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问世间情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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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夕阳红彤彤暖融融的。它在慢慢地收敛它的光芒,只是依然在西边的天空上久久不肯落下来,似乎对身处一片缤纷的环境里十分眷恋。远处,乡村里的青砖楼上炊烟袅袅地随着风儿曲曲缕缕地向天上飘。
夏老坐在阳台的旧四方桌旁,喝着杯浓浓的热茶。四方桌上摆着那个他不许别人共用的私有茶壶,里面盛满里茶水和茶叶,外表结满了茶垢。也许是人老了,每当傍晚时分一闲下来,他心里就闷的慌,孤独在侵蚀他。自从上次仙姑介绍冰雪来给春红她们搞砸后,夏老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些年轻的显然是不把自己这老骨头看在眼里,他越想越气,越气身体就越坏。这阵子,他总是犯些腰腿痛,失眠等毛病。吃东西就没胃口,人也迅速地衰老了,头发在不知不觉间几乎全秃了,剩下白花花稀稀拉拉的根儿。夏洋去参军后,夏老更是心事重重。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如今不能守在自己身边,将来还会不会回来小镇呢?自己年纪大了,什么都不中用了。想着想着,他竟然老泪纵横。
晚年的孤寂冷清,逼使夏老不得不鼓起勇气,对儿子儿媳表明他的想法:他还是想再找个伴。一开始,大家都认为这样的事太丢人了,会遭人非议和笑话的。何况到哪里找个合适的人呢?这是一个让儿子儿媳都十分尴尬和苦恼的事情。但是夏老始终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他趁儿子和媳妇们回来给自己祝寿的时候,再次表明自己的心事。事到如今,夏老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了。
“我与杜鹃阿妈两人挺投缘的,若不是洋曾经跟杜鹃在一起,她妈早就与了我。”夏老认真地说着。他额上那几层深沟似的皱纹刚舒展开又紧皱起来。他还不知道儿子跟媳妇们会是啥反应。
大家都沉默了。夏江心里始终觉得这么老的人还结婚,实在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春红嘴唇动了动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当她知道对方是杜鹃阿妈时,那紧张的心终于松弛了下来:还好,是个没有累赘的寡妇。
夏老继续说话。“你们都有自己的家庭,各有各的忙。我人老了,还要忙店里的生意,平日里只靠阿洁帮我做点家务活。可是她毕竟是个嫁出去的女儿,她也有自己的家庭,还得顾理自己的事。”
夏老叹气了。他点燃手上的草烟,吸了口烟。然后又说:“我找个人回来,好帮我洗洗衣服洗洗碗碟做做饭。每天晚上,夏洁回去后,我就得一个人摸到夜全黑了才能吃上顿饭。我一个人吃啥也没味道,一间大屋里冷冷清清的。”
夏老说的是事实,一个老男人起早摸黑的,既要做生意又要亲自下厨,实在是无奈和劳累。夏老说完后,低着头自顾自地吸着烟,一语不发了,眼睛湿润了。
大家目目相窥,心里一阵酸楚一阵愧疚。夏江作为大儿子,他十分自责自己对老父亲的疏忽。他听了父亲的话,心里是赞同父亲的意思,可是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还是春红反应快,夏江对她使了个眼色,她就笑盈盈地说:“爸,你就自己拿主意吧!做儿子儿媳的对你照顾不周。若果杜鹃阿妈过来了,她能照料好这头家,我们就少份担忧了。这样好啊!这样好啊!”
春红的话让阿莲听得竖起耳朵。当初不是春红坚决要反对老父亲再婚的吗?这个女人怎么说变就变了?阿莲瞪大一双小眼睛疑惑地看着春红。
春红看懂得阿莲的神色,连使了一下眼色,说:“顺风婶人挺好的,不是吗?你看她人多和善,女儿杜鹃多懂事!”
阿莲似乎听懂了春红的话,也附和着说:“是呀!是呀!顺风婶这人挺好的。”
“爸,你就自己决定吧,我们没有意见。”春红看看阿江、阿海、阿莲谁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爽快地说了句话。好象老父亲的婚事就她说了算一样。后来,春红还是私下里直接与他们把话说明白了。
“就让他与杜鹃妈在一起吧。人家顺风婶是吃国家粮食的人,以后还有退休金呢,用不着我们老爸养,我们就不必为这事担忧了。何况,这样一来我们跟欧维不就是一家人了吗?在生意上总会有个照应哪!”
春红窃窃嘻嘻地说,听得其他三人张口结舌,恍然大悟,细想一下也是件美事,别人恨也恨不到呢。
接下来的事,春红叫夏老尽管放心,她会接应顺风婶那边的事情。总之,春红是下决心要为夏家做成一桩喜事。这真是天赐良缘,千机难逢。
话又说回顺风婶这边。当杜鹃正的时候,各方面正需要钱,致使家中一度陷入经济困境。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也曾考虑过趁着自己还年轻找个人改嫁了,以缓解经济困难的状况,好让女儿顺利念完书。只是她一直愁没有称心的人,也怕女儿不理解,只好一直把这件事闷在心里头。直到杜鹃认识了夏洋,自己也与夏老有了更多的接触后,发现夏老对自己确实也有点意思,她也想过要跟夏老重组家庭。但是想到如今女儿也有工作了,家里过得还可以了,如果跟了人家过得好就算自己走运,过得不好那就是自找麻烦。何况再婚不光是两个老人的事,还要面对两个家庭。两个家庭里的人和事也许就不好处理吧。这样想想,她又在矛盾中把事情搁浅了。后来,女儿与夏洋相爱了,她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夏老呢,自从冰雪被春红她们暗施诡计赶走之后,就一直不敢想再婚事。直到前不久的一天,杜鹃跟欧维去外地旅游了,顺风婶在家不小心把门上了锁,撬开之后到“夏记”去换新锁。夏老殷勤地上门为顺风婶服务。两个在寂寞中煎熬的老人,仿佛分别数年的老朋友一样,嘘寒问暖,话长话短,越聊越投契,心里越温暖。于是,那曾经熄灭的尘缘再次重生,蔓延。彼此间的心迹都能明明白白的看出来了,只是老人家俩不好意思直接说,他们仍然苦苦相思。顺风婶如今是绝对没有勇气找个借口跟女儿提这个事,她也没有料到夏老会是如此干脆利落。
夏老是干脆利落的,夏家的人也是干脆利落的。
2
正值春夏交替之时,气候反复无常。晴天与阴雨天间隔了数日后又循环一遍。台风“珍珠”过去好几天了,天也放晴了,人也有了精神。天放晴了,阳光十分美艳,天空蓝白分明,云纱轻移。
天气一暖和起来,万物便疯长。十里画廊下的农田一片新生的绿茵,农民早就在田间劳作了。田野像一块大绿毯,劳作的人们置身于其中就像大绿毯里绣上的一个小黑点。人是那么的渺小,往大自然里一站就让万物淹没了。唯有人的灵魂是鲜活的,黑夜也无法把它埋葬。
这是一个充满生机活力的季节,人们从刚破晓就开始忙碌了,太阳还在半山腰藏着,万道金光已从山后面向四面八方喷射。今天正好是赶墟日,小镇已经吵吵闹闹沸沸扬扬了,各种嘈杂声汇成一首晨曲。
夏洁一大早就从家里出来准备到老父亲那里开铺。她把两个孩子送进村里的小后,就骑上那辆陈旧的女式自行车。经过市场路口,杂声一片。只见菜贩子正在那搬着各种蔬菜,有的把各种鲜嫩的瓜菜摆放得整齐划一。有的在瓜菜上面喷洒上清水,晶莹透亮的水珠让瓜菜散发出更诱人光泽。农村的大娘正挑着满满的两筐瓜菜向市场走来。果贩子们也在摆弄着各种水果。卖肉的早已准备就序。饭店里的伙计正出来采购各种菜料,有的卖主还主动送货上门。卖衣物的生意人正在搬着运来的一袋袋货物。
附近的早餐店里飘荡着油香味。上班的人有的在匆匆地吃着早餐,有的正走向单位。学生们也纷纷去了,他们有的在街上追追闹闹,有的嘴里边吃着糕点边走。年轻的妈妈正拉着孩子送去幼儿园。
市场路口出人太多了,夏洁不得不下车,推着自行车继续赶路。忽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拍了一下夏洁的肩膀。夏洁让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吓了一跳,心想;谁会跟我如此亲密无间?她立马回头看。呸,刚才心里那份受宠若惊此刻一扫而尽。回头看见的正是大嫂春红那张双下巴的黄脸。她正送小女儿夏旺上幼儿园。
夏洁觉得春红怪怪的,她有什么好套近乎的?可是,如果她没啥事,又何必故意对自己用这种特殊的亲切方式打招呼呢?
夏洁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有事吗?”
“你呀,打个招呼就非得有事呀?”
话虽这么说,可是春红的语气和神色已藏不住她肚子里装的那窝事了。
还是姑姑了解她的为人,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了。夏洁赶紧说:“有事你就讲呗!”
夏洁显然是不耐烦了,却不敢直接表现出有不想理睬春红的意思,偏又掩藏不了自己的本意。因此,她说这句话的语速加快了,语气也略为加重了。
春红一直紧跟在夏洁的旁边,直到穿过了人来人往的中心市场正街后,转向了旧街道,她才放下顾虑地对夏洁说:“你老爸看上人家杜鹃阿妈哩。明天,我俩腾个时间出来到杜家坐坐,聊聊,顺便送点“小意思”去,怎样?”
“什么?”夏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春红真的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了吗?她马上收住脚步。只见她停在大街中央,双腿叉开,两手扶着自行车手把,四肢张开,瞠目结舌。夏洁的这副样子让春红对她上瞧瞧,下瞧瞧。
尔后,春红小声地说:“你别大惊小怪好不!”
“老爸怎么突然又想找个伴了?上次不是砸了吗?到现在怎么还不死心哪?都这么大的岁数的人了还不省了这份心。连你都同意了啦?上次不是你出的鬼主意吗?怎么现在……”
夏洁一口气把内心的疑团说了。幸亏刚才下车这么长时间了,否则哪有这么好的肺活量。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心里陡然一阵酸,对上次的事她仍然自责,愧对老父亲。
春红马上劝说:“你怎么不同意呢?这有什么不好?你能二十四小时陪着你爸吗?人家顺风婶比你老爸差不多年轻二十年呢,她能把你年老的爸爸照料周到。何况,人家顺风婶自己有工资,累不着我们夏家。她女儿杜鹃就快成欧维的人了,这对我们只有好没有坏处。”
春红的话往往是一针见血的,夏洁听了觉得也是。哪怕不好,她作为外嫁女也没有权利去反对连哥嫂都同意了的事。只是眼前这个善变的女人让自己感到恶心,鬼是她,人也是她。
在春红的诱说下,最终夏洁答应了和春红一起去见顺风婶。
第二天傍晚,红日偏照山林时,春红打通了杜家的电话,确定顺风婶在家后,就和夏洁拎着几袋小礼去了杜家。
粮所大院里草木葱茏,高大的广玉兰直长至杜家的阳台,浓密的叶子释放着氧气。杜家的空气就是清新。
杜鹃不在家。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只有春红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夏洁只有作陪衬的份儿。顺风婶也只有听的份儿。
春红的话像一阵骤响的鞭炮,又像一张灰网照面儿罩过来。顺风婶只有加速度的心慌,一点也回不过神来如何回应。
“是夏江他爸让我俩过来看看您的。他说您平时很少到他那边去,也多天不见您了,担心着您哩。他让我们年轻腿脚好的常来坐坐,来看看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春红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瞧瞧顺风婶的反应。顺风能有什么反应呢,她只能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傻愣愣地听春红的话。
“您有空就多些带鹃儿到我们老爷子那边坐坐啦,老爷子可喜欢鹃儿这孩子呢。”
“老爷子岁数大了,一个人生活也挺难熬的,要是有个说说话吵吵嘴解解闷的人在身边就好了。有啥事也好有个照应。我们老爷子年纪虽大,但还能做生意,不光能养活自己,就是多养个人也不成问题。阿江、阿海他们的生意也不错,夏洋将来也会有个好前途的。我们夏家的人缘好,街坊邻里都相处得很好……”春红一鼓作气地说下去,最后的话她没有点破,相信顺风婶已经完全领悟她的意思了。大家都是女人,都很懂得,都会挺敏感的。这不,春红到杜家的目的就已经很明确了。她之所以不点破,是让顺风婶有想想的余地。
“啊,好了。也不早了,夏洁还要回家呢,两个细儿在家等着她哪。我们下次再来吧!”
春红临走时的“我们下次再来吧!”是有期待的,意思是正期待顺风婶你开腔呢,下次再来时就必须成事了。老年人了,哪还能像年轻人一样漫不经心地谈情说爱。老年人的婚事只要是合心的就一拍即合,无须再折腾个精神来谈情说爱。岁月不饶人哪,夕阳黄昏,早合早好。
日子似乎过得慢悠悠的,就像夏日里的太阳,老是高高挂在空中,慢吞吞才下西山。夏老与顺风婶的事让春红等不耐烦了。“两只蜗牛跑得这么慢。”春红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希望尽早事情把拉扯完毕。她就这样来回地给老爸和顺风婶做思想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春红的嘴巴了得。立夏那天正是个吉日,双方在子女的陪伴下行了个简单的婚俗仪式,顺风婶就住进了夏家。从此,顺风婶结束了守寡的日子,别人也不叫她顺风婶了,而是尊称为有生嫂(夏老本名为夏有生)。
其实,顺风婶终于同意与夏老结合,并非如春红认为的那样全靠她那张嘴。而是杜鹃一直在支持与鼓励阿妈再婚。人生里有些事确实需要有足够的勇气才能接受与面对。老人家再婚,说出去的确不怎么好听,可是好听的事情自己却不好受。杜鹃她是明白事的孩子,夏洋临走时也希望两个老人能结合。再想到母亲这么多年来吃尽了苦头,受尽冷眼。一个女人身边没有个男人确实不容易。好事者又总是爱扑风捉影,无中生有,人言可畏哪!自己也长大了,迟早要嫁人,以后阿妈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顺风婶也明白女儿的一片好意,自己再成个家或许她会更安心嫁人。
夏老与顺风婶成家后,杜鹃偶尔也到夏家去吃顿饭,有时会碰上春红也过来了,春红会很关心地问起她与欧维的事。春红总会奉劝杜鹃早日成婚,她会吓唬杜鹃:现在的男人说变就变,朝三暮四的;恋爱谈久了,就会互见瑕疵,不欢而散;像欧维这样的有钱男人,太多的女孩想嫁了,别的女孩子早就虎视眈眈了。
春红的话说得确实让杜鹃有些担心,可是杜鹃不是杏子,她不会一抓住块金元宝就算多么难抓牢都不放手。
3
说到杏子,自从参加完紫云的婚礼,她便梦寐以求能成为方石的新娘。只是杏子每次向方石提出要结婚时,方石总会以各种各样算不上理由的借口搪塞掉。到后来,只要杏子跟方石在一起谈及结婚的事,他的手机就会很巧合地响起来了,他就会趁机很快溜掉。方石不仅在逃避结婚,甚至在逃避杏子。他现在是越来越忙了,有时十多天也见不到他的影子。杏子打他的手机总是听到服务太小姐那油腻的声音:你拨打的手机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就是打通了,也只听到方石很不耐烦的声音:“我现在正忙着!有空再说!”
夏天的早上,才七点钟已经骄阳似火了。燥蝉在窗外的树上不胜其烦地叫成一片,刺耳的声音拉得老长老长的,吵得人们心乱如麻。阳光从窗外射进,使房内气温升高。杏子早就醒了,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阳光射到床上了,杏子不得不起来把窗帘拉上。她扬手一拉,用力过急,帘子被窗槽卡住了。
“他妈的!怎么就拉不动了?”
杏子仰起头看,忽然感到一阵晕,还重重地打了个嗝,直想吐。她急忙捂着嘴往卫生间里钻。然后是剧烈地吐。竭尽全力的呕吐使她眼冒火星,泪珠也逼了出来,鼻水也流了出来,就是吐不出点东西来。吐完以后,她有气无力地趴在床。这些天有过几次这样子了,比起前几次的吐,这次吐得更剧烈。她不能回“乐逍遥”工作了,浑身的乏力、头晕、想吐。让杏子觉得突然间有种总天昏地暗的恐惧感。她脑里有许多不祥的预兆,让她觉得十分可怕,方石偏不在身边。她放声哭了,她把头埋进被子呜咽呜咽地哭着。
为了确定自己是否怀孕了,杏子决定到医院做一次检查。决定到医院去检查了,杏子就不再哭了,赶紧爬起床去梳妆。杏子选择去邻镇南边医院做检查,因为那里的医生都不认识她,这样比在本镇医院做检查要避免一些尴尬。于是,她拿上手袋子,自己一个人乘客运车去了。
在医院里,妇科医生询问了一系列问题后,还做了检查。最后证实杏子已经怀孕差不多两个月了。杏子跑到厕所里借着微弱的光线反复地看着报告单。看完后,把那份报告单折叠起来放进手袋里。从厕所里出来时还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担心会遇上熟人。她赶紧走出医院大门,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上。几天粒米未进胃,杏子显出一副孱弱的病态。
“刚才来的时候,医院门口还扑了一群苍蝇似的摩托车搭客佬,现在都死到哪儿去了?”杏子心里骂道。
她走在大街上,努力地睁着一双疲劳无神的眼睛,她在寻觅摩托车的踪影。
大街上很高温,哪里还会有搭客佬在招徕客人,他们都躲到阴凉的地方去了。杏子自叹倒霉,早上出门的时候因为匆忙竟然忘了带遮阳伞或帽子。她还幸亏自己的头发染黄了,吸不了多少热量,出门前也有准备地抹了厚厚的一层防晒霜。
在一棵树底下,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停靠在树底的摩托车上,嘴里叼着一截儿烟头。杏子远远就盯着他了,那男人也远远盯着她了。他知道正走来的女人一定会坐他的摩托车的,但是他就是不主动把摩托车开过去,反而像欣赏风景一样看着杏子,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杏子气得冒火,心想我就是不给生意你做,我偏要走到更远一点叫另外的搭客佬,就偏气死你!可是头顶着毒花花的太阳,热气从四面八方扑来,汗水在鼻尖、上腮边、下巴、脖子、胸口、背部冒出来。杏子拿着小手帕不断地擦着汗珠,擦掉了又冒出来。最后,杏子还是不得不投降了,她打了个手势示意那男人把车开过来。那男人一看有生意做了,喜上眉稍,连忙扔掉烟头,“呼”的一声开着摩托车过来了。

杏子不满地嘟哝一句:“怎么做生意的,有客人也不主动过来。”
为了尽快回到家避暑热,杏子叫那男人直接把车开往莲花小镇。
回到家里,杏子瘫坐在沙发上,拨通方石的手机,她赶紧说:“有空回来吗?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呢。”方石当然还是那句旧话:“没空,正忙着呢,有空我再回去。”对要说的重要事方石就早知道了是谈结婚的事,但是这次他猜错了。
杏子放下手机。伤心,委屈,无奈,眼泪一下子就扑簌簌落下来。哭了一会,她往手袋里摸出医院发给她的那本薄薄的《孕妇保健手册》。她把往前额垂的乱发用手往后梳理一下,然后就认真阅读起来。她从手册里知道了哭是会影响胎儿的,于是她很快就强迫自己不哭了。她还从手册里知道该吃什么对胎儿有利,不该吃什么预防对胎儿造成不良。然后,杏子想吃东西了。她知道这段时间,自己就没有吃过一顿饱的。今天医生叮嘱她要吃东西,吃些啥来防止早孕剧吐。她决定做个小汤让自己吃好点。进厨房想做汤了,才知道厨房里的东西她很久没有洗过,也没有用过,要做菜做汤该用的材料也没备有。要上街吗?看自己不像个人样的。最后,杏子想到了杜鹃,仿佛遇到了救星一样。杜鹃接到的杏子的电话,觉得她怪怪的,也听出是生病了。但杜鹃也没有问什么,反正杏子叫她干啥,她就干啥。等到放午学后,杜鹃买齐各种东西,匆匆赶来。
杜鹃买了四个人的菜,她以为方石会回来吃饭,她会顺便也叫欧维过来。
“方石他不会回来吃饭的。”杏子说话时有点难过。
“怎么回事?”杜鹃问,她以为他俩吵架了。
“我最近老见不到他,打手机找他,他总是说忙。”杏子说道,难过得差点哭出来。
“也许他真的忙,你别怪他,也别太难过。”杜鹃安慰着杏子。“要不,我有空常来陪你。”
“你是怎么病的,方石不知道吗?”杜鹃问。
“我……哦,不,我没什么大病。”杏子怕露馅,只好撒谎说,“可能是最近没有休息好,平时喝酒多了,胃不舒服。”
杏子的话,一点也不引起杜鹃猜疑,女孩家不会像女人那样敏感,自然不会往那样的事去想。是胃不好,胃不好才引起呕吐的,杜鹃听了也十分肯定是酒惹的祸。
“那你就不要喝太多酒了,太伤身体了。”杜鹃责怪杏子说。
“不舒服就不要去‘乐逍遥’了吧!”
“这几天我就没去。”
杜鹃说要欧维也过来吃饭,杏子连忙让杜鹃不要叫,她很机灵地找借口:“今天就让我们姐妹俩说说女儿经吧。”
杏子在犹豫该不该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杜鹃,但最后她还是没敢说出来。
4
火辣辣的周末能做些什么呢?外面如火炉似的,但也不能整天关在房子里闷着。杜鹃思量着哪儿可以去。欧维虽然生意上的活动也多,但是他却不敢对杜鹃掉以轻心,怕美人飞了。为了能尽快娶得美人归,他总会花费些心思讨杜鹃欢心。天气热了,他想带杜鹃去小渔镇的‘黑鹤山自然保护区’去避暑,到清溪飞瀑里嬉水,到幽林雅亭里谈情说爱。
杜鹃想约上杏子也去散散心,杏子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想去。杏子不去了,杜鹃就不想去太远的地方玩了,她想早点回来看看杏子,陪她聊聊天,解解闷。欧维只好陪杜鹃到离小镇只有五、六公里的梅花村水坝玩水,这样就能省掉了行程上所浪费的时间。
杜鹃闲暇时最喜欢游山玩水。从小到大她足遍了小镇里的各个村庄的山山水水。童年、少年的幸福快乐有一半归功于小镇的山山水水。而这梅花村的山水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因为她的外婆就是这里人。过去,外婆在的时候她就经常和同学们来这里玩。这村子清新静逸,山环水绕。村子前的小河水清清浅浅的。水中的小洲上长满了芦苇和蒲草。两岸的老树苍劲繁茂,树下绿草如茵。她曾经快活地和伙伴们在这里嬉水、捡螺、岸上野炊、拾卵石。如今她不爱玩这些了,她和欧维也不会在这不过膝盖水的河里玩。水太浅了,就不能尽兴。
他们选择了村头的水坝。水坝的水很深,会游泳的人能畅游自如。水坝临山而建,石山孤峰突起,山上花木繁盛,老滕缠树。水坝下游的河面上,一座饱经岁月洗礼的钢筋水泥桥高高地凌空飞架。桥两端的老榕树,一树成林,遮盖了整个桥身。桥底下的小洲里水草肥美,野花幽香。这里的确是个休闲避暑的好地方。
杜鹃穿着件色彩鲜艳的连身泳衣,胸前扎一个蝴蝶结。下摆的裙褶能遮到大腿。在这地方里游泳,谁都不会笑她穿得太保守。杜鹃没有下水,她好像已经没有雅兴游水了,也许是因为杏子不能来吧。她坐在堤坝上把两只脚伸进水里,不停地拍击着,雪白晶莹的水花四溅。
欧维光着上身,在水里游了一会儿又游回杜鹃旁边坐一会。他胖得只能游一会儿歇一会儿,这也正好能跟杜鹃说说话。
杜鹃看着欧维滚圆的身子在水中扑腾,手脚比划,她忍不住笑着说:“你这身材也能游水?”
“怎么不能游,不就是胖了点吗?”
说完,两人都哈哈嘻嘻地笑起来。
欧维是乐观主义者。他胖,他从来没有因这个而烦恼,尽管他还是个未结婚的大男孩。对他来说,男人的外表远比不上口袋里的钱重要。他不稀罕是什么美男子,有钱就是牛大的本事。
“我的时候,班上的男孩子算我游泳最棒。”
“是吗?”杜鹃侧着头看着他问:“你以前也是瘦瘦的吗?”
“是啊,我以前很瘦,能在水里自如地游来游去,像条鱼。侧身,翻跟斗,仰浮,沉鱼,我样样都会。”欧维一脸得意地说。
杜鹃轻轻“哦”一声表示出她很佩服他。然而,她的脸上徒然掠过一丝忧伤的神色。她想起夏洋来了,夏洋那高瘦的身体也能娴熟地在水中做出各种花样动作。
“杏子病了好几天,方石没来看过她。”杜鹃把话说到杏子和方石两个人身上了,“我们来的时候也叫过杏子,她说不舒服不出来玩了。”
“是真病了吗?她现在不稀罕到我那上班了。”
“什么真病假病的,生病有什么好装?”杜鹃很不高兴地说,因为她觉得欧维对朋友不够真诚。
“我看她是得了相思病。”欧维轻率地说。
杜鹃赶紧问:“方石没打过电话给你吗?他怎么忙成这呢?”
“他打电话给我干什么?我又不是靓女。”
杜鹃听了欧维的话,很讨厌,脸上显出愠色。
“你们是朋友啊!”杜鹃叫道。
“朋友嘛?他是我们‘乐逍遥’的常客。他现在不来光顾了,我能把他请来吗?”说完,欧维又跳进水中。
然后在水中大声说:“他有钱,爱往哪儿花就往哪儿花。他不来‘乐逍遥’了,那准是到别的地方去泡妞了。”
杜鹃心里怒火了,怎么男人们就没个正经。欧维的话让她生气地抓起一块小石块就往水里扔。欧维反而乐得钻进水里游走了。
其时的杜鹃心里已经是七上八下了,方石会不会真的另有女朋友了?她哪有心思再玩,吵着要回去。
回来后,杜鹃马上去找杏子,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了解方石是否另有新欢。一见到杏子,杜鹃没罗嗦别的,辟头就问方石来过没有,打过电话来了吗?杏子告诉她,方石打过电话来,还说忙完这几天就回来。杜鹃听了总算放心了,还好,方石依然关心着杏子。
“你没有告诉他你病了吗?”杜鹃觉得有必要这样问杏子,杏子也应该告诉方石。
“哦,我想没必要。”杏子用手理理头发,振作起来。
“你现在的脸色好多了。”
杏子勉强笑了笑。确实是好多了,这几天杏子少吐了,休息得好,人也精神了。只是杜鹃还不知道杏子将有一段漫长的时间漂亮不起来。谁说怀孕的女人是最漂亮的,哄人的话,哄女人生孩子的鬼话,简直是讽刺。杏子在诅咒发明这句话的人。
“鹃儿,我想结婚了。你看紫云现在多幸福。”杏子说。她忍不住跟杜鹃说心事。
“那方石呢?他也这样想吗?”
“我不知道,他老是说忙,说不要急。”
杜鹃知道那是在逃避。她问:“你到过他老家那边吗?他家里有些什么人?”
话说了出口,杜鹃觉得自己问了些不该问的问题。她还想问他家里人喜欢你吗,可是刚想问就觉得自己老套死了,很傻的一个问题。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吗?但是实际上又不是这样,有些事情让你不得不去多虑。
杏子对方石家里边的情况知之甚少,她所知道的仅仅是方石口中提到过的那点。杏子说:“他家里有父母,有大哥大嫂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不过,他很少提起他们。我是想找时间去见一下他的家人,但他忙,一直都没有回去。”
“他也不小了,怎么说到结婚还那么拖沓,那么漫不经心呢?”杜鹃有点不解地说。
“像他这样的生意人一般都这样的岁数还不结婚,欧维不也一样吗。”
“可是欧维就很想结婚,只是我……”杜鹃抢着说。
哎,这两对情侣各有各的苦衷。
杜鹃不急于结婚,阿妈只能忧心。她担心女儿一个人生活懒于照顾自己的胃,随便拿方便面充饥。杜鹃平时只顾上班、恋爱、会朋友,她没有家庭主妇的那种细心和勤劳。一个人的生活,家自然不像家。天花板上的蜘蛛网多了,上面还粘满了死蚊子和死飞蛾。厨房里,吃过的碗筷浸泡着满满的一盘子,上面漂着油迹,发出微微的酸臭味。垃圾桶里堆满了,幼虫在里面生长。书和报纸在哪儿看就扔哪儿。开水壶里没有开水。阿妈偶尔会回来替杜鹃收拾房子,这就够她操心了。
阿妈总为一个人生活的女儿操心。而春红偏偏爱作事,总在阿妈面前说些假设的话,让这个做妈的确实担忧自己的女儿,阿妈也不得不在杜鹃面前罗嗦。杜鹃知道阿妈的担心,只能说几句让她放心的话。
其实,杜鹃是害怕将来的家庭、孩子会给她带来许多麻烦,在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时,她不想急于做没把握的事情。既然心理上没准备好,那就让一切来晚些。想到以后,她就会有种诚惶诚恐的感觉,她对什么事情都不像过去那样自信了。过去她总觉得日子过得飞快,将来会很美好的。而如今,她对生活,特别是对往后的生活总抱着疑虑。她在自问:“就这样过了吗?不这样过还能怎样呢?”她确实无法改变一切,可悲的是她又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可能出现的波折。将来会比现在幸福吗?会不会像初恋那样惨遭横祸。时间本如白驹过隙,该远去的伤痛本来很快逝如流水。然而,它偏难以越过,如秒针在密密麻麻的小格里一格一格的小跳前进。万念俱灰也只能一点一点地拨云见月。虽然那痛苦已不再无条件反射,即使在某个特定的情况下,也只会倏地浮现后迅速无痕迹。但是它还会影响杜鹃对目前这段感情的忧虑。
杜鹃是一个矛盾体。有时,她宁可没有爱情,没有婚姻,但实际上她又依赖感情。她害怕婚姻,同时又希望结婚像完成一件事情一样去做完它。可是结婚不只是做完了就可以,它的完成仅仅是个新的开端,是人生的另一个起点。婚后将是一个长跑,这过程是一个需要背负着各种各样的责任和压力的的艰难跋涉。累了,不能死;怒了,不能弃。你必须从脆弱学会坚强,从浮躁学会忍耐。
结婚,不结婚。杜鹃在犹豫不决中煎熬着,最后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说:“等杏子结婚了,我再结婚。她比我还大两个月呢。”
欧维打趣说:“如果杏子不结婚,那你还嫁人吗?”
“她才不会呢,她天天都在逼着方石结婚。”
“我也天天逼着你结婚呀,那你为什么不答应?”
“那可不一样,方石和杏子不已经安了家了吗?他们一定会很快就结婚的。”
“不一定,方石不一定会跟杏子结婚的。”欧维几乎用一样肯定的语气说。
“为什么?”杜鹃问,她觉得不可能的。
“哦,不知道。”欧维像是有什么需要隐瞒。
但是杜鹃仍然相信杏子和方石很快就会结婚了。杏子跟方石结婚后,她和紫云一样就会得到她想要的生活。而自己呢?杜鹃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想过一种怎样的生活。以前,她是单纯地希望能有工作,有寄托,有追求,能跳舞,跟心爱的人诗意地栖居。可是仅有这些就可生活一辈子吗?就让她梦想成真吗?这些是实际的生活吗?空中楼阁!只有跟欧维在一起才是实实在在的,得有钱,得花钱。物质远远凌驾精神之上。别人的话是对的,嫁得好,命就好。杜鹃如今认同这个事实,却仍在嘲讽和鄙视它。
5
中年丧偶是最惨,杜鹃阿妈就受尽其苦。绝望与尴尬折磨她。一个女人个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难。毕竟小镇的人思想是绝对的保守的。如今她与夏老的银婚表面上看起来很幸福很风光。不过她已经不去想太多了,这选择是好是坏都已注定。夏家里的事情她也不全知道,如今有些事虽不想知,可是这当奶奶的必须多个心眼,多份操心。
春红的为人很精明,她的一副势利的嘴脸有时真叫人可怕。她是什么话都说,全不经大脑,口直心快。夏家里多了一个春红想要天下太平不容易啊!女人就是小气,女人就是爱搞风搞雨。这话是说春红一点也不过分。自从她嫁进夏家来,夏家里大大小小的一些磕磕碰碰,几乎全是她一人掀起的风波。
夏老晚年孤独,春红担心他饥不择食,要是娶了个不中用的,又或者拖儿带女的,夏家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最好有办法能够让夏孤独终老,可是这是防不了的事。冰雪的那次是捣乱了,但是要是还有下有次来不及呢。后来知道老爷子对杜鹃阿妈有意思,就干脆快马加鞭的让他们结合算了,没有人的条件会不她好。可是春红依然担心老爷子这个老糊涂,把夏家的财产都给了她。要知道老爷子几十年的生意积储也不少,还有夏家这幢老房子在这年代已经有钱也难买了。哎,这真叫她朝思暮想,茶饭不香。不知老爷子会怎样分这些财产呢,春红真的急于探知。可是现在老爷子好好地在世,又怎么去了解这个内情。这杜鹃妈看来还不是有心机的人,她嫁夏家不仅只是寂寞难耐吧,她也许就是冲着夏家的财产而来的。哼,看人不能光看嘴脸,谁知她心里是不是装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又不是傻瓜,只有傻瓜才嫌钱脏。
不说老爷子以后的遗产如何处理,就是现在也不多能沾他的便宜。二嫂阿莲一家住在那边,就是有好处,她都沾了。春红也不想吃亏,于是,她经常携小孩子到老爷子里,能吃的就吃,能拿的就拿。不过这些都是些小零碎,糖果饼干水果都是买来吃的,有人来了拿出来招呼人也是应该的。而且小孩子们小不懂事,来到了就随便翻箱倒柜也难免。对于这,新奶奶也不怎么在心。只是让她不好受的是许多时候春红带着孩子来了就在这里吃饭,有时过来前连招呼也不打,来到刚好就碰上吃饭的时间,饭不够吃就吃粥来填肚子,她看到孩子们不饱,心一软也只好再进厨房一遍。春红却笑着说:“够了,够了,小孩子嘛整天吃零食的肚子不饿。”要是春红带点菜过来也是很划算的一点小菜,这女人最让人讨厌。可是她嘴巴却又是那么回说,对着新奶奶前奶奶呀后奶奶呀,叫新奶奶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杜鹃阿妈梅开二度嫁进夏家虽不算久,但是叫做有生嫂的这日子比叫顺风嫂时的二十几年看的世事还多,还得多看人脸,观人心。不过没进夏家门都知道夏家不是一汪静水了,有生嫂也早有了准备。早就听过冰雪那事是春红搞的鬼。这个女人就是这么狠。如今,有生嫂也比以前圆滑多了,她也懂人嘴脸了。每次春红到来她都似是欢迎,实际上她的心里杂咒骂春红。她有时笑吟吟地送走春红那窝孩子们,一转过身去她就板起脸。至于春红她知道新奶奶也不怎么喜欢她过来打扰,反正她不给脸色自己看也懒得管她,这是老爷子家又不是她的。
这两个女人在夏家还可以相安无事。
有生嫂每天都照常去粮所上班,依然是早早的。只是现在要走一段街道,然后进了粮所大门才到办公室。
现在干起活,她依然很负责,却什么都比以前轻松了。她心里的压力没有了。她如今上班是为了等退休,过去她是为了那点儿工资,所以日子曾经过得很艰难,每个月她都盼望着早点拿到工资。
如今她不会再为那带儿工资而操心了,她去工作像是为了打发日子。要是突然不工作她可能闷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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