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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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薛寒卿看着依旧庄严的将军府却迟迟徘徊。
那里不再是一个自己随兴来去的地方。
绮陌,该如何和你相处?
大军归来已是第二年三月末,一次出征竟是几乎半年。半年来薛寒卿解了麟州之围后,干脆挥师北上,杀得匈奴退到了贺兰山之外,最后是匈奴王子亲自奉上和书。京中闻讯,龙颜大悦,各色赏赐源源不断赐到将军府,百姓个个喜笑颜开,一时间破虏将军已成为了神,保护大鍪的战神。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渴望着回到京中,只为了叶衣的消息,却又害怕回到京中,因为无法面对绮陌和叶衣。所以才会不要命地驰骋在茫茫大漠。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也嘲笑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原来自己骨子里就是一个懦夫,勇猛杀敌,却是为了逃避。回到京中,最震惊的还有玉隐已是端文殿学士,是东宫的宠臣。加上何仲言的御史中丞做的风生水起,一时升起两个新权贵,京中时局更加混乱。
薛寒卿把霜蹄交给薛篆,小柳不在了,也只有薛篆能够照顾好这名驹。独自漫步在京师街头,不经意间发现有柳絮漫漫飞过。
一年了?
自从在那漫天废墟中看到他,已经一年了啊。
在街口,薛寒卿犹豫了一下,还是拐到了通往疏星居的路上。也许业已已经回来了,自己只要远远看看,确定他平安就好。
“……”可是眼前的景象着实惊到了薛寒卿。素日都修剪得整齐的金银花藤张牙舞爪地爬满了整个大门。他心里“咯噔”一下,跑到庭院中,却看到泻露亭也是如此,被金银花所覆盖。而池水中荷叶倒是小露尖尖,只是往日活泼的游鱼早已不知所终。走到疏星居,纵使做好心理准备,薛寒卿的心还是一下沉了下去:一尘不染的琴室已布满了灰尘,窗纸已经破损,镂金香炉歪在一旁,倾倒在地上的佳楠灰都已干枯。
转到疏星居后面的庭院,那几杆修竹还是依然亭亭,曾几何时,叶衣就爱坐在那些竹下抚琴。
“寒卿可听出这曲中之意?”
“我不懂,只是这首曲子听起来很是不平。”
“什么不平,薛大将军还真是厉害,渔舟唱晚你倒听出不平来了?”
“嘿嘿,音律上我自是这样嘛。一介武夫一介武夫。”
“不对,你可是会吹笛的。”
“啊……那个啊……”
“当我是你表妹?还要哄的?”
“不是。”
叶衣专心弹琴,不再和薛寒卿说话。
“叶衣,那你好好练,我去泻露亭和他们一起等你。”走到月洞门处,并不回头:“我是真的听出不平,可是叶衣请你记住,有我在,你必然会像这亭亭修竹,任何人都不要想动到你。”
可是,现在我连你在哪里都不知道。
回廊的另一边是海棠,绮陌最喜欢的海棠。这日薛寒卿站在海棠之下,只觉得莫名揪心。那天从疏星居回到将军府,他竟是不敢去见绮陌。从他归来以后,两个人隔着闲玉湖只是各过各的,互不打扰。绮陌独自在她的晚春庭中,薛寒卿每日下了朝便躲到疏星居,晚上在松涛居喝得烂醉而归。
不说绮陌,叶衣依然没有消息,玉隐不见了,连垂光都走了。
薛寒卿坐到廊上,心中苦涩。
“想她的话……回府就好了,何必来这里。”
薛寒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衣白发,斜飞入鬓的眉,微微向上吊起的慵懒的眼。
“叶……衣?”
叶衣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两人于是一站一坐,只是看着对方。
“听说你大婚了,恭喜你。”叶衣淡淡笑了笑。
“……”薛寒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看着叶衣。第一眼的清冷,相识后的张扬,谁想到有一天他的表情会是如此落寞。明明是微笑着注视,却能寂寞黯淡到骨子里。
“恭喜你。”叶衣又一次低声说道。说完,慢慢向外走去。
“不要走。”
当两人擦身而过那一瞬间,薛寒卿终于拉住叶衣的手臂:“不要走。”
“这算什么?”叶衣看着薛寒卿,笑了。那个笑只是浮在妖娆的脸上,眼中更加落漠。
“叶衣,我只要你。”薛寒卿说得很安静。
叶衣只觉得心里轰的一声乱了,原来他还是在乎的么?还是喜欢的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要变得这么乱?
你喜欢我,但是你却娶了别人。
你只要我,我却已经要不起你。
寒卿。
“寒卿。”叶衣喃喃,手却已经不由自主抱向眼前的人。
“……”薛寒卿闭上眼,一把抱住叶衣,眼角几乎湿润。失而复得,谁知道他有多想就这样永远不放开?责任、礼教,如何能比得上怀中人呼唤一次,寒卿。

你不要再碰我!
叶衣突然推开薛寒卿,只是看着他不作声。
“你……”薛寒卿也笑了,长叹一声,转向庭中那株海棠。不过握到青白的指关节悄悄泄露了一切。
叶衣惨笑,不是的,不是。心中的念头打着转,转了那么多回,却无法开口。
寒卿,我已经爱不起你。
“你……现在住在哪里?生活可好?”薛寒卿还是开口,艰难压抑。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呢?呵呵,真是没办法。”叶衣蹲下身去,一下一下撩着池中的水。“啪”,偷偷融入水中,是一滴泪。
“我真的走了。”好一会,叶衣终于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这个,是给你的。”
叶衣愣愣地看着薛寒卿,寒武的黑衣,气宇轩昂。金色的发带平添了一丝贵气。黑发不曾束好,飞舞得有些张扬。长年握剑的手修长而不细腻,衬着腰间的寒绿虚华,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剑,却又是青铜的内敛。大鍪的枢密使,驱除鞑虏的破虏将军。
而这个人却捧着温和玲珑的点心盒,说,这个给你。
叶衣揭开盒盖,藕粉桂糖糕、松穰珍珠卷、贵妃荷叶酥、莲子血糯饼。每一样,都是他在那时说过“喜欢”的。叶衣不是那需要人天天哄着的小女人,当时也就是大家一起吃着热闹。那么多种点心,自己随口点了几样,他竟然就记住了。
“我没别的意思。就只是想对你好些。叶衣你以前都不说自己家里的事,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过的。认识你也就一年,我只想对你好些。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我只是想有时候照顾一下你,让你靠一下。你可是觉得我多管事了?我也从没对其他人说过这样的话了。请你别觉得厌烦。”薛寒卿静静地说道,顿了顿又道,“对不起。”
很静很静的声音。
“我没烦。”叶衣笑笑,终究还是红了眼眶。
薛寒卿轻轻环住叶衣,不再说话。叶衣的泪终于溢了出来,前一刻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可是对着寒卿静得如沙漠一般的眼神立马就慌了。他不知道若是离开后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寒卿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是不再在乎他娶了绮陌,不再在乎两人的今后,只想抱住他,抱住他。
感受到胸前的温热,薛寒卿把手臂收得更紧。叶衣泪流得更凶,他的一次心软,终于还是把最心爱的人拖下了地狱。
“对不起寒卿。”
薛寒卿慢慢低下头,轻易咬住了叶衣的唇:“不要说对不起。”
叶衣一愣,闭上眼热切地回应。他能给的只有那么少,那么,就决不吝啬。
回廊下,海棠含苞,春去春又来。
玉隐面无表情,只是看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缠绵在一起。半年,但是身体似乎还记得那个人迷乱肆虐的抚摸,唇上似乎还留有那个人悠长温柔的吻,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个人喃喃的喜欢,伴有激烈的喘息和温热的舔舐。
明明是知道的,自己不过是个可怜的替身,只是那一夜意乱情迷的工具。听到一句“我爱你”时是无比的喜悦,那几乎就是无上的荣光。
可是现在,他们哭泣着拥在一起,所有的世界就是彼此,就是爱情终于绽放。甚至没有发现就站在角落里的自己。自从回来之后薛寒卿日日来此,玉隐担心会出事也不时过来看看。可是薛寒卿只是念着叶衣。从来没有看见过担心的玉隐,就和今天一样。
玉隐也笑了。好像他们都很喜欢笑,冷笑苦笑惨笑。笑容已经是可以遮盖一切的面具,一笑,什么就都好了。
寒卿。
叶衣的外衣已经落在了地上,纯白而一尘不染的样子。细细的锁骨若隐若现。薛寒卿挑开了叶衣的里衣,叶衣脸红了,却环住薛寒卿的腰。两个人都在急促的呼吸。
玉隐默默退去,眼神痛苦却冷静。
叶衣,若你要伤害寒卿,我决不允许。
“累么?”薛寒卿温柔的理顺叶衣的头发,有些破败的疏星居反而让两人都更加的兴奋。这时叶衣半俯在床上小憩。
“……”叶衣慵懒地睁开眼,斜瞟着薛寒卿,“睡吧睡吧,我还不知道你,自己累了还赖我。”
话才说到一半,薛寒卿的眼已经危险地眯了起来,叶衣妩媚一笑,却猛地压住薛寒卿:“我在上,可好?”
薛寒卿也笑了,一把拉下叶衣,并不说话,叶衣无奈地看着两人就这样换了位置。
“不公平……啊……”
很多年后,叶衣常常想着这些时候的事,自己坐在一片竹林前傻笑整个下午。不管有多少辛酸悲痛,只有这段日子,他想他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再给多少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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