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十五章 关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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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法地伤害别人的本领,乃是官吏们的看家本领——
佚名
“呸!”陈时口中满是血沫,犹自抗辩:“这驿站接待过路官司的定制乃是朝廷所定,又经知州大人严令。我今日按例接待,并无过错,他虽是上官,怎肯胡乱妄为?!”一边捂着嘴,也不管嘴角还趟着血。
陈时,乃是束鹿县的一名驿丞。虽然没读过多少书,因平日里为人公正梗倔,偏爹娘死的早,没有生计,被乡里托人使钱在驿馆谋了个差事。接待官司时,只按定例行事,不肯巴结,得罪了不少官员。那知县虽不是什么昏官,然嫌他执拗,每每要开革他,却被同乡的衙役劝住。今年三十左右,已经是干了五年了。今日接待的是路过的殿中侍御史。因殿中侍御史是京官,虽不过是个从七品上阶,好歹也是台柬官,又常在京师。不知怎的,路过这个小县,知县夏齐只怕他寻了什么过错,回到京师奏上一本,自己的前程也就算交代了。因此不仅让一县的大小官吏出城五里迎接,还用了知县的执事,一路鸣罗开道,来到驿馆。不想,那陈时又犯了执拗毛病,不肯听知县的话大肆铺陈的招待他。几句话不合,知县夏齐惹的又气又急,叉开五指,赏了他一记耳光。
听的陈时犹自抗辩,夏气心中撮火,只暗道:“他回京奏一本,我也没了前程,也叫你不好受!须让他知道我是有心巴结的。”吩咐一声:“吊起来,只管打!”那些衙役虽是同乡,终究拗不得知县的令,一齐上前,七手八脚的把陈时胡乱捆在树上,一鞭一鞭的打在陈时身上。惹得驿吏、百姓院里院外的围观。
被陈时称做“上官”的人,大约五十岁上下,因为平日保养有术,看上去只有四十五六。本是元符中的进士,政和二年除殿中侍御史,次此到真定府却是私事。因是京师的台柬官,一路官司俱都怕耽误前程,甚是巴结,游山玩水的好不逍遥,收受的钱财也不在少数。偏到了这束县被这执拗的驿丞顶撞,本来十分恼火,但是却要保持着伪善的儒雅风度,不便发作。越是饱经世故,他越是磨去棱角,只将心中的狠毒与奸诈深藏不漏,遇事也能够不焦不躁。
那人起先只是沉吟,一则有心教训一下这个不晓事的拗驿丞,一则又担心有碍物议。待看得衙役们抽打了陈时十数下,方才缓缓开口说道:“贵县且叫住。既然朝廷早有定制,又经知州大人严令,我是私事情,那驿丞也不算错,只要按定例将就便可。”
那知县夏齐听得他说这些,只道他是用话语敲打自己,哪里不惊慌,忙说道:“上官毋怒,待我处置了这个不长眼的小吏再与上官赔礼。”一面命人止住毒打,一面开当场开革了陈时的差事,命人乱棍轰陈时出去了。那人不想一席话被夏齐误会,不觉愠怒,也不理会夏齐,只带着从人自将馆中歇息去了。夏齐不明就里,混头涨脑的跟着进去,只是心中惴惴不安。
到馆中落座献茶不提,那人见一众县尉、押司、孔目、都头在场,不免装腔作势的吩咐一通,只说些什么皇恩浩荡、职官守命尽职之类的官腔。待得屏退众人,只教知县夏期一人留下。
“贵县,我虽是私事路过宝地。但见民殷士安、道路桥梁按时修缮、仓廪丰足,知道贵县治理有方,待回到京师,必上禀天听,圣上也有嘉奖。”那人一面吃茶,一面漫不在心的说道。
夏齐却知道此中机关,若是不赶忙送上财帛,恐怕那人就要改口说:“贵县身负皇命,职守一方,却见流民暴于野、百姓不得食、士子不满、仓廪不足。我是台柬官,不免回京师要具实回奏。”那时自己的前程算是完了。忙不迭的命人送上个早已准备好的锦盒,只说道:“闻上官风雅,下官只备了个寻常端砚,不成敬意,乞望笑纳。”见那人面无颜色,知道此时该退下了,便又说道:“上官一路车马劳顿,还请歇息。若有吩咐,只官讲来。”一面拱手,一面小心退出馆舍。
那人见夏齐退出,伸手把那锦盒打开,里面黄白之物,少说也有二百两,只是嘴里哼了一声:“还算识时务。”一面有吃茶不提。
夏齐退出馆舍,不觉长叹了一口气。自己做这个知县,做的实在憋气。上司官只顾自己的差事好办,把一应钱粮、劳役摊派到自己头上。偏这束鹿县本不甚富裕,为保住官帽,也只好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了。就是这样,自己还养着一大家子五七人口,平日里交际应酬哪里不费钱,那些俸禄够什么花销?不免放纵官婿巧立名目巧取豪夺,催科催粮的。今日里来得个殿中侍御史,若是巴结不到,只怕这十年寒窗便要交代到这里了,运气也不会比陈时好多少。又吩咐众驿吏好胜听差,用心巴结,便自顾走了。
曹林带着王彦并那黑壮汉子躲事,恰巧走过驿站,看得这一幕。王彦只狠的牙痒,又要出手,被曹林止住,曹林脑中只是不断的泛出两个字“陋规”。
待到一处偏僻去处,左右无人,那黑壮汉子方才说道:“洒家姓关名新,因行七,人都称做关七,关西五路上也有个小名头。今得二位相助,却不知二位好汉名姓。”王彦心里怜惜这好汉,便要报上名姓。话未出口,曹林已说到:“不过是凑巧遇见,我等还有要事,好汉还请自便。”那关新久在江湖上行走,知道此时曹林不知自己底细,又不欲多事,因此言语冷漠。不免心头一凉,只好拱手道别:“日后关西道上,若有事,只说是关新的旧识,事多有助”一面走了。那王彦好生闷气,只是怪曹林不知道爱惜人才,白白错过了一条好汉。曹林只说人心难测,做好正事要紧,便领着众人急急寻生药铺去了。

走过十字路口,来到另一趟大街,也是热闹非常,寻本县的人问讯,只说中街有个本县最大的生药铺。众人紧走几步,来到门首。只看得三间正堂,磨砖对逢,出来进去人流不绝,小伙计忙前忙后,一块大匾上用金字写着“顺生堂”三个大字,知道到了地方。
掌柜的正听着帐房报帐,今春早暖,地气生发的早,时疫来的也早,染病的不在少数。因自家是本县最大的生药铺,平日里束县城中的药价多是自家做主,那些小的生药铺依靠着本店采卖药材,不敢和邱官人生分,大多数的病人虽嫌药贵,只好到自家来抓药。上月少说也有三百两的进项,自己的花红也是少不了的,想到这里,不觉暗自高兴。却不知小伙计已经递上了一张方子,掌柜的本要拉下脸来,训斥小伙计一顿,只看的药方子蹊跷。俱都是些牛黄、水银、硃砂、火销、白矾、九牛造、降香、细辛、草乌、沉香、肉桂、茜草等治刀伤、跌打的药物,需量在五七十份。再看几位买主,只两个是读书人的模样,其他的几个俱都是健壮后生,心中纳闷,一面让小伙计递茶,一面与他们说话。
“客官面生的紧,想来不是本地人氏,不知在何处恭喜?”
“我等本是去真定府勾当生意的,不想途中遇了强贼,伤了些伙计,因此到贵号采买些药材,也好治病。”曹林因见掌柜的问话,想是寻常的客套,随意编造了借口。
“哦,原来如此。不知客官贩运的是何货物?”掌柜的又说道。因是今日邱东家街面上吃了亏,吩咐各处细心着外乡的生人,拿住有赏,这些人看着可疑,故此又问。
“大枣,左不过是些寻常物件。”曹林从未做过生意,哪里知道这些生意经,一时想到,便脱口而出。
掌柜的久经商场,却是知道那枣儿须是夏天才多,何况真定府的枣并不闻名。又见这行人等衣衫多有不整,又似带有风尘之色,不免又疑心几分。
“客官不过五七个人,却要许多药物,不知又是为何?”
“………”
“你开店做生意,只管卖药,却哪里要问这许多聒噪!”王彦见那掌柜的声色猜疑,又急着办事,便恶声恶气的大嚷。
“客官休要生疑,药材倒是有,不过这方子要的多,一时也难以凑齐,须去本店东家处取去。”那掌柜的见王彦一身筋肉,又满脸的不满,恶声恶气,恐怕出事,急忙圆合。一面叫了小伙计:“快去到东家处取药。”一面暗示眼色。那小伙计多年跟着掌柜的,知道此中有蹊跷,忙点头答应一声,忙不迭的那着方子跑了。那掌柜的命人换茶,一面有笑脸应承。曹林等人见他答应取药,俱都松了口气,只在店中坐了,等着小伙计将要取来,便可完事走了。
说话见,等的将近一个时辰,却不见那小伙计取药来,曹林心急,耐烦不住,只问道:“贵号东家在何处?为何如此麻烦,我等急着救病,却等不了许久。”
“客官却要耐心,我这东家好喜清净,在城外东山三十里处安住,药材都在那里。”那掌柜的一面暗自着急,只怪小伙计不会办事,去了许久,不曾回转,一面又要稳住曹林他们,因强自笑脸,却不觉满头的大汗。
“好个贼黑店!”王彦等了许久,心中着急,哪里等的住?一把揪住掌柜的前襟,举起沙钵大的拳头,大嚷着:“你本贪图我等钱财,却在这里消遣大爷!”那掌柜的本事个欺善怕恶的主,哪里禁得住王彦一吓,只缩成一团,口中说道:“好汉饶命,却是路远,却是路远。”
王彦见他脓包模样,心中最是看不起,待要打下,却听得店外一阵脚步乱响声,有人大喊:“牛子正在店中,你等围住,拿了不饶!”原来是邱斌吃了亏,到家中唤了二十多个家丁,满处的寻仇人不得,只是着急,便绕着束县乱转。那小伙计到东家府中寻他不得,急三火四的也满街寻找,好歹寻见,说了原委。那邱斌大喜,将众家丁、恶奴直朝店中走来。
王彦听的声响,只几步赶到店外,却正撞见邱斌并众恶奴,一时性起,大喊几声:“你爷爷正在此处,有本事的上来动手!”邱斌本是束县一霸,平日里结交官司,不曾吃亏,今日却无端的挨了拳脚,见了仇人,眼中直冒火吩咐一众恶奴上前不由分说,只官打死。一时间,众人围殴在一处。几个眼尖的家丁串到店内,寻着曹林的人动手。曹林本是书生,于拳脚也是稀松,又搭着膊搭内的钱财,极是不便,山寨来的兄弟见状也一齐上阵。只弄的桌翻椅倒,杯飞壶倾,店中其他客人哪里敢停留,一个个忙不急的跑散了。
王彦对付十数个恶奴本是寻常,只是顾及曹林,也不敢离开太远,一时间竟然被众恶奴弄得个旗鼓相当。只在发愁间,却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喊叫:“以多欺寡,好不要脸,却看洒家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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