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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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人善对着天空说:从天上来,到地上去。
说完,就倚着身边的一棵尖叶树,昏昏睡去。
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首领蒙正站在群落所在的山口,遥望着北面半空中灰暗的云朵,想一些重大的事情。
善的毫无来由的一句话,倒让蒙产生了一些感想。从天上来的,为什么要回到地上去?蒙想不明白。而且,从天上来的是谁?回到地上的又是谁?这个问题,蒙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结果来。看来,一个疯人随意说的一句话,实在不能当真的。蒙叹了口气。
蒙想起了群落刚来到这里时的情形。已经好些年了,久远得连这个群落里公认的记忆力最好的蒙,都有些模糊了。不过,他倒还清晰地记得,那时他还很小,刚刚学会了走路,但走得还很慢,也不稳重,他是趴在父亲造的背上,逃离虎群的。父亲那时还是首领,粗黑的大手异常灵活,很会编造某些实用的工具,如套狼圈、追兽箭之类的,群落里的人们就喊他造。
群落原来居住的地方,是一眼望不见头的平地,没有这样的山,树也很少,不远处还有一片水汪。每年,群人估摸着太阳的远近,适时地播下稻谷,用圆叶木的叶子包来水浇种,自给自足。四处平地,免了山地奔波的辛苦,又加少树无草,猛兽失去了遮挡,群落也少受了许多侵袭,群落的人口也开始增加了。不过,稻谷种子不多,收成也差,常常饿肚子。况且猛兽不来袭扰,也就无法猎杀兽类,很长时间都吃不上一块肉。更严重的是,造发现,没有了猛兽的追击,群人的奔跑力越来越差,后来连青壮的群人,取一趟水回来,都露出气喘的迹象。造很担忧,终于有一天,和群落里几个有威望的望人商议后,决定离开平地,迁往物种丰饶的地方。至于迁到哪里,造不知道,没人知道。
走的时候,他们选择了一个深夜。这个时候很安静,猛兽正在安息,天上闪亮的星正好看得很清,以来引路。时间一到,造在自家的草棚前打起尖利的口哨,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异常地刺耳。群人很快集合起来,清点了人口数,排好队形,造和其他几个望人排在最前,几十个青壮劳力垫在后面和两翼,女人和孩童包在中间,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他们是在通过一个山岗时遇到虎群的,此时天刚黎明,猛兽觅食的时候。年幼的蒙正酣睡中,被几声沉闷的嘶啸吼醒了,他从草地上爬起来,父亲已不在身边。抬眼看时,就见群里所有的大人都散向了四周,围成一个几十步的圆圈,圆圈中心,只剩了蒙和几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孩童,盲目地看着周围。
初时,虎群并没什么动作,只是蹲坐于群人围成的圆圈之外几十步的草窝里,有的以爪抹面,有的用腥红的巨舍舔抚颚部,远处的,还有的似乎在悠闲地散步。造提着一根亲手打磨的粗棍,立在离虎最近的圈弧顶,紧张地观察着虎群。这时他看到,前面的一只虎舔食完了脸和颚,慢慢地立起了后腿,恐怖的虎头高高扬起,张开大口就要发出震撼的吼叫了。造觉出这可能是攻击的信号,赶在虎吼前吹响了口哨。随即,一排木箭从圆圈里射出,齐齐冲向虎群,有几只虎被刺中,嗷嗷着狂吼起来。木箭是圈里的女人射出的,她们每人握了一支追兽箭,一下一下拉紧两端系着的软藤,把一支支木箭射进虎群里。这就是首领造琢磨出的袭兽工具,虽然威力有限,但在遭遇兽群时还很有用处。

遭受袭击的虎群暴躁起来,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圆圈死冲。这时候,青壮劳力的石块派上了用场。他们每人面前都有那么一堆,齐齐整整的,每一块差不多都有虎头大小。攒足力气举起来,等某一只勇猛的虎兽冲近前来,瞅准头骨,狠狠地砸下去,躲开的,吃不住惊吓抽身走了,躲不开的,吱呜一声匍倒地上,气息焉焉地喘。造看到,不大一会儿后,虎群就被打散了。山岗似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造招呼大家蹲坐着,稍喘口气,也便积攒一下力气。凭他的经验,这死寂的平静不会长久。果然,大约喘了十几口,远远的虎群又开始骚动起来,有几只磨蹭着靠向圆圈。造一摆手,提醒大家注意。双方对峙的时候,造却发现有几只虎,缓缓绕过山岗,向侧后方隐去了。正当造还没有作出判断的时候,虎群冲上来了。群人立即行动起来,石块、木箭重新投入战斗。但造明显地感到,这次还没几下,虎群就仓促退去。造诧异之际,身后却传来死命的吼叫。造急忙回头,却见三只大虎已经从后面防守薄弱的圈处突破进来,一个女人和两个孩童已被扑倒在地,在犀利的虎爪下徒劳挣扎。造忙招呼了几个人回防,原来准备退却的虎群乘机又撵上来,一把扑倒了一个望人。两头难顾之际,得了手的虎群,拖曳着战利品消失而去。
天亮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了。造清点了人口,少了那四个人。他们掘了四个小坑,用土掩了四人平常的用具,稍作休整,又上了路。
漫漫的奔波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片山口。
那片山口,就是蒙现在了望着的这一片。父亲造把群落带到了这里,远远地就望见了青翠的山,满山的树木,以及正鲜艳地结着的满树的果实。父亲造把手撩在耳后,就聆听到了潜伏于山间的猛兽的声音。是个生存的好地方。造当即召集望人商议了,群落便在这里居住了下来。
善,就是在群落住下的第二天来到的。许多人看见,她是从天上的某个地方飞下来的,造也看见了,但他认为那是掉下来,而不是飞。当时造正组织群人,用利石折砍树木,捋树叶,摘藤条,搭造居住的木棚。搭到首领造的家时,几个群人正把宽大的圆木叶往木棚顶上铺陈,就见一道黑影闪过,一个看不清的什么东西穿过尚未搭就的木棚顶,摔落在棚里的地面上。这就是善。她显然已被摔昏过去,老半天没有声息。造忙招来群落里会疗伤的疗身妇,在她的手臂和**顶摸索了好久,灌注了一圆叶雨水,方才醒转来。善战兢兢地巡视了一圈群人,让人摸不着头脑地说:从天上来,到地上去!从此后,这句话就开始伴随了群落的生活。只要你有心,或者你乐意听,每天都能听到无数遍。善是首领造给她起的名字,大概是看她疯疯癫癫的样子,期望她向好吧。
此后数年,首领造慢慢老去,终于在某个太阳落去的时间,辞别了群落。望人聚集一起,用土掩了首领,在土上栽下一棵碎叶木幼苗。然后,拥举和碎叶木一样年幼的蒙,做了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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