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唤尔浅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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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瑞王朝,逡祈皇帝执政三年,政治清明,天下昌盛。然而,他却一直不曾立后,甚至连妃嫔也没有,世人皆不解,遂盛传逡祈皇帝好男色。
皇宫内院,皇帝寝宫,元坤殿,歌舞升平。里面竟真如民间所传,尽是男伎。逡祈皇帝正坐中央,他眼睛丹凤狭长,里面似藏了一池泉眼,深邃迷人,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如此精致的脸庞表情却是漫不经心,百无聊赖。
“好了,今个儿到此为止,你们退下吧。”深解皇帝之意的贴身太监温德看皇帝神色厌倦,连忙叫他们退了下去。
服侍皇帝就寝之后,温德照例去向太后禀告。
璟霞殿。
“皇上还是只和男伎寻欢作乐吗?”太后庄严说道。
“禀太后,是的。”
“这可如何是好,最近有大臣频频向哀家抱怨,若不尽早立妃立后,诞下皇子,朝廷议论猜测纷纷,恐怕人心不稳,对社稷不利啊。”太后秀眉微蹙。
“皇上似对女子天生厌倦,奴才也是无能为力啊。”温德苦声说道。
“过几日便是祖祭,皇上要出宫拜祭,既然宫中女子他看不上眼,你就趁此期间,尽心搜寻民间女子侍奉其左右,看他作何反应。”“太后放心吧,奴才一定竭尽全力办妥此事。”
“好了,哀家累了,你下去吧。”太后无力摆了摆手。
“喳,奴才告退。”温德利索的退了下去。
几日后,皇上平安拜祭回宫。
“温德啊,皇上出宫期间,对他身边女子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太后边喝参茶边问道。
“禀太后,皇上出宫这几日仍是不屑看身边女子一眼,只是。。。”温德迟疑道。
“只是什么!”太后放下参茶,一向不喜形于色的脸上竟有一丝激动。
“只是,在回宫途中,皇上让轿子停顿了一下,当时那有个尼姑在派粥,皇上看着还露出了微笑。”
“好!真是太好了!你快快把那尼姑召进宫,择日与皇上成婚!”太后激动得站了起来。
“可、可那女子已是出家之人,奴才怕她会不从。”温德有所顾忌。
“皇帝之命,谁敢不从!你明日就把那尼姑带到璟霞殿,本宫自会让她服服帖帖。”威严之气顿慑。
“奴才遵命!”温德见此,赶紧告退。
翌日。
“小尼浣尘参见太后娘娘。”叫浣尘的尼姑恭敬行礼,明丽的眉宇间有疑问,不知尊贵的太后召她来所为何事。只见她不过十六光景,容貌端庄,举止娴雅,周身围绕一股祥和出尘的气质。
“平身吧,你可知本宫召你是为什么?”太后神色严肃,不怒自威。
“浣尘不明白。”她低下头。
“本宫叫你来,是要你进宫服侍皇上。”
“浣尘还是不明白,浣尘已是出家之人,岂能服侍皇上,这样做岂不是亵渎了神明。”
“姑娘有所不知,自皇帝登基以来,他一直不曾婚娶,对女子也是不闻不问,大家都传他好男色,朝廷恐皇家无子嗣,所以人心不稳。然而,皇上几日前出宫拜祭,碰巧撞见姑娘善行,对姑娘你颇有好感,我这个做母亲的,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便心急擅自将姑娘接来,还望姑娘深明大义,为天下福祉着想。”太后循循劝道。
“太后又怎知皇上是看上了浣尘呢,也许只是欣赏小尼做善事而已。”浣尘徐徐答道,并不为太后气势所压。
“不管怎样,皇上毕竟是对女子上了心,为了天下,试一试也是值得的。佛家也是想要苍生幸福,本宫就不相信你们佛家会拘泥于这些细节,毕竟这也是为了王朝子民的安稳与繁荣,姑娘以身献佛,功德亦无量!”太后加重了语气。
浣尘轻轻蹙了蹙眉,思考良久,终于缓缓道,“小尼答应太后,不过,希望太后能答应浣尘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再为皇上纳妃纳妾,徒添后宫凄凉。”
“想不到姑娘真如菩萨一般,竟连这都想到了,本宫答应你就是。来人,送浣尘姑娘去清和阁。”
待一群人将浣尘送走,旁边的温德终于忍不住了,“太后,您怎么能答应她不再纳妃呢,自古以来哪位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如此后代才能繁茂。。。”
“好啦,”太后打断道,“本宫自然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待皇上尝了女子之乐,他自会乐意婚娶,而本宫的目的也达到了,至于那小尼,她身处皇宫,又能奈何!”
深黑的天幕终于笼罩下来,是夜,太后睡得格外安稳。
天空经过一晚黑夜的浸泡,在太阳出来时,逐渐脱了色。薄雾还飘散在恢宏的皇宫内,此时却有一顶轿子,在似醒未醒的清晨之下,悠悠的向璟霞殿走去,细细看去,轿顶盘龙,黄色流苏、黄色锦缎,上等精细雕花桃木,赫然是皇上的专轿!
“母后,您为什么擅自决定帮朕纳妃呢?”皇上慢悠悠走进来,语气淡雅不带一丝恼怒,仿佛在问一件别人的事情。
“皇上已过弱冠之年,今年已至二三,更是要及早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太后刚刚起身,只是轻整颜容,便由人扶着走了出来,她精神不错,所以说得义正词严。
“朕若是不答应呢?”他坐下来,兀自**自己的扇子。
“皇上贵为天之骄子,理应担负振兴王室的责任,为了安抚民心,皇上一定要娶那位姑娘。况且,皇上本来也不讨厌她,不是吗?”太后软硬皆施在了言语里。
“哦?看来这次,朕如何也拒绝不了了?也罢,娶就娶吧,一切亦不过如此。”他也不行礼告退,直接就走了出去。
太后立在后面,呆了半晌。他们母子感情并不亲厚,太后虽知其中缘由,却是无能为力。
因为是宫中第一次办喜事,所以排场弄得格外隆重,虽然浣尘看不惯,可她亦不能做什么。王公贵族送来的贺礼已把一间物房都堆满了,她只看了一眼便走开,轻念,“罪过、罪过。。。”
“静妃娘娘,请过去亲试婚服。”婢女恭敬道。圣旨下来宣布婚期时,还将她封为了静妃。
浣尘将青衫素袍脱下,换上金黄嫁衣,周身的流光溢彩将她的容貌衬托得越发清丽,“娘娘真好看。”一个婢女忍不住道。
“大胆奴婢,娘娘的行装岂容你评价!”统领后宫宫女的女司仪刘衾喝道。
“不必拘礼,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皖月。”声音有略微的颤抖。
“不必害怕,浣尘不会为难大家,只希望日后对浣尘免去这些俗世顾忌。”她笑道,笑容温娴宽悯。
经过三个时辰的新婚仪式,浣尘被送到元坤殿等待,皇上继续和大臣们庆祝。
“今天的月色真迷人。。。”浣尘也不理什么婚俗礼节,径自掀开了自己的喜帕,走近窗边,抬头望月,饶是自己心如静湖,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婚礼掀起了圈圈涟漪,未来,生活会是怎样呢。
“娘娘,今天真热闹啊,大家难得这么狂欢!”皖月边说边走进来,看见浣尘竟自己掀开了喜帕,吓得手里的喜酒也端不稳了,“娘娘!您怎么自己把喜帕掀了?您快坐好,盖起来吧。”
浣尘似没听到她的要求,只是轻轻道,“你说大家在狂欢?可是他们不见得是真高兴呢,这狂欢也只是一群貌合神离的人的孤单罢了,倒是一个人的孤单,才更像是狂欢。。。”
“娘娘。。。”皖月听得似懂非懂,正思索着,门外的太监们齐声说道,“参见皇上,皇上万福。”皖月扶娘娘坐好,将她喜帕盖上后,连忙关上门走了出去。

一会,门就“吱--”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摇摇晃晃走进来。
他周身有淡淡的酒香,走到床边后就坐了下来,但是却并不急于掀盖头,只是静静的坐着。浣尘十指微握,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她等了许久不见动静,犹豫着要不要看看皇上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正在思前想后时,眼前突然一亮,喜帕已被掀开。
眼前是个醉眼迷离,眼神却极其清澈的美男子。“你不必害怕,朕只是想看你。小时候,看那些为争父亲宠爱的妃子,面目一个比一个可憎,朕想,天下的女人都是那么讨厌的吧,直到看见你,原来,人世是真的有像菩萨模样一般的女子的,就让朕静静的看看你吧,朕看着觉得安宁。”他轻声道。
“如能让皇上如此认为,这是浣尘修来的福气。”她平静说道。
“你能喝酒吗?”他问。
“浣尘虽已入世,可心还是属于佛祖的,所以,请恕浣尘不能陪皇上饮酒。再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饮酒无济于事,喝太多反倒会伤了身体。”她拒绝。
“如此,朕就听静妃的。。。对了,静妃会弹琴吗?”他又问。
“浣尘粗通一点。”
“不如你弹琴给朕听吧,如此大好良宵也不能让两个不解风情的人浪费了。”他微笑如水道。
“皇上别笑话浣尘的拙劣琴音就行了。”说罢,她袅袅走到琴台边,盈盈坐下,先十指调了琴,才开始徐徐弹来,弹的是不知名的曲儿,却自有一番逍遥神韵。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曲末了,皇上却犹自陷在琴音里,良久,方问道,“这曲是何人所作?遗世独立,空灵邈远,竟不沾一点烟火味!”
“皇上见笑了,这只是浣尘在竹林溪边随意拈来的自然声音。”她略有点脸红。
“浣尘信手拈来,而我们,就算是身处其中拈来的也只能是从指缝里溜走的露珠亦或是穿发而过的轻风吧。。。”他竟有淡淡的伤感。
他应该是宁愿作以桃换酒的隐士而非作万人之上的皇上的吧。。。浣尘想。
“静妃?”
“皇上有什么事?”
“朕可不可以叫你浅吟,浣尘这名字与皇宫太格格不入了,朕不忍在皇宫亵渎这名字。”这男子竟有如此一颗细腻的七窍玲珑心。
“只是,为什么是浅吟呢?”她反问。
“瑶琴低吟远,浅浅弹,个中心事有谁知。”他慢慢吟道。
“皇上抬举浣尘了,浣尘愚钝,没有如兰花般的心窍,所以也并无扰人心事。”
“是吗?呵呵,也许是朕多想了。不过,谁知道呢,皇宫这种身不由己的地方,不管你怎样的清冷疏淡,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的洪荒。”还未开始,他已为她黯然戚戚心伤。
“皇上不必难过,以后不管是怎样的艰难险阻,浅吟都会陪您度过。”她脱口而出,自己也有微微讶异,何时起,自己竟这么容易牵动情绪,出家人不是应该心如止水吗?
“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我度过这漫长的时间。。。”他轻轻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慢慢松弛了下来,因为,他已如婴儿般安然入睡了。
窗外,月色如瀑,清雅的溅到床前,浅吟看着身边酣睡之人,一向只为百姓舒展的微笑,悄然挂上眉梢。因为她,在这清凉的夏夜,皇宫不复之前的寂寥,悄然冒出一点柔和温情的星光,然而,这星光,始终也只是小范围的。
五更天,璟霞殿。
“什么!?你说皇上和静妃并未同床?”太后等了许久等来的是这个她十分满意的消息。
“奴才该死。”温德赶紧叩头。
“罢,好在今日早膳之前,她要来向哀家行礼,到时我自会与她道理一番,你先过去吧。”玉手一挥,温德急急行礼退下。
天光逐渐明亮起来,一列逶迤而行的宫女正跟着静妃向璟霞殿走去。
“臣妾参加太后,太后千福。”静妃半跪下来。
太后慢悠悠的喝着参茶,也不叫她起来。
“你可之罪?”太后喝问。
“臣妾惶恐,不知哪里做得不妥。”静妃轻轻道。
“你要知道,本宫招你进宫,是要你做皇帝的妻子,而不是弹琴的艺伎,若是你不能为皇上诞下龙子,到时你可别怪哀家不守承诺,广纳佳人!”太后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摔。
静妃听罢心潮起伏,太后竟这么快连此事都知晓了,这皇宫是怎样的一个龙潭虎**!她小心翼翼的认错,告别了太后,心事重重的转回了自己的处所。
皇上在她还未醒时就已离开了,她醒时一切如昨夜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然而屋子里淡淡的酒气却提醒了她的回忆。毕竟是有人来过的,面对如此温柔善解人意的皇上,她略有点受宠若惊,民间流传的皇帝形象不都是一个威严的、不解风情的薄幸郎嘛,怎么他却是不同的?
心里有一点点的惘然若失,她这十六个似水年华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的与一个男子掏心交谈,然而一早醒来,睁眼却看不到那暗雅如兰的男子了,他竟连招呼也不打,悄然不带一丝云彩的走了!
“娘娘,温德公公托奴婢告诉娘娘,今晚会有家宴款待王室各王,他们是来恭贺新婚之喜的。”皖月走进来道。
“哦,知道了,你帮我准备准备吧,我今日的佛家功课还没做呢。”她一日不念一遍金刚经就觉得对不起佛祖。
待她刚刚换了青衫,手持佛珠时,突然又想起,自己对皇上的家务事还不甚熟悉,最好是了解一下的好,以免言语不当又被太后指责,于是把皖月叫了进来,要她细细将皇室成员都介绍了一番。
逡祈皇帝是第五子,甄妃所生。老皇帝共有十个儿女,其中九个儿子一个女儿。
大皇子曦茈本是太子,她的生母穗皇后也是最受皇恩宠爱的女人,然而最后不知为何却是五子曦琰继位,这里面不知又有多少宫廷内幕。大皇子原是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的,他与五弟也最是亲密。后来五弟继位,他被封为安王,便越发的冷漠疏远起来。
二皇子怀王曦玣,兰贵妃所生,爱好武功,威风凛凛。他的亲妹妹,也就是老皇帝唯一的女儿,十公主曦苡,性格纯真,文采斐然。
三皇子玉王曦珽,隐妃所生,是个大爱天下的玉人。
双四皇子汶王和卫王,曦瑜和曦萳,是楚贵妃所生的双胞胎,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连楚贵妃自己也很难把两人区分开来,他俩性格孤僻,古怪敏感。
六皇子邺王曦珣,昭贵妃所生,他是个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奇人,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于股掌。
七皇子郢王曦萂,萃妃所生,是个风流倜傥放浪不羁的妙人。他的亲弟弟,八皇子胄王曦玳,却是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人,阴唳而冰冷。
九皇子郅王曦珸,他的身世有点与众不同,乃是一个无名更衣所生,他刚生下来,母亲便被其他妃子阴谋毒死,虽然老皇帝对他一视同仁,但他还是常被其他妃子刁难,哥哥们亦嘲弄其为“痴傻”。
这些皇子个个都是人中之龙,性格更是各有千秋,引人好奇,浅吟虽是出家之人,却难掩正值十六韶华的少女心态,她竟有点盼望今晚的家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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