。”阎须弥向庄丁们吩咐道。
尸骸被收集起来,垒成一个柴堆,尸体就摆在上面。
“得道西方去,莲花处处开。
花开无数亿,朵朵见如来。”
众人在束束松枝闪动的火焰中念完,将松枝火把投向柴堆,来自尘土,仍归尘土,今生已了,愿逝者平安。
阎须弥拿着装着古纳提亚那只古旧油污笛子的笛袋,想了一想,终于没有放到火堆里去,而是交给了柳子。
匪徒的碎尸却没有收,裴航不让收,没有一个人想违背这个恩人的意思。
如果不是裴航,横尸大道的,那末就是车队里面这些人了。
火渐渐灭了,尸骸都已火化成灰,就在那里起土,垒了一座大坟。
祭拜毕,车队重新启程。
走了很远,裴航在马上回望,那火葬的烟云还在那坟的高远上空淤积未去,几只不知名的大鸟,在那里的半空中盘旋。
人生如戏,每个人上场、下场,仅此而已,每个人都可以在这幕大戏之中展现生命瞬间的精彩,甚至留下永恒的精彩。这些毕命在此的不知名的人们,他们的生平如何,已经永不可知,那些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永葬于斯。
生死之事,让人感慨。
忽然听到最后一辆大车上自己带来的大汉,赫然唱起了薤露之歌。
裴航默然。
甫脱大难,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疲惫。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又走了很长一程的路,转过一大片桃林,西林庄在望。
此时慢慢已经入夜,夜色象一朵温柔的花一样包拢过来。
庄子中门却是大开,一望见他们车队的火把和灯笼,守候已久的一队鼓乐班子开始吹奏起欢快的乐曲。
马车里正打盹的陈求福被乐声唤醒了,阎须弥见他醒了,说:“到了。你看老何这老癫子,这次还整得这么热闹,搞了个吹打队伍,有模有式的。”
车队加快了速度,一忽儿就到了庄门之外。
庄头何大先生带着庄里人众首领们在中门外面迎接。他身材高大壮实,四方脸,浓眉毛,厚嘴唇,手大脚大,肤色略黑,面目和善,胸襟开朗,说话声音洪亮,稍带些结巴。他在庄稼活上面可是个老手,也很喜欢庄户生活,对于城里倒始终没有什么兴趣。有一年阎须弥下乡买粮,何大先生的粮食是最好的,买卖最后也就落在了他手上。提货的时候,阎须弥带的人搬错了一袋粮食,差价不多,何大先生却是浑身上下地不舒服,巴巴地追了三十多里地,把搬错的那袋粮食包给阎须弥掉换了过来。阎须弥做买卖多年,大小骗子遇到的太多,难得碰到这么颗金子般的心,感动之下,硬是拉着何大先生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一聊,阎须弥发现何大先生虽然有些爱放大炮,例如自称蓝采和原名是何采兰,还是他的亲戚,阎须弥说我还是丹青宰相阎立本的亲戚呢,惹的何大先生好一阵惊惶,之后才回过味道是在调侃他。但是阎须弥发现何大先生在这田户事务上还真是个人物,果木庄稼、鱼塘畜牧、园艺酿造、木工手工等等,都有丰富的经验,而且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就是资本短了点。阎须弥当时正销了一大批南布,狠发了一笔,于是做主拿了出来给老何把西林庄买了下来,三人入股,由老何经营,账房却由聚仁昌派遣。

老何也的确是个能手,蛋孵鸡,鸡生蛋,蛋又孵鸡,鸡又生蛋,生生地把西林庄这个小摊子整大了,除了种粮食、开鱼塘、种果植木、牛羊猪马鸡鸭鹅什么的也养了不少,庄子里面自己有个酒坊,一个木工和首饰工房,一个花房,终南山里面还有药圃,林场和一个大猎场。因为庄子就在长安南面的大路上,老何看终年借宿的路人不少,就势又开了一个客栈,除了接待终年不绝的过路客商行人,到了后来,长安城里想求清静的各路人马,也总喜欢在这里定一个院子客住。西林庄的名头一度比聚仁昌在长安还要响亮,阎须弥纳闷过好一段日子,后来想想怎么的也是自己的买卖,就想开了。
老何虽然是庄头,但西林庄却不是完全他一个人说了算,庄子有个“西林会”,加老何一共十四个会首,大事小情,都是会上商议,各个会首都是逐年入股的地主,所以西林庄的庄旗是白地,然后中心缀一圈十四朵石榴花。这个馊主意是阎须弥出的,他一直就认为集体农庄比单户的生产效率要高得多,从实践看,如果管理和分配制度合理,确实如此,附近的地主和农户逐年地归附,所以“西林会”也就扩充到了十四个会首。近年庄内适龄的子弟多了,何大先生打算请两位教席,在庄子上开个蒙馆。
“两、两位受惊了,万幸无事啊,合庄上下都是欢喜,下午就盼着你们到了!”何大先生拉着刚下车的陈求福和阎须弥两个人,话音里面都带着点哭腔了。
陈求福正想答话,阎须弥先开腔了:“老何,我们要是死了,你更欢喜。”
陈求福笑着狠锤了阎须弥一拳,“妈的,总调戏老实人,不怕雷劈了你。”
何大先生也笑了,说:“那位神勇的裴公子呢?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想今日能够得见。”裴航正好下马,连忙过来一揖。
何大先生端详了好一阵,欢喜地说:“好一个文武双全的裴公子!让我们这些玩泥巴的,好生景仰。”
裴航笑道:“些微毛贼,天理循环,终有报应,我只是替天行道。老伯执的是厚生大业,惭愧的应当是我才对。”
何大先生感叹道:“公子说的是,没有力量,也就不配奢谈什么公义,对于这些邪恶的东西没有不共戴天之恨,也就不会对人间的美事有衷心之真爱。如果邪恶的人聚集起来成了气候,那么我们这些良民,也将如此,怎能听之任之。黑虎要是来犯我们西林庄,我这里二百张强弓,就算庄子被它们血洗了,它们也不能得到个什么好去!”
裴航听得两眼发亮:“正当如此!”
鼓乐更加热烈了。
环庄的一道溪流的声音也是那么的欢快,溪边的柳树在夜风中舒展着枝条。
欢笑鼓乐之中,众人入庄不提。
陈求福和阎须弥在庄里各自修有一座院子,何大先生特意整理出一个客房院子,把裴航主仆安顿了。众人换洗毕,于西林庄正堂——黄金堂上重聚。
堂上摆了一张大桌,何大先生坐了主位,裴航居于上席,陈、阎二人在旁相陪,喝了两巡酒,一巡压惊,一巡接风,四个人都是疏朗,没有那么多礼数,于是吃饭。没有什么菜肴,却是几碗荷叶饭,配一碗乡村的蔬菜汤。荷叶饭是何大奶奶的拿手制作,也是炎炎夏日的快意饮食。取本庄刚收割的新稻米煮熟,配上鸭丝、冬笋、花菇、鱼茸,热锅下蛋浆后将和好配料的米饭热火快炒,炒香炒透,最后下蟹肉,炒好即按一小饭碗的份量,用鲜采荷叶包成一个个荷叶饭包,蒸到恰好。蔬菜汤是极普通的,取地产的时令蔬菜做汤,这蔬菜虽然普通,但是和现代人所常吃的化肥养出来的蔬菜味道截然不同,甘甜美味得多。
各人剪开自己碗中的荷叶饭包,荷叶甫开,一缕夏日荷香悠然弥漫至鼻端,渗入荷叶香味的米饭入口极是清爽,饭入饿肠,就着菜汤,众人吃了,好生快活。
吃完饭,照例喝一道茶。何大先生喝不惯陈求福喜欢的那种冲泡的散茶,招待的依旧是饼茶,吃饭的时候,已有仆妇在堂上一角忙着煮茶。饼茶烘好后敲碎,碾细后过筛,放入水中煮好。
“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蒙山是和峨眉山、青城山并称的蜀中三大名山之一,何大先生所偏爱的,正是蒙山所产的蒙顶茶。
喝完茶,阎须弥和何大先生想谈下庄户事务,陈求福不耐烦起来,却要拉何大先生下围棋,裴航看他两人一左一右,拉着何大先生两只手,互不相让,形如拔河,不禁莞尔。
何大先生哈哈一笑,说道:“两位在庄,也非一时一日,不忙不忙,倒是有场盛会,不可错过。今年的中秋,教坊将有一场盛大的欢会,各道都会选送节目,梨园也会出人,做一场竞赛。为了这场大会,教坊吴师傅带她的徒弟们到本庄客住,潜心制作新曲舞,志在夺魁。今夜正巧,是她们新乐舞的第一场合演,正好观看,我们这就去吧。”
裴航听了,眉头一皱,有些踌躇,陈求福好奇心大起,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起他和阎须弥就跟着何大先生往庄里最大的议事大堂走去。
堂内明烛高烧,一片明亮。乐伎分坐部和立部,正在演奏一首欢快的乐曲,场中十数名着嫩青色裙子的少女,正在演习踏歌之舞。何大先生引着他们三人,在堂上一角静静坐下观赏,随行的柳子、葳蕤、商韶等人也各自寻觅适当的座位,观赏这难得的教坊合演练习。
舞伎们身姿曼妙,眼波流转,踏歌而舞,青春的活力犹如明媚的春光,温暖着堂上的每一个角落,青春,生活,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何大先生微笑不语地看着,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往昔的青葱岁月,有些出神。
曲终,舞伎们合拢后,整齐一礼,缓步退了下去。
背景的画面也随即更换,由青绿的一大片写意的柳林,换做了云海苍茫之中的天上宫阙。
不出阎须弥所料,接下来是霓裳羽衣之舞,据说霓裳羽衣舞源自天竺的婆罗门舞,也不知道是否如此。
独舞的舞者缓步走入堂中,体态轻盈,高华若仙。
舞者的衣饰华丽至极,头上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饰,广袖舒卷,如行云流水。
神仙寂寞,流光容易把人抛。
没有一句言语,舞姿却仿佛述说着千言万语。
众人看得目眩神驰,仿佛入了天境,仙宫缥缈,烟云雾霭,琼楼玉宇,又似乎众飞天、声闻降临凡境,天洒宝花落如雨。
舞毕,那舞者停在最后一个动作上,再也不动,似乎仍在深思。
良久,她回过神,站立起来,向何大先生所坐的方向遥遥一礼,娉娉婷婷地退出堂外。
合演练习就此收了尾,乐伎和舞伎开始收拾,堂上一改方才最后一支乐舞时的幽寂清冷,变得热闹起来。
“待到五月橘花开,花香牵人怀,故人衣袖香犹在”,裴航忽然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念诗,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心中刚刚叫糟,已然觉得有人在扯他的衣袖。
转身一看,却不是金牡丹又是谁!
裴航眉头皱起,立时感觉头大如斗,喘不过气来。
怎地在这里碰见这魔中之魔的小煞星,偏生又不能得罪,只能肚里一迭声地叫苦,往远了瞄一眼,见葳蕤畏畏缩缩躲在后面一根立柱之处,心下雪亮,必定是这厮乱走,被随教坊来庄的金牡丹于堂上看见,顺藤摸瓜找了来。
金牡丹和裴航一样,都师从东里百结,学习笛艺,却是东里百结的关门弟子,乃当朝户部尚书金仁德之女,相貌虽是平平,但精灵智慧为常人所远远不及,笛艺更是惊人。
“裴二兄好悠闲那,听说你今年是上京应试,怎么不温诗书,和了什么狐朋狗友,来此田庄胡混?”金牡丹开门见山,就是问罪。
裴航听了顿时更加头痛,奋力挤出一个比较诚挚的笑容,“吾兄于西林庄主人有旧,来此换换空气,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阎须弥和陈求福随何大先生走了过来,金牡丹向他们礼了一礼,正想说话,此时忽然有人在急喊她名字,告个歉,向喊声处转去了。裴航吁口长气,向他们三人苦笑一下,阎、陈浑然不以为意,何大先生倒是象看出来点什么,笑容有些含意。
四人也不说话,只一齐走出门去。
夜色更深,管弦之声终于亦绝,众人散去各自歇息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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