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蝴蝶 第六十八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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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的夜是新鲜、明亮的。布满繁星的夜空里,没有一丝云彩,温暖的空气仿佛战战兢兢的一动不动,生怕失去哪怕是一瞬间的美景。
月儿升上来了,夜色变的透明了,到处都可以看得清楚,甚至能让人辨识路边的草茎。
在被清辉渗透的冯家大院的后园里,小径边上树木纤弱的影子映衬着石桌上蜡烛闪动的红光,宅墙上那些不知名的蔓藤散发着一种清淡的甜香。
“来,来,不必拘束,都落座吧。”苏瑛依旧是一袭灰蓝色的长衫,微笑着招手示意,让几个人坐下。
陈共是那种有点散漫的人,红堂堂的脸膛显得消瘦而有精神,个子又矮又瘦,看上去就像个大号的丝瓜。可是很奇怪,他干的活计却是那种需要具备极其精细心思的技术性工作。这也许是一种不自觉的自我心理调剂,人的脑筋不能总是像发条一样紧绷着。
陈共笑嘻嘻的刚坐下,却发现身边同来的蒲占和杨辉还没动身,又尴尬的笑着起了身。他是散漫,可是并不傻。
“陈师傅,如何又不坐了?”苏瑛摇了摇头,这规矩多了也是很烦人的。
“泽之,快扶蒲师傅坐下。”苏瑛冲杨辉一摆手,自己走了几步,要去扶陈共。
“使不得,使不得。”陈共急忙摆了摆手,说道:“教导上膺天命,应着星宿呢,怎么肯污了教导万金之躯?”
“正是,正是。”蒲占连声附和着,他的颧骨高耸,两颊深陷。一边轻轻的推着杨辉伸过来搀扶他的手,一边又说道:“外间方圆数百里,都传扬开了。都说教导是太乙真人座下的弟子,在山中修道成仙,奉了师命,下山来拯救黎民苍生了。”却还是不肯坐下。
苏瑛一楞,又吃吃的笑了,“太乙真人的弟子,那不是哪吒么?蒲师傅几曾见我有三头六臂?”
“恩,……许是传讹了,是真武大帝?”蒲占小而凝注的眼睛闪着光,非常认真的思考着,可是还是不得要领。
蒲占和陈共不同,他是那种对事异常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人,满脸的忧郁,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突起,如同绳子一样,纵横交错,头上包这块头巾,就像从煤堆里拣出来的一样。
“管他是仙是佛.今日请二位师傅随便说话,胡乱用些酒菜,也算是犒劳二位师傅近来劳苦之功。”苏瑛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耽误时间。
多元而庞杂的神祀、佛教、道教,在中国古代相当长的时期内,封建政府推行的是兼容并蓄的包容政策。三个神道之间,相互竞争、相互排斥却又相互渗透融合,而五花八门的祀神体系,民族色彩极浓。虽然它缺乏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但却像杂花野草一样,顽强的扎根与人们的信仰之中。
神本来就是人塑造的。当人们无法认识自我的时候,就把生命财产的保障、理想的追求、美好的期望乃至某些心理上无足轻重的安慰都寄托于外在超自然力量的庇护和恩赏。
封建统治阶级也需要造神,他们最害怕人民起来造反,因为神灵是阻塞自我觉醒的最好屏障。
而赵宋时期的造神运动尤其显得轰轰烈烈,堪称史上无双。
苏瑛和杨辉好说歹说,才让两个老头子勉强的坐下了。
“咄”地一声,朱长荀把一盘子菜端了上来。杨辉是那种和他不需要用嘴说话的人,苏瑛的眼神刚丢过来,他就接过朱长荀手中的酒坛。
“陈师傅、蒲师傅。这‘太白醉’乃是我义军换取钱粮的宝贝,寻常人难得吃上两口。教导今日以此待客,足见关切之心。”杨辉一边给二人斟酒,轻声微笑着说到。
陈共和蒲占就如同战马听见了号角声音一样,几乎同时惶恐的站了起来,一面一恭到地,一面嘴里不停的颤颤说到:“深谢教导厚意,老朽愧不敢当。”“折杀小老儿了……”
苏瑛耐不住他们罗唣,却又不能不给他们面子,只好紧走了两步,双手托住两人的手,露出两行雪白的牙齿,微笑道:“今日是后宅说话,并非牙帐会。二位师傅如此,倒叫晚生无以是从了。”
两人听见苏瑛自称“晚生”,又是惊恐,又是激动,哆嗦着又要下拜。杨辉是什么人?比那琉璃猴子还滑,早一步赶了上来,一边插科打诨的说着,一边把两人摁在了座位上。
“泽之,你来监酒。”苏瑛一摆手,“今日是私会,不拘礼节,若有犯者,罚……”苏瑛来回来去看了看。两尺见方的石桌上,只摆了两盘菜,一盘肉食,另外有一坛酒,苏瑛随手指着一盘子菜说道;“罚他做一味醒酒羹来。”

几人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挥着手,喘着气,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这才去了些顾虑,相继落座。
说是请客,苏瑛此时还真那不出什么美食来招待客人,不过是些煎豆腐、煎茄子之类的寻常菜肴,只那盘子烩羊肉让人的嘴一张一合的垂涎欲滴。
“二位师傅,简薄便宴,还请多用些。”苏瑛此时非常痛恨那些演义小说里的好汉们,他们每顿大块吃牛肉、驴肉,自己却穷的连顿象样的饭都请不起。
随着经济的发展,宋朝的饮食业也大倡其道。可是为了保护农业生产,像牛、驴这类大牲口还是不能随便宰杀的,那些寻常能吃上牛肉的人非富即贵,寻常百姓能吃上些猪肉、羊肉就算不错了。
二位老人自然又要起身相谢,却被杨辉拦住,“莫不是要做那醒酒羹来?”
若要二人制备刀枪器械,火工物件,二人连二话也不会说一句,但是真的要他们做一味醒酒羹,那真真是愁杀人了。
“先请诸位满饮此碗。”苏瑛端起酒碗,“诸位随未亲临战阵,却造了许多精良器械,更兼辎重粮秣不绝。士卒杀敌之功,少说也有诸位一半。”
“份内之责,教导过誉了。”三人忙不迭的那起各自面前的酒碗,一同高矮不均的举了起来。
‘太白醉’比之米酒度数高了不知多少,只两碗下肚,几人被酒微熏的便兴致颇浓,虽然苏瑛却仿佛有些天生的免疫。
“陈师傅”苏瑛侧身靠在椅把上,一只手端着酒碗,笑呵呵的问道:“勾管火工作很可还如意?那五百妇女可能出师了?”
陈共还是第一次喝到如此烈性的烧酒,他已经有点醉熏熏了,在微亮的烛光下,他坨红的脸上闪烁着一对亮晶晶的小蟹眼。
“教导真神人也!”陈共把酒碗一墩,擦了擦嘴,打着酒咯说道:“火工作自用了教导‘流水’之法,指人定责,每道工序均有专人检验。又细备了奖惩条例,无有敢怠慢事务者。老夫只要管教好几个工序的工长便可大事无忧。”
他又夹了一筷子烩羊肉,啧啧有味的咀嚼着,“那些妇人,看似毫无颜色,却是灵巧的紧,老夫不过教了一月,均可独自操作了。如此,火工作日产比之过去多了五倍有余。”
“陈师傅,那火工作内均是火药,切切毋忘众人身家性命为要。”苏瑛看到陈共时不时的把头低垂在两手间,怕他醉大了,善意的提醒到。
“教导且放宽心,”陈共一听到安全生产的问题,猛的一下抬起头来,仿佛一下子就恢复到了工作时候异常细心的状态,“火工作每人操作之时,都依教导训示。均是头裹布巾,面戴纱罩,脚穿厚底棉鞋,立与毡榻之上。每次制备火药之时,都过磅称重,又有巡查人等时时过问,绝无差错!”
“如此善矣。”苏瑛转身问蒲占“蒲师傅刀枪作又如何?”
“大抵如陈老所述。”蒲占也被‘太白醉’的酒精熏的有点醉,可是一贯严谨细致的他,还是瞪着他那干巴巴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伸着一个像是烧熟的苹果的鼻子,小心而又自豪的说道:“教导‘流水’之法,实乃神算!每人只做一道手艺,日久必然熟稔,总配之时,但见刀枪闪乱,目不暇接。我小老儿打铁半生,未见如此玄妙之机!教导又体恤下情,每个时辰便供茶歇一道,许那伙计、学徒自在吃茶攀谈、歇息,两个时辰便有些壮气力的饭菜,那些伙计、学徒怎能不卖力苦干!可惜我小老儿未能早日遇见教导,空度了若大的年月。”
“二位师傅。”苏瑛听了两个老人的汇报,心里高兴,走下座位,脚底下也有些打颤,“晚生也知二位平日劳苦,今日特设酒宴,一则犒劳二位近日劳苦;二则还有些难处还请二位师费心成全!”
“教导所望,但凭吩咐。”两位老人眼睛闪烁着,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朱长荀又上来了,手里托着的托盘上赫然放着一堆黑乎乎的烤焦的泥巴。
“啪”的一声脆响,苏瑛手中的木锤把那团泥巴轻轻的敲碎了,泥巴团中露出一裹荷叶,再然后就是白嫩的鸡肉飘香四溢。
“晚生并无好礼,此菜名‘叫花鸡’……是‘富贵鸡’,乃晚生独创,算是殷勤之意吧。”
苏瑛心思还算快,也不知道这道菜真正的名字是“叫花鸡”还是“富贵鸡”,不过看着几个人眼睛瞪的提溜圆的样子,苏瑛还是心里非常受用,“乾隆大辫子,我比你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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