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假义气推杯换盏 设巧计诱凶入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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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鲁黑臣在外地出差,听说手下几个人被抓,觉得是未曾谋过面的女公安局长不给他面子,发誓要花钱摆平此事他回到谷阳后,先是给县公安局预审科科长打了个电话探探虚实,但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气得他真想把手机摔了。他叫许文杰全力以赴跑这件事,一定要把被抓的人弄出来,不能丢了面子。许文杰听命立即动身前往县城去了。
许文杰很快把信息反馈回来了,说:“鲁总,大事不妙!据可靠消息,咱们被抓的那几个人已被押往外地。公安局这个女局长是个铁包公,恐怕难以把他们捞回来了!”
鲁黑臣听后立即泄了气,坐在老板椅上闭上了眼睛。这些混蛋,净给我找麻烦、捅娄子,活该他们倒霉,我不管了!可过了一会儿,他又鼓足了气:不行,这几个人要是弄不出来,就太失我鲁黑臣面子了!我鲁黑臣一向以有靠山有关系而无所不能,这样要叫全乡的老百姓看笑话的!他再次拨通了他的老关系——县公安局预审科科长的手机,可奇怪的是,这次竟关机了。“!关键时刻倒成了缩头乌龟了!”
说起这位预审科长,鲁黑臣可没少在他身上下功夫。他叫于春,五年前,鲁黑臣在开煤矿时,正值煤炭市场疲软状态,煤窑出的煤堆积成山,急得他抓耳挠腮,偏偏在这个时候,村民们跟他闹事,问他要占地款、赔青款、装车费。鲁黑臣的三弟气愤不过,一看旁边停着一辆铲车,上去点着火,加足油门就朝闹事的人群冲去,酿成了当时轰动全县的流血惨案。三弟投案自首,被派出所的人带到城里后,鲁黑臣开始跑着找人。这是他第一次同公安局的人打交道,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于春——谷阳县公安局预审科科长。在旁人的指点下,他在一个晚上来到于春的家,送了一件当时最时兴的大曲酒和两条香烟。于春答应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从轻处理。可过了几天,鲁黑臣仍不见三弟的消息,就又去找于春,于春说:“不行呀,老鲁,你弟弟性质恶劣得很,上级指示要严办,我也无能为力。”鲁黑臣当即傻眼了,问:“会不会住监?”于春大笑道:“住监倒是轻的,说不定十年八年也不会出来!”“啊!”鲁黑臣大惊,说:“那咋办?”于春说:“那就看你咋办啦!”说完就“砰”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鲁黑臣在回去的路上,把这个过程说给一位朋友听,朋友哈哈大笑,说:“你也太天真了!就凭那箱破酒和烂烟就想让人家放人?做梦吧你,全县人谁不知道你弟弟开车撞人的事儿,报上不是说嘛,那可是流血大惨案啊!……”
鲁黑臣最后一咬牙,晚上搬了一台十八英寸的彩电就给于春送去了。那时候彩电还是挺值钱的物件,说得上是重礼。就这样,鲁黑臣三弟的案子轻描淡写地通过了公安局报到了检察院,检察院批捕后又起诉到了法院。于春说:“鲁矿长,前头的工作我都给你做了,法院最后判决是关键,你还得找找法院里的人。路我给你指点,你自己去走……
鲁黑臣又破费了点钱,交了一笔所谓的“缓刑考验费”,县法院最终以“性质虽然恶劣,但念其年幼初犯,认罪态度较好,且具有投案自首情节”,故从轻发落,判处其三弟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由于于春的关照,鲁黑臣的三弟即使在关押期间也没有受罪,只指派他干些诸如往纸盒子里装些无线电零件的轻活,以后说起来这事儿,鲁黑臣一直是感激不尽……
有谁想到,鲁黑臣倒台后,在自上而下一片严厉追查鲁黑臣的“保护伞”和“黑后台”的声讨声中,于春和县法院负责审判那起案子的几名法官,竟被当作“黑后台”和“保护伞”被立案查处了……据说,他们很是冤屈,在监狱里不止一次地自嘲道:“我们也算是黑社会的保护伞?哈哈,哈哈哈……”
闲话少叙。鲁黑臣找不到于春,忽然想到了老同学冷刚。听说女局长来后很器重他,把他从偏远的山区小乡派出所调到刑警大队委任为副大队长了。但因为两年前两个人闹了点不愉快,好长时间互不通气了。责任在鲁方,但鲁黑臣一直不愿屈尊主动找冷刚。后来,冷刚又调到乡下派出所去了,两人的关系也就渐渐地疏远了。现在救人要紧,鲁黑臣也顾不得脸面了,他翻出谷阳县科级领导干部通讯录,找到了冷刚的手机号码,一打过去,通了:“老同学啊!我是你黑哥呀!听说你荣升了?……好长时间咱哥俩没见面了,今晚我请你吃饭,算是为你庆贺,怎么样?”没想到冷刚还是像以前那样热情,一口答应了,说:“是该见面了!今晚上你请客,我埋单!哈哈哈!……”两人约定晚上七点钟在北岛酒楼见面,因为那里比较僻静,不引人注意。
晚上七点钟,两人准时在北岛酒楼一个包间里见了面。老同学见面互相吹捧了一番,接着开喝。鲁黑臣没有想到,冷刚好像忘记了过去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又是划拳又是喝酒,兴致甚高,一会儿,一瓶酒就下去了一半……
冷刚和鲁黑臣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在学校就是好朋友。高中毕业后,冷刚参了军,转业后到了县公安局工作。鲁黑臣这时正开铝矿。两人仍像以前那样很要好,不断电话联系,互致问候。鲁黑臣到城里来办事,晚了就住冷刚的单身宿舍,两人喝酒抽烟,谈天论地。后来流行大哥大了,鲁黑臣手中有钱,就给冷刚买了一个,费用也全包了。冷刚很是兴奋,手里掂着大哥大到处炫耀。这时候,鲁黑臣还未变质,准确地说,鲁黑臣这时还未开煤矿、建青龙山庄、招募一帮地皮流氓作打手。当鲁黑臣承包青龙湖后,冷刚曾劝过他,让他别弄那么大的摊子,别招那些几进“宫”的人作下手,那种人迟早会给他带来麻烦,到最后引火烧身时就晚了,划不来。但鲁黑臣此时头脑极度膨胀,高烧不退,对冷刚的话听不进去。他要做大老板,要实现他小时候立下的雄心大志……后来,冷刚调到偏僻的杜家庄乡派出所任所长,渐渐地同鲁黑臣联系少了。鲁黑臣看到冷刚不够朋友,以“再给他换个新式大哥大为名”,收缴了当初配给他的大哥大,两人的关系自此进入了冷战时期。
冷刚在杜家庄乡派出所蹲了二年,竟没有出现任何骄人的业绩。因为这是个小乡,人口极少,交通不便,外来人口又不多,很少发生大案要案。冷刚倒真想让这里发生起大案要案来让他破破,也立个大功,年底也评上个先进,领点奖金,可没有案件总不能去制造案件吧?这不同于上山打猎,天天掂着枪去寻找,总会发现目标的。
没想到,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就在常红霞上任后不久,杜家庄山沟里发生了一起多年来罕见的杀人碎尸案。凶手做案手段极其高明,现场竟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冷刚这二年闲来无事,潜心研究刑事侦察学,他竟从一条破麻袋上找到了线索,经过对现场细致的勘查,对线索进行分析对比,前后这么一推理,顺藤摸瓜,最终抓获了凶手……这使常红霞对他刮目相看,案件一破,就把他提拔为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副科级。鲁黑臣涉黑案件专案组成立时,常红霞又力排众议,让他进了专案组。按照常红霞设计的计谋,要冷刚近期以老同学的身份主动接近鲁黑臣,稳着他的神儿,以防他狗急跳墙,然后将计就计……没想到,鲁黑臣倒主动找上门来了。冷刚正好顺水推舟,爽快地答应下来,约定了吃饭的地点。
且不说冷刚和鲁黑臣在边吃边喝中说了些什么,这里有必要先交待一下冷刚前一段的秘密侦查工作。冷刚进入鲁黑臣专案组后,按照上级指示,需对群众反映的有关鲁黑臣及其手下犯下的罪行一一调查取证。但鉴于鲁黑臣未倒,公开调查取证非常困难,也不可取,且极易打草惊蛇,加上受害群众慑于鲁黑臣的淫威,公安人员若公开上门调查取证,可以说是家家闭门谢客,人人缄默不谈。
在这种情况下,冷刚就扮作煤矿上收木材的贩子,开着农用三轮车,带着两个“帮工的”进入到了湖周围几个村庄。因为冷刚长期在穷乡僻壤的派出所工作,不要说青龙湖周围的村民们不认识他,就连青龙湖的庄丁、周围的乡村干部也难识其真面目,这便给了他很好的掩护。可谁知一连干了一个月,工作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恰在这时,他的公安身份被一个名唤刘福聚的中年汉子识破了。
这天,冷刚正在树荫下扇着草帽乘凉,刘福聚看看四处无人,走上前去说:“伙计,借个火!”冷刚掏出打火机给了他。刘福聚点上烟,抽了一口,没有离开的样子,他双眼盯着冷刚,突然冒出一句:“你不是收木材的,你是公安局的!”此语一出,冷刚大吃一惊:没想到侦察反倒被侦察。这人是什么人?难道是鲁黑臣手下的密探?纵是鲁黑臣的密探,谅他也不敢这么大胆,面对面地戳穿我的身份。冷刚镇静下来,仍扇着草帽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公安局的?”刘福聚说:“我观察你们好些天了。”冷刚一笑道:“那也不能证明我是公安呀!”冷刚这时放心了,看刘福聚那样子不像是密探。刘福聚接着说:“你们根本就没有把木材拉到煤矿上去卖,而是拉到城里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冷刚“哦”了一声:“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心里嘀咕道:我们搞侦察的,不可能这么粗心,这些天没发现有人跟踪啊!刘福聚说:“我就在煤矿上干活,你们天天在这儿收木材,就没见过你们往这儿卖。附近方圆十几里又没有其他煤矿,真正收木材的不可能舍近求远拉到外地去卖吧?”冷刚又吃了一惊,正色道:“你是干什么的?”刘福聚见冷刚严肃的表情,悄悄地对他说:“这里说话不方便,你随我来……
原来刘福聚有个儿子叫刘进宝,二十多岁,前年夏天和同伴在村里的河沟里捞了点虾,准备拿到集市上去卖,解点家庭小急。没想到刚上公路,就被青龙山庄的庄丁们撞上了。四个庄丁开着吉普车在湖四周巡逻,这时候发现了可疑分子,立即围了上来。一个小头目往虾篓里一看有虾,怀疑两人是在湖边捞的,嘿嘿一笑,对手下人一挥手:“带走!”两个小伙子争辩道:“这虾不是在你们湖中捞的,是在我们村边的河沟里捞的。”庄丁们哪管这个,随着骂声上前就扭他们的胳膊。刘进宝火气上来了,骂了一声就反抗起来。一个庄丁恼怒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照着刘进宝的大腿、小腹连戳四刀,边戳边说:“我叫你反抗!我叫你反抗!”刘进宝倒在血泊里……刘进宝的一个肾脏被刺破,后来不得不做了摘除手术,基本上丧失了劳动能力。刘福聚满腔愤怒,跑到青龙山庄去论理,被一阵乱拳打回。后来,鲁黑臣派人送来了一千元医疗费,刘福聚嫌少,来人说:“标准不能突破,反正就是这么多钱,愿要不要!”然后扬长而去。
刘福聚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整天唉声叹气,无奈只好拭干泪水,到附近的煤窑上下井挖煤。后来,他儿子的事儿不知咋叫煤矿老板知道了,煤矿老板很同情他,就把他调到井口。井口上的活儿比井下轻多了,钱也没少拿,刘福聚很是感激。有一天,煤矿老板把刘福聚叫到办公室,关切地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全是诸如:老嫂子身体有病没病、家里喂了几头猪、养了几只鸡的家常话,对目前的工作还满意吗?……刘福聚一一做答,很是感激。最后老板问到了他儿子的伤情,这一问好像戳到了刘福聚的伤疤,他禁不住老泪纵横,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煤矿老板听完他的倾诉,很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大声问刘福聚:“你为什么不告他?”刘福聚道:“鲁黑臣他有钱有势,有关系有靠山,咱咋能告倒他呀!再说,咱也告不起呀!”煤矿老板说:“自古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支持你!你敢不敢去告他?”刘福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啥?你支持我?”“对,我支持你!告状的盘缠,吃喝费用由我拿,要多少给多少,咋样?”刘福聚又问了句:“当真?”煤矿老板“嗨”了声:“决无戏言。”
你道这位煤矿老板为何支持刘福聚去告状?原来,这位煤矿老板正是几年前在青龙湖乡开煤矿的那位老板。他是外乡人,靠东借西借筹了一百万元,在鲁黑臣居住的村边开了两个口子,没想到,煤窑刚出煤,就被鲁黑臣软硬兼施逼走了。那时候煤炭形势正好着呢!鲁黑臣逼迫这位煤矿老板将矿以很低的价钱卖给了他:“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反正你在这儿开不成!”在鲁黑臣的威逼下,这位煤矿老板只得含泪丢下辛辛苦苦的基业,离开了青龙湖乡……
后来,这位煤矿老板又在邻县另起炉灶,重新开张。好在这里的周边环境不错,老百姓对他也很好,这才使他的煤矿得以发展壮大,很快他就成了千万富翁。有这位怀有深仇大恨的千万富翁撑腰,刘福聚还怕什么?他开始在受害人中间秘密串联,调查取证。他就像武侠小说中的丐帮帮主,具有奇异的组织和鼓动能力,很快就把鲁黑臣及手下几年来犯下的滔天罪行一一取证到手。他开始写信向有关部门反映,但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后来他听说常红霞是个正直的女包公,便串通一百名受害群众,找来红墨水,让他们一一按下“血指印”,寄给了常红霞。去年,人代会召开前夕,写给省人大、省纪委的告状信也是他起草的,让儿子誉写后趁深夜跑到县城投递了出去……
勤劳朴实的中国农民,或者说安分守己的中国农民,不把他们逼到生死线上时他们是决不会揭竿而起的。刘福聚虽然没有像陈胜这位农民领袖的鸿鹄之志,但他还算是有血性的、有正义感的一介草民。他以前信奉的是他老祖宗传下来的遗训:屈死不告状,饿死不当贼。在煤矿老板的鼓动下这个信念彻底动摇了。他看写信不行,就开始四处上访告状。开始是县里、市里、省里,最后告到了中央。在北京,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来上访告状,可见天底下不光是他一个人有冤屈。他感叹:普天下受冤屈的人同胆同苦啊!他在北京混的日子久了,竟认识了一位同乡。这位同乡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信访局。共同的乡音把他们的心连在了一起。在这位同乡的指点下,他又认识了一位记者。这位记者是个正儿八经的国家级新闻单位的记者。他把刘福聚带来的材料看了一遍,说可以帮助在内参上反映一下。刘福聚不知“内参”是啥东西,这位记者告诉他,内参是专供领导人看的,只要领导人看到了,一批示,你反映的问题就有解决的希望。刘福聚大喜,心里道:真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树发了芽,受冤屈的人终于可以见到日头了!但这位记者提出得到现场亲自调查一番,光看材料还不行,来回费用不少,问刘福聚能否承担起。刘福聚连声说:“能承担起,能承担起!”记者看他这个农民模样,不信,进一步说:“我们还有好几个人呢,还要带摄像机去。”刘福聚连忙走到一边,从内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这个手机是煤矿老板专门给他配的,专用于他上访告状联络情况用),给煤矿老板打电话反映了这一重要情况。看样子煤矿老板是同意了,刘福聚关上电话,跑过去对记者说:“可以,几时起程?”……

就这样,音像内参的记者一行三人秘密来到了谷阳县。在刘福聚的带领下,一家一户,一个人一个人地调查拍摄。杨三妮手举血衣哭诉的镜头,就是记者在湖边重拍的。拍摄完毕,记者按惯例来到了县公安局,要找局长采访。郑局长一听说记者来采访,一挥手说:“不见,就说我不在家!”郑局长最恨记者,也最怕记者。他在商州市局工作时,就是因为一件小事被一家法制报的记者曝了光,才把他贬到了谷阳县公安局。从此,他对记者怀恨在心,常告诫下属说:要防火防盗防记者。你看,他对记者朋友恨得要死、怕得要命,竟把他们与盗贼归为一类加以防范。可手下的人不走,说是新华社的记者。郑局长一听,不敢怠慢:这可不敢得罪呀!一家部级法制报的记者都那么厉害,何况中央级的?他可没那么大的胆量把他们当盗贼来防范,立即召见。那几位记者也不含糊,一进门就架起了摄像机,镜头、话筒齐刷刷地照着了他。郑局长鼓足勇气,强打精神表了态:一定要严惩凶手,决不姑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冷刚扮作收木材的贩子在初夏中流了一个月的汗水,竟然在刘福聚这儿查到了所有的有关鲁黑臣和其手下犯罪的记录。冷刚说这是天意。他大喜过望,立即吩咐手下“帮工”的找受害人对证,履行正式取证手续。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凶手是谁?面貌特征如何?多少人受害?轻伤几人?重伤几人?死亡几人?……待到他把这些情况一一落实完毕,厚厚的一大摞材料竟装满了十几个卷宗袋。当这些材料摆到常红霞案头时,冷刚出色的工作表现和顽强的工作作风又一次受到局长的称赞……
话还回到饭桌上。且说冷刚和鲁黑臣推杯换盏喝下半瓶酒后,冷刚醉眼朦胧地说:“老同学,这……这几年你可是抖起来了!哪像我这个穷警察,你……你有点看不起我!”鲁黑臣赔着笑脸说:“这是哪儿的话?我这几年不是瞎忙嘛!……那个烂摊子,再加上那些不争气的弟兄们,唉,真够我烦的!”他趁机说,“这不,前几天又有几个人被你们抓了,听说都押到外县去了!”冷刚又“咕嘟”喝了一杯酒说:“那……那都怨你!谁叫你……你夜郎自大……”鲁黑臣没听明白,忙纠正说:“兄弟,你说错了!我怎么会是野狼呢?我也有很温柔的一面呀!”冷刚哈哈一笑:“我没说你是野狼,是夜郎!”鲁黑臣一愣:“你喝醉了不是?那还不是野狼?”鲁黑臣不敢在纠缠下去,得赶紧说正事:“兄弟,就算我是野狼吧!我以前有对不着你的地方,哥哥我向你道歉。哎,听说常局长很厉害,铁面无私呀?”冷刚这时似乎又清醒了点,舌头也利索了:“其实,常局长跟所有的女人一样,也有温柔的一面。前一段,有个犯罪嫌疑人被抓了,他有个五岁的孩子哭着要爸爸。都押上警车了,常局长又让那个家伙下来和孩子拥抱了一下……常局长还给了那家伙的老婆一百块钱,说是让给孩子买点东西……你看看!常局长坐到车里,还流泪了呢!喝,喝!”冷刚又要碰杯,被鲁黑臣拦着了。“不喝了?那我还接着说。这不,前一段我在追捕一个逃犯时,不小心掉下了山坡,崴了脚,住进了医院。她还专门去看了我呢,说让我好好休息,真像大姐姐一样,真感动得我掉眼泪呀!……这人与人之间往往缺少沟通。沟通,你知道吗?”鲁黑臣忙说:“知道,知道。”“那她来这儿都一年多了,你怎么还没去见过她呀!这与你黑哥的身份极不相称呢!再说,这也不是你黑哥的作风呀!”“是哩,是哩!”鲁黑臣连连点头道。
那天晚上吃过饭后,鲁黑臣越想越觉得老同学说得有理,便决定去会会常红霞。鲁黑臣这人不善于交际,除非有事找人家办事,才出头露面,更何况人家是一位女同志呢?鲁黑臣鼓足勇气,在电话里约了几次,没想到,常红霞均以忙为借口,说改天再约,这可急坏了他。终于有一天晚上,常红霞有空了,约他到办公室里谈。鲁黑臣高兴万分,认真准备了一番,便单刀赴会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去竟有去无回,一进常红霞的办公室,便被暗藏的刑警一举擒获。
鲁黑臣第一次走进公安局局长的屋门,况且又是在夜里,心里不免有些胆怯,不像后来一些影视剧描写的那样:满不在乎,大大咧咧,一副黑社会老大的派头,进屋后一坐在常红霞的对面。鲁黑臣竭力保持着镇静,尽量使自己显出一副绅士的派头,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道:“常局长,你好,我是青龙湖乡的鲁黑臣……”常红霞微微一笑:“噢,久闻大名啊!请坐!”鲁黑臣怯生生地坐在沙发上,眼瞟了一下周围,把目光落在常红霞身上,但见她着一身警服,英姿飒爽,威风凛凛,有点逼人……他咳了一声,大声说:“常局长,你到谷阳后屡破大案,为民除害,社会治安大有好转,百姓拍手称快,纷纷颂扬,我鲁黑臣很是敬佩、很是敬佩!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来表示我的心意。”说着,他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这是十万元,一点小意思,可弥补一下办案经费不足,算是我对公安局做的一点贡献,表示的一份爱心吧!”
常红霞面对这位被人称为谈虎色变的“黑哥”,看他这一副拙劣的表演,冷笑一声:“谢谢你的一片好心,我们公安局不缺办案经费。”鲁黑臣尴尬地“咳”了一声,看着常红霞射来的利剑的目光,心里想:女人不好对付,又是初次见面,还是赶快走吧!想到这,他把钱往沙发上一放,起身就要告辞。常红霞大喝一声:“站着!”这一声厉喝把已站起身来的鲁黑臣吓得腿一颤:“常,常局长,还有事儿?”“你今天进这个门容易,出这个门可就难了!”常红霞一拍桌子,只听“扑通、扑通”一阵脚步响,犹如天降神兵,室内室外立即冲出几位警察,上去就把鲁黑臣给扭住了。鲁黑臣大惊失色,连声说:“常局长,常局长,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是县里有贡献的企业家,县政协委员,守法本分的良民呀!”
“好一个良民?”常红霞怒不可遏地道:“你唆使手下私设公堂,非法拘禁他人,开枪打死平民,一桩桩,一件件,血债累累,罪恶滔天,这就是良民吗?”
“这都是我手下人干的,怨我平常管教无方,管教不严!”鲁黑臣辩解道,“我经常训斥他们,让他们别做坏事,别给我脸上抹黑。这些不争气的家伙,全是杂碎们!给我惹事,坏了我的名声……我回去非收拾他们不可!非开除他们不可!……”
鲁黑臣还想辩解,心里还一直以为这是场误会。常红霞大喝一声:“少给我巧言善辩,押下去!”
鲁黑臣挣扎着,骂道:“你们警察太不仗义了!手段也太卑鄙了!竟设圈套骗我……”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鲁黑臣被密捕后,青龙山庄并没有因为群龙无首而陷入混乱状态,因为这里的大小人物均不知道“庄主”已被逮,一切仍像往常那样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鲁黑臣被密捕的消息迅速通过专电汇报到了商州市局贾局长那里,贾局长又将情况通报给了省厅打黑除恶专案领导组。指挥部立即下令:迅速出击!彻底、干净、全部地将青龙山庄涉黑团伙一网打尽!命令一下,早已准备好的警力犹如神兵天降,再次袭击了青龙山庄。这次袭击,真照指挥部命令的那样,彻底、干净、全部,一个不留地全部网了进去,就连刚刚招到青龙山庄做饭的两个厨子,也被捎带着抓到了城里。下半夜时分,这两个才到青龙山庄不到两天的农民工兄弟被甄别了出来。不会错。冷刚和刑警队技术人员一个一个地对照脸型、身高询问情况,对上号一个丢进去一个。直到最后两个农民工既对不上号又入不了座时,这才确定是误抓了,只好放了他们。冷刚问:“你们两个是在这儿呆到天亮呢?还是现在就回家呢?”那两个农民工仍惊魂未定,哆嗦着说:“还是回家吧,这儿哪是人呆的地方呀!”他们疯也似地跑出了县看守所的大门,在微弱的星光下快速地向家里飞奔。
第二天早上,公安局夜袭青龙山庄的消息不胫而走。消息传开了,好多人半信半疑,不知道是真还是假。有好事者跑到山庄大门口一看,见大门紧闭,站到远处山头上一望,见整个湖面静悄悄的,方知消息不假,回到村里便绘声绘色地讲开了,仿佛是昨夜敌后武工队拔了鬼子的炮楼。听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听完后并不马上散去,而是议论纷纷……
这次一网下去,青龙湖的大鱼小虾兜头被网了进去,包括山庄的“凤姐”——鲁夫人刘英,山庄第二号人物兼“军师”许文杰,还有鲁黑臣的二弟、堂弟、侄子等“鲁家军”。当年曾驾驶铲车冲入人群,制造了九人重伤、一人轻伤的流血大惨案的三弟,因当夜不在山庄而漏网。专案组按照统一部署,四处出击,很快从青岛传来消息,当年杀害杨三妮之子二虎的凶手张二狗也从青岛被抓获归案。
鲁黑臣涉黑团伙被捣毁的消息传出后,受害的村民就像翻了身的农奴,扬眉吐气,公开站了出来,愤怒地控诉了他们的罪行。刘福聚还带领一部分受害群众,敲锣打鼓,吹乐鸣炮,来到县公安局谢恩。他们送来了一面面锦旗和匾额。刘福聚还当场倡议,要为县公安局局长常红霞立碑。后来那石碑竟真的给抬来了,立在了县公安局的后院,后来又被常红霞拔掉了。
由于专案组部署周密,措施得当,执行有力,很快鲁黑臣这个涉黑团伙的主要成员全部落网。需要补充一点的是,鲁的三弟在四面楚歌、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于一个深夜潜回老家,在祖坟上的一棵柳树上自缢身亡,以这个英勇悲壮的方式为他年轻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好多人不理解他为何做出了这个决定:也许是感到罪孽深重,必有一死?与其被审判枪毙在刑场,被后人唾骂,不如悄无声息地在自家祖宗面前畏罪自杀,向村民谢罪;或许是认为世道不公,自己蒙冤受屈,以死抗争,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清白?后来有心理专家分析,他肯定是有心理障碍,否则不会对自己的生命轻践到这种地步,选择自杀形式,并且还要回到自家祖坟上去实施。也有刑法专家分析,如果他不选择自杀,也许还能留条性命,因为依他的犯罪程度来量刑,法院决不可能处以他极刑。但一个年轻的生命毕竟随其祖辈、父辈们远行了,可能了却了他叶落归根的心愿。“死也要和家人死在一起”。当地的村民们是这样认为的。
据后来的媒体报道,这起“打黑第一案”刷新了同类“涉黑案”的多项记录:卷宗最多,共有一百一十五册、三万多页,其中案件审结报告就长达四十七万字;起诉书最长,长达七十七页,公诉人宣读时用了近两个小时;被告人最多,共有五十五名,押解被告人的法警达一百一十人;涉嫌罪名最多,共十六个;涉及犯罪事实最多,共有八十八起;辩护律师最多,共有七十多名;开庭时间最长,共进行了九天半时间……
对此,市中级法院院长总结了“四个特点”、“五个之最”。“四个特点”是:一是该团伙作案时间长,影响大;二是涉案人员多,涉嫌犯罪广;三是涉案人员复杂,家族式犯罪突出;四是参加庭审人员多,由此造成了中院有史以来审案的“五个之最”:审理被告人最多、涉嫌罪名最多、涉及犯罪事实最多、辩护律师最多、审理时间最长的刑事案件。
法庭上的鲁黑臣被媒体记者描绘为“帐房先生”:戴着眼镜,斯斯,眼镜滑到鼻尖上,不时地用手往上推一推。只有在争辩时,他才显示出他的精明与干练,并且回答完法官的问题后还要对着话筒说句“回答完毕”,这被人认为是他有风度有礼貌的表现……
庭审进行了九天半,庭审到了最后阶段,鲁黑臣声泪俱下地作了最后陈述:“我从没有打过人,也从没有指使他人去打人……企业的赢利我全部投入到了发展再生产中去,只不过是没管好公司,没教育好职工……
据报道,鲁黑臣一案在审理过程中还有一个特别的小故事:市中级法院首次使用了法槌。法槌形似独角兽,象征公开、正义,由于形状特殊,一时无法制作,外省兄弟中级法院得知后,慷慨地提供了一副,并由南方航空公司的飞机空运到了商州。
随着独角兽法槌的落下,鲁黑臣被判处死缓,其夫人刘英被判处无期徒刑,其他人物因其犯罪的程度各自领了各自的刑罚。此是后话。
黎明时分。商州火车站。一列“广州——商州”的火车鸣着汽笛,喘着粗气缓缓地在站台停下。下车的旅客提着大包小包匆匆地向出站口涌去。
“卖报!卖报!商州晨报!特大新闻啦——请看长篇报道:警察奇袭青龙山庄,黑社会头子鲁黑臣落网!”报贩的叫卖声立即使出站人群中的一个高个子青年停着了脚步。他走过去说了声:“来份。”“好咧!”
高个子青年一看头版的大黑标题,脸色骤变。他匆匆地收起报纸,急急忙忙地来到了售票窗口……正是:
虽然天网恢恢慢说疏而不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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