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五十六章 麦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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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仿佛都象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房檐上滴着水,树叶上挂着水,石头山汪着水;寨子上的秫秸被水泡涨了,散发出湿漉漉的水腥味道;田拢沟里农人们拉麦子时掉下的麦秸,被人踩了,又被雨水砸进了泥土里,仿佛是故意嵌上去的……
老天爷仿佛总是捉弄辛苦的农人,入夏以来,天气本来热的蝎虎,可是正当田里沉甸甸的麦穗提醒人们开始麦收的时候,一常大雨又不期而至。
山区的农人们春季一茬麦子,作为主要口粮,秋季一茬黄豆,换点油盐酱醋。遇到收成好的年景,打下的粮食也就对付着能吃上多半年,哪里还经得起老天爷的折腾?于是乎,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争取趁着老天爷还没大变脸,赶紧把麦子收好、晒好、藏好。
苏瑛实在累得不行了,坐在田头的一根扁担上,畅开了怀,把脚上的芒鞋也脱了,呼呼直喘粗气。义军的留守部队除了少数担当值哨的以外,全部都投入了抢收麦子的劳动中。毕竟是在封建社会简单再生产的条件之下,手中没有粮食,哪怕你家财万贯,也当不了饭吃。
王锁柱从陶罐里倒出一碗水,递给了苏瑛。苏瑛咕咚一口,把水喝完了,可是觉的不过瘾,索性把陶罐端起,来了个“嘴对嘴,常流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小半罐,才擦了擦嘴巴,把陶罐放下。
王锁柱在一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教导,要俺看,您不像个读书人!”王锁柱接着笑道。
“噢?如何不象?”苏瑛笑嘻嘻的问道。
“俺家也在济南府,村里就有个王有德,头些年中了秀才。平日里只会摇着脑袋读书、踱着方步走路,什么营生也不做。去年夏天,他家娘子生病,无人炊饮。他只好每日早晨自己打水,俺见他一边打水,一边还说‘世道变了,秀才也要自己打水了。’天下的读书人,哪里有您这般劳作辛苦的?”
长衫已经脱去,丢在一边,身上只穿月白色的中衣,六耳麻鞋也脱了,一脚的黑泥。苏瑛看着自己的一身打扮,除了一身的白肉,也确实没有半点读书人的味道。
“你不知,我读的功课里,原本也有劳作这一课。”苏瑛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蒲扇,使劲的扇着。
“哦?哪里有夫子这般教学生的?”王锁柱挠了挠头。他当然不知道,苏瑛从小学起,就有一门课叫“劳动课”,上大学的时候,还有一项必修的“社会实践”。
“夫子教授时,不惟是田里的活计,凡洒扫、修理、浆洗、缝补俱都要学的。”
“那岂不成了妇人?”王锁柱更加不解了。
“哈哈”苏瑛把蒲扇放下,说道;“都是圣人之道,你以后便知晓了。”
“圣人也要劳作么?”王锁柱的眉毛拧成了一团。自小他就从那些读书人的嘴里听说了“人分贵贱”,只有自己这等“贱人”才要一辈子受苦,富贵人家从不劳作,圣人劳作更是不可想象了。
“尧舜禹汤可谓大圣吧”苏瑛问道。
锁柱没读过书,也就是在义军的蒙学里才学着认识了几个字,但是他知道这“鸟生鱼汤”可是读书人心目中无比推崇的大圣人。
“尧之王天下也,住的房子不过是用茅草栎木做的,吃的不过是藜藿做的菜汤,夏日葛衣,冬日麂裘而已。今日之世,富户看门之人,也比他吃穿的好。”苏瑛把脚上的黑泥撮了撮,接着说道:“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锸以为民先,劳累的大腿、小腿上都不长毛了,今日之世,就算你我,也没有比他更劳累的吧?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今日之世,纵使再贤能的官吏也不办不到这样吧?这些大圣均是如此,怎能说圣人不劳作?”
王锁柱再没有吱声了,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他的知识已经不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了。
“霍二哥,这边歇息歇息,说说话。”苏瑛没有注意到锁柱的表情,向路过的霍延良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休息一下。
“可不敢,可不敢。”延良依旧驼着背,踩着小碎步,匆匆路过,只说道:“庄户人家,靠天吃饭,误了时日,可是不得了。教导金贵人物,好生歇息,我等小民,还要养家糊口。”
“我是什么金贵人物,不过是个穷酸措大而已,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哥哥休要折杀苏瑛了。”苏瑛休息了一阵,起身唤道:“锁柱,接着干吧。”

这时候人们已经象打冲锋一般了,有的摔掉了帽子,有的脱掉了布衫,所有的镰刀都在闪光,好象镰刀在飞,人也在飞,麦子也在飞。田间地头里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把麦子吹一块一块的吹到,又吹成了捆。通往村子里的路上,牛车、驴车、驼子、担子、再宽处象流水,在窄处象拧绳,村边打麦场上麦子一垛一垛垒了起来。
农会组织的互助队来了,大车上的后生们拿着木叉和绳子一个个的跳了下来,有几个不小心,踩到了湿泥,闹了个屁墩,惹的大家一阵哄笑。
一家一户的小农经济模式使得社会生产力被极大的约束了,象麦收这样村里的大事,往年也是“个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没几个劳力的家庭甚至无法把到手的麦子完全收获,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辛苦劳动的成果在秋雨里一点点腐烂。
现在农会在义军的帮助下,组成了互助队,集中集体的力量,一块一块的把大片的麦子收获着。为了补贴互助队成员有可能不能及时收获自家粮食的损失,苏瑛原本打算给每个互助队成员每天二十五文钱的补助,到了麦子碾好的时候,按照粮食的价格兑换成相映的粮食实物。可是反映并不热烈,细打听以后,才知道,这些年的粮价格一直居高且不稳定,有的年头八百钱也买不到一石粮食。苏瑛后来又补贴变成粮食,每人每天补贴两升粮食,平日记帐,到了麦子收好以后,在以实物兑换。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如此一来,互助队成员后顾之忧就减少了,大家都不用担心今年糊口的粮食了。干劲也更足了,田地里,有的用叉挑,有的用手抓,抱着麦捆子往大车上扔。不一会儿,每辆车都装的象小山一样,上去几个人在上边摆,下边有几个力气壮士的后生,喊着号子摇着绞杆,那胳膊粗的绳索,把麦子紧紧的捆住……
一辆辆大车装完了,装的满满的,高高的,跟车的后生先把叉子扔下了,人也爬了上去,趴在车顶,还有调皮的在上面打着滚,和下面还在收麦子的人嘻嘻哈哈的说笑着。
“驾哦!”车把势一声吆喝,长长的皮鞭打了个响,一边哼着河北山区里的小曲。大车吱呀呀的响着,牲口套在车辕上满满的走了,大车顺着便道晃晃档档地走过,浑象一个吃饱了炊饼炖肉,喝醉了酒的汉子。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苏瑛喃喃地把辛弃疾的名句说了出来,只是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了,却不知道这句家喻户晓的名词正宗的著作权所有者还尚未出生。
一抹晚霞中,太阳变成了羞红脸的大姑娘,远方的树林中倦鸟归巢,喳喳的响成了一片。苏瑛和王锁柱扛着撅头和扁担,哼着跑调的山歌,一步一瘸的走回了抱犊寨。
晚饭是一大碗的桐皮熟脍面,还有几个白肉胡饼,这对整天喝秫米粥,吃杂面窝头的义军来说,无疑是比较丰盛的。苏瑛还没进入冯家大院的门,一股久违的肉香便毫不由于的钻进的鼻孔,诱惑着他的味蕾。
“必是有天大的喜事!”苏瑛接过王锁柱递过的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忙不迭的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的桐皮熟脍面,贪婪的闻了一阵子,却又把筷子轻轻放下,问道:“曹抚军呢?”
曹林兴冲冲的走进来了客厅,手里一边挥舞着几个札子,一边大声说道:“大捷!大捷!”苏瑛一回头,忙紧走几步,拿过札子,紧张而兴奋的看了几眼,脱口喊道:“天助我也!果是大捷!”
朱长荀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垂,终于磕在了长枪的木柄上,他猛的一惊,又把眼睛瞪的溜圆。看看天色,已经四更左右了,可是身后的细花棱子窗格下,一灯如豆,还兀自闪亮着。
“押班侍卫值王锁柱已经送过了三、四道水和一道夜宵了,怎么教导还未歇息。”朱长荀把脸抹了一把,左右琢磨不透,今天下晌,来了个红翎急使报捷,说了韩都尉围住了官军的一个大官,想是教导也是高兴,故此不曾歇息吧。
太阳刚从东山上露出了笑脸,白耀耀的光还没有把大地照醒。
“吱呀”冯家大院的门开了一半,王锁柱已经快马冲出,直向北奔去了,把几个洒扫庭院的小侍卫弄的满脸的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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