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满军营秋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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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上杉谦信的一生,自从少年时遵从兄长之命起兵平叛,到后来雄踞北陆,挥兵与群豪相争,始终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他所活跃的战国时代——确切地说,是战国时代中后期——正是日本传统的武家体系行将发生巨大转折的风口浪尖,无论他的老对手武田信玄、北条氏康,还是后来异军突起的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乃至丰臣秀吉等人,无不在为着夺取更大的利益而绞尽脑汁。独有谦信不然,在他三十余年的戎马生涯当中,始终都以室町幕府的臣子自居,为一个名存实亡的关东管领的尊严去和这些狡狠的对手全力相争,却白白错过了夺取天下的大好时机。后人把谦信称作“军神”,也并不意味着在他身上毫无弱点可言。一如前文所述,与野战中往往一击致命截然相反,谦信在攻城战和持久战中的表现,却往往不尽如人意。而他长于军略,却不喜欢在战场以外多动脑筋的性格,也常为武田信玄、北条氏康等人所利用。仔细统计下来,“越后之龙”十七次用兵关东,五次激战川中岛,所获较之于对手可谓是微乎其微,以致有人曾对他的这些行为作出过“徒劳无益”的评价。
但正是因为他这些在旁人眼中看来显得有些迂腐、固执乃至于顽固不化的性格特征,却使得他在后世赢得了与其他同时代者所截然不同的评价。而不常为人们所熟知的是,上杉谦信其实在治理领国方面,也曾有过值得夸耀的成就。以越后为例,营建金矿、整顿道路、积极开展港口贸易,这些便都是谦信生前创下的功业。再按照后世通行的标准推算,谦信极盛时期,上杉家的年贡大约为九十九万七千石,这与精于内政的信玄治下的武田家年贡为八十三万至一百万石的数据大抵相当,也足以证明他并非人们通常所谓的“作战上等,治国下等”之辈。而上杉景胜在接手上杉家业以后,也是多亏了谦信留下的这些遗产,才得以拥有继续对外作战的财力和物力。
再者,谦信文化修养颇深。除开幼年的恩师天室光育,他后来还曾拜当时有名的儒者山崎专柳斋为师,学习四书五经及老庄学说,又请书法名家、名僧松缮为自己书写《孟子》全篇,等等。天文二十一年(1552年洛期间,他更与京都的文化名家广泛交游,先后拜访了关白一条兼冬、右大臣西园寺公朝,向他们求教歌道,并请大纳言公光讲解《源氏物语》、《伊势物语》中的不解之处,留下了与将军足利义辉在和歌会上互相唱和的美谈。其后攻打能登国的七尾城期间,他还在军中即兴吟诗一首:

霜满军营秋气清,数行雁过月三更。
越山并得能州景,遮莫家乡忆远征。
在一片孤寂中直抒思乡之情,情景交融,亦可谓是当时武将的汉诗作品中不可多得的佳作了。
自上杉谦信初次兵临关东、继任为关东管领时便一直追随着他的太田资正,在谦信死后曾说:“谦信公之人品,八分乃贤者,二分为恶人。恣纵怒气,行事怪异,是为其‘恶’;除此而外,勇猛而无欲,清静而无邪,廉直而无私,明敏好察,慈惠待下,喜闻人谏等,是为其‘善’。虽有微瑕,不足掩其辉,实乃绝世罕有之良将。”考虑到其人曾长年随侍在谦信左右,这样的评价显然比旁人更接近于谦信的本来面目吧!后来的日本史学界权威坂本太郎则在其著作《日本史概说》中评价说:“在杀伐无常,狂争乱斗的诸国武将中间,上杉谦信以尊神佛、重人伦、尚气节、好学问的高节之士见称,令人感到不愧是混乱中的一股清新气息。”是此谓也。
只是悠悠关东,越后之梦,如今已经悉数化作过往云烟,唯有川中岛前“越后之龙”鲜衣怒马的英姿,却凝固成为了历史中一个永恒的瞬间,仿佛一位屹立云端的尊神,永世地守护着这片曾经淌满了上杉军将士鲜血的土地。年年花开,冰雪消融,后人驻足其间,或许还能感受到大军涉水疾行时激起的那一抹水花的冰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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