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哀感顽艳的悲歌——《柔福帝姬》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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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东方龙吟

历时数千年的中国封建社会,总在一个个类似的漩涡里打转转——其中堪称“酷毙了”的一轮循环,便发生在十世纪以后的一百九十年内。
公元937年,一个先似羊一般温顺、得势后却如虎似狼的阴谋家徐知诰,利用殚精竭虑多年而得到的兵权,将割据江南一隅的吴国幼主杨溥废掉,然后宣称自己是唐玄宗的后裔,名为李?,在金陵续起“大唐”香火,这便是历史上的“南唐”。李?即位之后,积极改革弊政,缓征赋税,兴利除害,休生养息,数年之间,使江淮大地出现相对安定的局面,接着国家即呈现“旷土尽辟、桑柘满野”的繁盛景象。无奈天不假年,七载之后他便病入膏肓。最让其痛心的是,能征善战的儿子已战死沙场,他只能将国祚传给文采斐然的儿子李?。后者在位19载,政治上最大的举措就是对北方迅速崛起的后周政权俯首称臣,放弃帝号,自称“唐主”,倒是他的“小楼吹彻玉笙寒”一词,与其宰相冯延巳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笑傲群芳,一时风靡。没想到几个颇有出息的儿子同样先他而亡,“主”位只能传给那个生于祖父得国之年、却终日在温柔乡里厮混、以写**喋渫之词见长的第六子李煜。此时赵匡胤刚刚演完酷似李?的那?黄袍加身闹剧,他用“大宋”旗号将后周小皇帝柴氏屏蔽,随即便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为由,派大将曹彬攻破金陵,灭了南唐,并将女人堆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后主捉到汴京,封为“违命侯”,极尽羞辱之能事。李煜身处“蒿莱”,方恨前半生的“一晌贪欢”,身上遗存其祖父的一点“壮志”微露端倪,并将“沉埋”之“金剑”现于词章。宋太宗见此情形,便将“牵机药”搀于酒内,赐给“违命侯”——可怜本是风流词家、误踏国君之位的李煜,竟以手脚抽搐如同织机穿梭之状,惨死在北国强主面前。
公元997年,恰是李?得国之后的一个甲子,勇武、阴骘而又自诩“好色”的宋太宗一命呜呼于“万岁殿”。赵匡义违背了曾对兄长许下的“兄终弟及”“长者当立”誓言,将皇位传给了貌似英伟的儿子。然而赵匡义连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不肖子孙们会像李后主一样,将祖宗们的勇武血性弃绝殆尽,只有“好色”基因被他们承袭并恶性膨胀着。终于,一个名叫赵佶的“龙种”才子接到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稀里糊涂地承继了国祚。他的斐然文采、精湛书艺、绘画天才一点都不亚于李后主,而在骄奢淫逸、任用佞臣、昏聩无度上更是有过之而无不极。此时,同样来自北方的铁骑从百姓的血泊中一路踏来。赵佶最大的本事,是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温柔乡和花鸟窝里,把暴露着的**和祖先的牌位一道交给同样昏聩的儿子赵桓,任由金人的马鞭抽击。
公元1127年,也即宋太宗死后的130年,岁在丁未,是个羊年。这年春夏之交,金国大将斡离不(完颜宗望)押着14000多只“丁”类弱“羊”从汴京向北国迤逦而去,这群“弱羊”的首领就是46岁的宋徽宗赵佶、28岁的宋钦宗赵桓。他们被掳到金庭后,太上皇被封“昏德公”,皇帝则为“重昏侯”,父子二人共享着李煜当年的同等待遇,赵佶也在哀词中续写着“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的凄凉。可悲的在于,李煜当年“金剑已沉埋、壮志蒿莱”之思在赵氏后裔们的话语中浑然不见,这种血性早被“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的阳痿综合症所淹没了。

在978年前的那个长长的“羊群”里,最孱弱、也最值得人们怜悯的,莫过于那些在宋廷皇宫内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弱女子了。在《续宋编年资治通鉴》中,曾有这样怵目惊心的记载:
金人取二王宫,以近属宗室赴军前。开封府解发宫嫔一千二百人,亲王二十五人,帝姬、驸马四十九人,宗室南班官等络绎道路凡数十里。
宋代皇帝之女,向来与前朝一样,称作公主。宋徽宗政和三年闰四月,蔡京等人为了掩饰他们不学无术、缺乏情采的拙劣文辞,便突发奇想,建议将公主之称改为“帝姬”,据说这是恢复周朝“诸女言姬”的古制。宋徽宗共有34个女儿,从此无一例外地都称“帝姬”,比如下嫁给蔡京之子蔡?的延庆公主,便被改为茂德帝姬。
宋代有个无名氏,保留下了一份当年详细记载被掳北上的亲王、后妃、帝姬、驸马及宗室贵妇详细名录,叫做《开封府状》,其中标名金国主帅副帅掳获北行的有皇子23人(康王赵构当时不在京城),近支郡王7人,皇孙15人,另有徽、钦二帝的皇后、嫔妃、贵人,以及后来成为宋高宗的赵构之母韦氏、妻邢氏、妾田氏、姜氏等在内,共有嫔妃83人,王妃24人,帝姬、公主22人、嫔御98人,宗姬52人,御女78人,近支宗姬195人,族姬1241人、宫女479人,采女604人,宗妇2091人、族妇2007人,歌女1314人、贵戚和官民之女3319人,以上女性总数多达11607人,竟占被掳人总数的83%以上!金人掳掠她们前往北国,还有个最充分的理由:宋朝支付不起投降协议中犒赏金**队的银钱,于是这些女人就被名码标价、充抵犒赏金银的数目。如此一来,出卖她们的罪人便是无能的宋国君主——难怪徽、钦二帝和他的降臣们眼见自己的妻女被人任意蹂?,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了。
说到这儿,不免让人想起当年“大宋”灭掉西蜀时,蜀主孟昶所宠幸的花蕊夫人所写下的《述国亡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一百多年之后,这首诗稍加改动后,置于宋廷身上才能恰如其分:“汴京城上竖降旗,姬在深宫那得知?千万囚徒齐北上,更无一个是男儿!”
确实,宋廷举朝为虏、仓惶北上之时,那些平时标榜效忠的臣子,罕有人露出男儿血性,以身殉国,恰恰相反,卖主求荣的却大有人在,驸马都尉刘文彦等便曾诬告徽宗谋反,想以此换取金人的青睐,结果成全了另一位被掳驸马蔡?,他在《北狩行录》中不提妻子茂德帝姬被金人霸占处死之事,却大谈他为太上皇辩诬的“功绩”……
只因亡宋无男儿,方叫巾帼压须眉。正是这些柔弱的女子,她们不愿忍受金人的凌辱蹂?,以羸弱之躯抗拒虎狼之威,据金人李天民《南征录汇》记载,在完颜宗翰强命宋宫嫔妃侑酒之时,便出现以下血溅穹庐的场面:
是夜,国相宴诸将,令宫嫔等易露台歌女表里衣装,杂坐侑酒。郑、徐、吕三妇抗命,斩以殉;入幕后,一女以箭簇贯喉死;烈女张氏、陆氏、曹氏抗二太子意,刺以铁竿,肆帐前,流血三日……
郑氏、徐氏、吕氏;张氏、徐氏、曹氏,还有那位连姓都被忽视了的宫女,只不过是些寻常嫔妃、宫人。到了金国腹地,被分配金国帝王、大将作侍妾的宋室后妃、帝姬、公主们,接着也开始了殊死反抗。宋钦宗的朱皇后羞愤自杀,宋高宗的元配邢秉懿先是坠马损胎,后因盖天大王完颜宗贤相逼而以自尽相搏;更有宗女赵玉箱在金主面前强颜欢笑,以取信任,然后逼迫金国“皇后怒忿,自缢而死”,接着谋杀金主另一宠妃,又“以雪水调脑脂以进,因此金主亦发疾”,最终事败,被金主“手刃杀之”!(李清《南渡录》,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
以往的历史杂录、稗说佚闻,乃至小说演义,谈及靖康之难这段历史,总把笔触放到康王泥马渡江、岳飞立志直捣黄龙、韩世忠梁红玉夫妇奋力杀敌、秦桧卖国求荣、张俊助纣为虐、李清照家破身离的凄凄惨惨戚戚上,很少有人留意那些身陷虎狼之口的弱女子是如何受难、如何应对的。《柔福帝姬》一书,恰恰从人们遗忘之处着手,以柔福帝姬的故事为线索,较全面地展现了那个苦难年代里,一群羊一般的柔弱女子为了自身尊严所撑持、所搏击的历史。
《柔福帝姬》所展现的,就是这样一曲哀感顽艳、让人魂销心碎的血泪史。

关于柔福帝姬,《宋史•;后妃传》称为徽宗王贵妃所生,在其之前,王氏已生郓王赵楷、莘王赵植、陈王赵机和惠淑帝姬、康淑帝姬、顺德帝姬,柔福之下,尚有冲懿帝姬(即贤福帝姬)。《宋史•;公主传》将柔福列在二十位,记载只有一句:
柔福帝姬,初封柔福公主,后改帝姬。
《开封府状》则提供了补充信息:
柔福帝姬,十七岁,即多富??。
本书中柔福乳名,采用了《三朝北盟会编》中的说法:
韩世清破刘忠,得一妇人,自称是柔福帝姬,小名瑗瑗。
据《开封府状》,我们知道,柔福生于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比宋高宗赵构小4岁。但《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中又有不同记载:
和国长公主,徽宗第二十女也。母曰懿肃王贵妃,政和三年夏,封柔福公主,寻改帝姬。靖康二年春,从驾北狩。绍兴十二年,太母归自北方,言帝姬以去年夏死于五国城,年二十九。
由此推算,柔福也可能生于政和二年或三年。本书中作者顾及柔福及笄情节,将柔福的出生年份定为政和二年(公元1112年)。
其他关于柔福在靖康年间的记载,最详赡的是李清《南渡录》中的一段文字:
(靖康元年十二月)十九日,京师雪深数尺,斗米千钱,贫民饥饿死者盈路。金人又纵兵剽掠,有一将在天津桥上扎甲士千有余人,民莫敢过。时有柔福帝姬侍从三十余人将欲入内,贼叱止之,呼令出轿。帝姬泣曰:“吾贵家子,天子为吾兄,安可出见金兵?”金兵使人曳出之,使前徒行,笑曰:“美妇人也。”问曰:“汝有夫乎?”帝姬曰:“今两国已和,汝等安得无礼?”其人曰:“吾兄为北国大臣,富贵无比,若能为之妻,不异汝南朝富贵也。吾有香缨一枚,可以代兄为聘物。”遂取怀中真珠香囊,手持以献。帝姬不肯受,金人执帝姬手令受之,金人乃笑而退。其后竟为金将兄所得,盖粘罕之次弟也。粘罕兄弟三人:长粘罕,为金国元帅;次泽利,为金国北部大酋长;次野利者,灭契丹首擒天祚者即其人也。
这则史料除了向人们提示了准确的时日、事件、人物外,还昭示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柔福当时深受宠爱,随从众多,而且生性倔强,敢于在金兵陷城之后率众出入;二是柔福后来被迫嫁给了金国大将泽利。
至于香囊一事,《南征录汇》中记载略有不同,其中赠香囊的是金将野利,作者选用这段内容,改写进小说中:
……野利代聘多富帝姬(柔福),见归帅府,求赐释付。二帅大诧,询帝姬,云:“出城轿破,时番将胁入民居,令小番传语云:‘兄为北国大王,不异南朝富贵。’使受香囊,未解其意。”二帅怒,斩野利于南薰门。
其后史料皆付阙如。倒是有关“伪柔福”的事件,一再被人提起。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乙编•;卷五》中说:
靖康之乱,柔福帝姬随北狩。建炎四年,有女子诣阙,称为柔福,自虏中潜归。诏遣老宫人视之,其貌良是,问以宫禁旧事,略能言仿佛,但以足长大疑之。女子颦蹙曰:“金人驱迫如牛羊,跣足行万里,宁复故态哉?”上侧然不疑其诈,即诏入宫,授福国长公主,下降高世荣。汪龙溪行制词云:“彭城方急,鲁元尝困于面驰;江左既兴,益寿宜充于禁脔。”资妆一万八千缗。绍兴十二年,显仁太后回銮,言柔福死于虏中久矣,始知其诈。执付诏狱,乃一女巫也。尝遇一宫婢,谓之曰:“子貌甚类柔福。”因告以宫禁事,教之为诈。遂伏诛。前后请给锡赉计四十七万九千缗。
这段文字详细标明“柔福”南归年月,以及当时词臣所行制词言语、赏赐之数,颇为可信。考诸《宋史》,《宦者》列传也有类似史料可作印证:
先是,伪柔福帝姬之来,自称为王贵妃季女,益自言尝在贵妃?,帝遣之验视,(冯)益为所诈,遂以真告。及事觉,(冯)益坐验视不实,送昭州编管,寻以与皇太后连姻得免。(绍兴)十九年,卒于家。
看来有关“柔福回归”的事件,在南宋初期确实是件颇为轰动的事。问题在于,宋高宗对这位比自己只小四五岁、仅别四年的妹妹,唯有“足长大”一点值得怀疑,而身为“康王邸旧人”的老宦官冯益,为何也会被轻易瞒过?
叶绍翁《四朝闻见录•;乙集》“柔福帝姬”条更是耐人寻味:
柔福帝姬,先自金闲道奔归,自言于上,上泣而具记其事,遂命高士荣尚主。一时宠渥,莫之前比。盖徽宗仅有一女存,上待之故不忍薄也。及韦太后归自北方,持高宗袂泣未已,遽曰:“哥被番人笑说,错买了颜子帝姬。柔福死已久,生与吾共卧起,吾视其敛,且置骨。”上以太母之命,置姬于理。狱具,诛之东市。或谓太后与柔福俱处北方,恐其讦已之故,文之以伪;上奉母命,则固不得与之辩也。然柔福自闻太后将还鸾驭,即以病告。尝以尼师自随,或谓此尼曾事真帝姬,故备知畴昔帝姬俱上在宫中事。伪帝姬引见之顷,呼上小字,尼师之教也。京师颜家巷髹器物不坚实,故至今谓之“颜子生活”。
这就是说,所谓“伪柔福”事件,全凭宋高宗生母韦太后一人之言。叶绍翁的“或谓太后与柔福俱处北方,恐其讦已之故,文之以伪;上奉母命,则固不得与之辩也”,绝不是空**来风。只要我们将上面两段文字联系起来,就不难看出:后来冯益之所以承认自己当初“验视不实”,原来是他已得到将来会有补偿的承诺。果然时隔不久,他就与皇太后韦氏“连”起“姻”来。一个痛遭贬谪的宦者,竟能与皇太后结为亲家,从此轻而易举地进入国戚之列,不仅罪过得以豁免,还享受着一般宦官做梦都想不到富贵荣华,难道此中没有不可告人的隐秘吗?
《宋史•;公主传》在徽宗诸女之后,专门记载了所谓“伪柔福”的来历,依据应是当年的结案文字:
又有开封尼李静善者,内人言其貌似柔福,静善即自称柔福。蕲州兵马钤辖韩世忠送至行在,遣内侍冯益等人验试,遂封福国长公主,适永州防御使高世荣。其后内人从显仁太后归,言其妄,送法寺治之。内侍李忄癸自北还,又言柔福在五国城,适徐还而薨。静善遂伏诛。柔福薨在绍兴十一年,从梓宫来者以其骨至,葬之,追封和国长公主。
只要将这段文字与李清的《南渡录》对比观看,就会发现疑窦重重。既然柔福帝姬后归金将泽利所有,如何又嫁得汉人徐还?“显仁太后”(高宗母韦氏)之“归”与徽宗“梓宫”之“来”系在同时,为何要分两处立论?官方结论矢口不谈柔福与韦太后的纠葛,却以“内人”、“内侍”的举证为凭据,更有欲盖弥彰之嫌。
经现代学者考证,《南渡录》确为李清的战乱经历日录,其史料价值“可作千秋信史传”(参见《上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8期第14页陈麟德文)。
另有《随国随笔》,也曾直言道破韦太后诛杀柔福的原因:
柔福实为公主,韦太后恶其言在虏隐事,故亟命诛之。
由此益发证实,所谓“伪柔福”事件,分明是一桩让人难以信服的扑朔迷离之案。
人为遮掩让历史蒙上烟尘,史料缺失更让人扼腕而叹。
正因为此,小说家才有了极为广阔的想象和推断空间。

我与米兰并不熟识,只知道她是香港亚视与暨南大学联合主办的影视编剧培训班的学员。在梁立人先生主持,王晶、文隽等名导名编主讲的这个培训班上,我也被拉去充过数,并留下了自己址,此后便接二连三地收到许多小说、剧本稿件。惭愧地说,我怠慢了他们,一是因为忙,二是因为听过我讲课的各类学员很多,课后收到的习作更多,大多数作品只能草草看个开头,若无兴味便放下了。然而《柔福帝姬》这四个字,一开始就深深地吸引了我。二十五年前读研究生时就是专攻宋代,而我的《万古风流苏东坡》(光明日报出版社、吉林文史出版社2002-2005年版,1-8卷)已经涉及一些宋徽宗时代的人物,《诗剑龙洲侠》(作家出版社2001年版,1卷)恰恰是写宋高宗时期的一些重要事件,有关柔福公主,确曾有过动笔之念。
没想到,打开《柔福帝姬》,就再没能放下。作者对北宋末、南宋初那段令人窒息的历史是那样熟悉,对宋金双方主要当事人的了解是那样透彻,对稗史佚闻的运用是那样纯熟,不禁使我暗自忖度,作者应该是位读历史的中年人(我清楚地记得,这个班里甚至有年逾古稀的女学员)。接着作者提供的两条简短信息让我大跌眼镜:原来她走出大学校门仅有五年,所学专业竟是法语,毕业后一直在传媒机构的体育部门司职。作为一个业余的历史爱好者,能够驾驭如此纷繁多舛的历史题材,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我在谈长篇小说创作心得时常说,叙事文学的成功与否,取决于三个要素:一是结构能力,即作者结构故事和场景创造能力;二是个性,即个性化的叙述文字和个性化的人物语言;三是性格弧线,指小说主要人物的性格发展弧线是否符合故事的内在逻辑并与相关人物合理地互动着。《柔福帝姬》的作者之所以敢于向我展示她的作品,并且直截了当地要求我为之作序,或许就因为她在这些方面深持自信吧。
《柔福帝姬》体现了作者卓越的结构故事能力。在宋徽宗醉生梦死的岁月里,柔福身为宠妃所生的帝姬,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童年时代所经历的最大痛苦,莫过于被迫缠足。宋徽宗的这一癖号,恰恰与李后主如出一辙。柔福的天放性情在乃父的癖好下受到严重摧残,对此施以同情的,正是她的九哥赵构。于是缠足场景成了小说中的一个重要结**。柔福的脚在死死缠着的宫规和偷偷释放的快意中畸变着,这双比其他帝姬略大一些的脚,应是她那因为庶出而被冷落、从而苦心励志练功的九哥最为爱怜的目标。这双较能走路的脚,在她从金人魔掌中逃脱时立下大功。当她历经万难逃到已成皇帝的九哥身边时,偏偏是这双脱了型的大脚,成了她身份真伪的最大疑点。最能理解这双不伦不类的脚的,应该是她的九哥赵构,从而她顺利地回到了自己应有的位置。让她始料不及的是,当初那个较少顾忌、敢做敢为的九哥,自从当上皇帝之后,脑袋就像她的脚一样也被裹得面目全非,至高无上的皇权、朕即天下的势欲、君君臣臣的礼法、对皇兄南归的忧惧,尤其是皇帝的面子,犹如一道道裹脚布,使他原本尚算天全的头脑缠得畸怪无比。在朕即天下的势欲左右下,他宁愿宠信秦桧、杀害岳飞,也不让天下和朕改变态势。赵构在从康王变成皇帝后,身体也随之发生了巨大变化,战乱的惊恐使他丧失了生育能力。但为顾及面子,他决不承认自己已经阳痿,于是一面在后宫增添大小刘妃那样的倾国倾城之色,一面百般宠幸王继先等江湖游医,希望他们能将自己的命根子充实。为了顾及面子,他甚至忍受得了小刘妃与王继先在宫中大肆宣淫。然而,有一种情境是他无法逃避的:当自己少时便梦想拥有的既俏丽、又任性的妹妹柔福帝姬重新投入自己的怀抱时,不论是重寻旧梦、还是尝试着将雄性再度唤起,他都无由抗拒。在无尚幽美的镜湖之夜,在那个只有两个人相拥的小船里,赵构再次尝到了失败的苦涩、也许是一生最难咽下的苦涩。这时柔福那双不伦不类的脚,应是他脑海中最难排遣的记忆。于是,将柔福嫁出去,让他远离自己,成了消弥这种苦涩的最佳方式。然而柔福并不喜欢她的驸马,尽管高世荣对自己无限痴迷。她割断了与九哥卿卿我我的情思,一心催促他为国复仇雪耻、也为自己复仇雪耻。当她最终看到九哥的所作所为全与她的梦想背道而驰时,她的梦断了,心碎了,最后宁愿带着微笑死于九哥的御旨。赵构母亲韦氏在金国逆来顺受,仰人鼻息,嫁人生子,曾遭到柔福严厉的谴责,在她眼里,这个**着大脚的帝姬是个最不识时务的东西。当韦氏南归、成为宋金和议的最大成果、接着就会登上皇太后之位时,她处心积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柔福处死。于是在她带回的徽宗灵柩后面,跟着一副所谓“柔福帝姬”的棺材,棺材里可以没有任何东西,因为向来实施火化的金人,所归还的徽宗的遗骨也不过是一截朽木而已。南宋君臣绝不会开棺,因为他们与金人料定的那样,受死了罪也得要面子。而太后的面子就是皇帝的面子,柔福必死无疑。赵构赐死柔福之前,所能想到的无外乎柔福的那双既不伦不类、又曾可爱、此时已变得可恨的脚,因为它就像一面镜子,印鉴着不伦不类的自己。

场景是故事的寄存形式。没有精彩绝伦的场景展现,人物形象很难呼之欲飞。柔福一生最精彩生命历程,除了在她与九哥童年相惜、成年相依、最终相弃的一系列场景中得到展现外,另一让她刻骨铭心、也让读者永远铭记的,是她与完颜宗隽,即金国八太子的情感纠葛。小说放弃柔福被掳后落到泽利掌中的记载,精心编织了她与八太子的之间爱恨交织的故事。每当倔犟的柔福处于困境、处于危难的时刻,总会出现八太子的身影。宗隽开始只将她视作一匹桀骜不驯的小马,一面放任、一面驯驭,最终将她当成终生心仪的伴侣。当他最终知道柔福心里只有她的九哥、她的故国时,连金主都不放在眼中的宗隽认输了,将她像小马一样放归荒泽。缠足,原是柔福最讨厌的事,宗隽最早调教她时,就是要她放弃缠足。正因为他让放弃,柔福才执意坚持,这个场景不唯展现柔福的个性,而是将她对故国的挚爱、与金人的作对全部熔进了笔底。《金史》中大量的史料表明,宗隽是后来力主与南宋讲和的金国大臣,正是因为他的坚持,金人才同意归还南宋一大块失陷的领地。宗隽后来在权力争斗中被杀,与他主张与宋讲和不无关系。可惜小说的作者为了避免喧宾夺主,简化了这个可以展开的情节,只让宗隽私随金国使者到杭州去与柔福相会。如果能让宗隽后来对柔福的追求在宋金和议中起到作用,进而成为赵构对柔福厌弃的另一个楔子,因此柔福和宗隽双双成了两国统治者肮脏交易中的牺牲品,也许小说的悲剧性结局会更加撼魂动魄。
特别需要指出,《柔福帝姬》的结构故事的方式非常奇特。传统的叙事文学大都是历时的,从简单的神话传说到滚雪球式的《水浒传》,大都在历时顺叙的模式下演绎故事,“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曾是较为别致的叙述方法。近现代小说大量使用插叙、倒叙模式,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琳娜》中使用双线并行的方式,便为文学评论家们津津乐道,这种手法虽已开启“共时”之端,但仍以“历时”、“穿插”为主。电视媒体的出现,尤其是互联网络的风靡,大大滋长了受众的主动抉择、即兴选取的爱好,因此,“共时关联”的叙事方式应运而生。我在创作《智圣东方朔》(作家出版社2000-2001年版,1-6卷)时,曾经惴惴不安地同时操纵五条线索“共时并进”,这种手法首先得到了网民们的青睐,然后才是影视界和普通读者的认同,因此它就成了本人演讲时可以沾沾自眩的资本之一。然而新一代的作者们、尤其是互联网上写手们,昨天的创变今天就是陈迹,满足于一种叙事手法俨然是固步自封的表现,他们抛弃已有的模式,就像更新过了气的程序一样坦然。《柔福帝姬》虽然在写历史,但它是在真实历史背景下自我推演的历史,小说在融会“历时穿插”和“共时并进”的基础上,任由作者的意趣驱动情节,“历时”与“共时”被随意交织着,确切地说,它用一种全新的“关联纵深”式的手法,在着意叙述一个主要人物的命运的同时,深化着一应关联着的群体。作者刻意将读者带进条条幽谷之中,让你心无旁鹜地细致感受,得到深刻领悟之悟,再将另外一种情境呈现在你的面前。初随浏览,颇觉茫然;深度体察,淋漓畅酣——也许这就是这部小说虽然事古语雅,却能赢得众多读者紧紧追随的一大原因。

“事古语雅”,是《柔福帝姬》的重要特色,也是作者极富个性化的叙述语言的凸现。平心而论,在人物对话语言的个性化上,《柔福帝姬》是有欠缺的,这一点不可避免地受到作者年龄、阅历、特别是“阅人”方面的局限。但作者用她清雅明丽、柔婉幽峭、耐人寻味的个性化叙事语言,涵混了在人物个性对话方面的不足,给人留下以极为深刻的印象。且随意看她一段文字:
一行宋人,或乘旧车,或骑瘦马,更多的是徒步而行,在恻恻冷风中衍成一条蜿蜒的线,探入天边与人等高的秋草深处,趋向又一陌生的土地和未知的命运。赵佶、赵桓的马车在队伍中间,柔福隐于一排树木后,随着车的徐行不住地跑,轻尘沾衣,泪流满面。
这是精彩的视觉场景,也是让人愀心的历史画面。没有形容、比喻,一如清淡简易的白描,但人马“衍”成的“蜿蜒”,“探”摸着“等高”的秋草,“趋向”着“陌生”的未知命运。优雅隐于简约,古朴透出幽深。再如小说描写贤福帝姬在倍受欺辱之后得到关爱时的柔顺之态:
宗隽抚了抚她柔顺如丝的乌发,她安宁地阖上眼,神色恬淡静和,温婉得像一只终于找到一处细暖?褥的受冻的猫。
柔顺如猫,这是一个寻常至极的比喻,然而这是一只深深“受冻”的猫,当她“终于找到一处细暖?褥”的时候,那种“温婉”又是何等可人、可意啊。这种精熔细炼的语言,在叙事的时候更显功力:
怒极,柔福扬手朝他脸上挥去。音高的“啪”,骤然响起,心碎的声音在其下悄然隐匿,柔福收回掴他的手,倔强地仰首侧目视他。宗隽的颊上留下异样的红色,有如烫伤的痕迹。
柔福闭目不理他,惟下颌依旧微扬,与纤美挺直的脖颈形成清傲的弧度。
清丽、优雅、幽峭、冷艳。唯独这样的叙述语言,才与柔福的身份相符,与她的个性契合。在小说里,另一个着墨甚多、人物形象也最丰满的是赵玉箱。同是被俘宋室女子,柔福倔强不屈,茂德逆来顺受,而赵玉箱,似乎很自然地接受了委身敌酋的命运,面无丝毫愁苦哀戚之色,甚至可说在主动迎合,婉转邀宠。特别是她去看望父亲晋康郡王的那个场面,尚有血性的赵孝骞对女儿冷嘲热讽,再三挖苦,玉箱始终面带微笑,不多解释。当父亲利刃断裾、以示断绝父女关系时,玉箱这才失声痛哭,直至双目流血。请看她在生命最后时刻的艳丽出场:
一只纤纤素手拾起果盘边的小银刀,另一手扶着桌上选定的蜜瓜轻轻一剖,蜜瓜旋即裂开,淡黄绿色的表皮下露出满盈莹亮水色的浅桔红色果肉。玉箱有条不紊地将果肉削出,切成大小均匀的块搁入碟中,云纹织锦袖口下露出一只细细的金素钏,随着她的动作在如玉皓腕上悠悠地晃。
这日是她二十一岁生辰,郎主设宴广请宗室大臣为她庆祝,并特意命他们将所纳的赵氏宗室女也一并带来。娥眉只是淡扫,朱唇仅只是漫点,未刻意多做修饰,席间盛装女子百媚千妍,她静静地处于其间,仍炫目如光源,闲闲一转眸,晨曦千缕梳过云霭,晓天从此探破。
她身着窄交领花锦长袍,腰束绅带,带两端垂于前面,长长飘下,那腰身纤细,似不盈一握,虽已连生二子,她却还婀娜苗条若未嫁少女。殿内男子都在凝神看她,她仿佛浑然未觉,漫不经心地切完手中蜜瓜,放下银刀,以银匙挑起一块切好的果肉,这才加深了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抬首,眼波微漾,将银匙送至完颜晟嘴边,请他品尝。
赵玉箱仅是亲王之女,她没有柔福帝姬那样顽傲和刚烈,但她的隐忍和沉潜恰恰与柔福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为了实现复仇的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自己的尊严、自己的亲情、甚至自己产下的骨肉,一面以强颜欢笑博取金主的宠信,一面不动声色地颠覆着敌酋的后宫,最后将浸透漫性毒素的“补药”送进饕餮之口。虽然最终她被饕餮肉泥一般吞噬了,但她那冷艳的面容、峭爽的话语,让每一个残暴的敌人想起来都要不寒而栗。在这一曲阴冷得让人窒息的乐章里,悲哀与感伤已是宋徽宗之流懦弱男人的奢侈品,顽强、顽劣才是那些魔窟艳丽们最有效的武器,当然,这种武器的功效极有限,于是柔福和玉箱用她们顽艳得十分浓烈、更十分艳丽的血,祭奠了本该由他们父兄去祭奠的民族魂魄。
哀感弥漫在天幕,顽艳才是天幕上亮丽。
再现这种亮丽,必须清雅明丽、柔婉幽峭的语言。
缔结这种语言,除在古典文学修养上厚积薄发,还需要淡泊心态。
淡泊,在沉静中矢志追求,超乎寻常功利目的、独享惬意的淡泊。
而在沉静与淡泊之后,还有一股**在涌动。没有**,上述语言无法产生,刻意雕琢,便会矫揉造作。

历史小说创作,最忌讳的不是不符合历史,而是拘泥于历史。特别是作者在创作时,经常想到熟知这段历史的人会如何评价,那恰恰坠入了史家们施展僵化天规的圈套。在这一点上,最幸运的是司马迁,因为在他之前,虽然有许多有名的史家,却无一本体大思精的史书,于是他在写人物传记时,便创造出了精彩绝伦的小说。如果让他与班固换一个位置,他注定无法写出举世称道的《史记》来。
于是后来的历史,多为断烂朝报,其中许多都像“假柔福”片断一样,早被文人的无知和无耻刻意雕饰过多回。历史学家们对断缺了的链条、被伪造了的史实只能哀叹,唯有小说家才有还原历史真相的权利和能力。历史小说追求想象中的原味真实,绝不是史料上的貌似真实。值得忧虑的是,历史小说家常常走进左道旁门,愈是挚爱自己笔下的人物,愈想将他(她)与真实的历史相关联,因而时常模糊了焦点。由于不是历史专业出身,《柔福帝姬》的作者常被历史真相如何如何而干扰,甚至不时用注解来为自己辩白,从而分散了自己的良苦用心,让想象中的历史失去点原味,也让小说失去些许诗意。其实不学历史是米兰的幸运,愈是食古不化的人愈会堕入陷阱。本人在写《万古风流苏东坡》时也曾因此而不停失足,于是不得不靠穿插着去写刻意超越史料的《怪杰徐文长》(华艺出版社2004年版,1卷),来稀释被所谓“真实有据”固化了的滞涩之墨。
至关重要的在于,永远不要让你的人物失去目的。没有目的,人物就失去了驱力。许多人在追求目的的时候会不择手段,愈是不择手段,愈能展现他或她的性格的发展与变化,甚至是人格扭曲。柔福帝姬少女时的生活目的,一是能和爱自己的人朝夕相处,另一个追求的是天性不受拘束,对她来说,康王赵构是能够满足的唯一依赖。国破身?之后,她的第一个生存目的虽没泯灭,却被另一个目的所取代了,那就是复仇雪耻。尽管知道赵构已经无法满足她的第一个追求,但她依然生活得很有信心,她一直以为当上了皇帝的九哥能够帮助自己实现愿望,并且认为那也应是九哥的愿望。然而皇帝的位置扭曲了赵构,她的梦幻因之一步步破灭,于是她的生存也就一天天地没了意义。当韦氏来到杭州,变成南宋王朝的皇太后之后,赵构为了母亲的面子,也是自己的面子,别说她的愿望、就连她的生命与尊严也弃若蔽屣,柔福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从容赴死,便是她最恰当、也是最适意的抉择。
《柔福帝姬》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但做得尚不彻底。关键在于对柔福的生存价值的另外一半——赵构的生存目的尚有含混,与二人命运休戚相关的完颜宗隽的生存目的也较单一。按照本书开始的逻辑,赵构在他们浑浑噩噩的父兄中是个出类拔萃者,作为康王的他,曾经把振兴朝廷、抵御外侮作为使命。可是,一旦身为大宋皇帝,他的生存目的迅速改变为如何保全自己的皇位,于是岳飞的精忠报国、柔福的矢志复仇,都成了赵构大目的的牺牲品。与此同时他还有另一个愿望,就是修复被战乱摧残了的生命本能,让自己的骨血承继大宋皇位。任何对他生命本能的藐视,都是死罪,这是岳飞被害不可忽视的原因。柔福同样如此。作者一开始就将柔福乳名选定为“瑗瑗”,从而与宋孝宗赵瑗之名关联,可谓别具匠心。当九哥失去了血性之后,瑗瑗把他的养子赵瑗视作实现复仇目的希望,在这一点上,她与岳飞一样,无意之间触及了赵构的隐痛,何况柔福是世上知道皇帝这隐痛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对赵构来说,维护命根子的颜面,比对父母之孝、兄皇之悌的颜面更为重要,最终,他用孝顺母亲的颜面遮掩着维护命根子的颜面,在背叛自己少年壮志的同时背叛了自己那份看似畸形实质确曾纯真的情感。如果作者能将这种目的改变、驱力置换更清楚地演绎出来,某些网民就不会产生她在美化赵构的错觉了。
作者同样着力刻画的,还有赵构的吴皇后。历史上的吴皇后是个既知书达礼、又颇有武略的京城女性,14岁时被选进康王府,后来与赵构同历艰险,曾经救驾,最终被立为国母。但她与史书中多数女性一样,虽然贵为皇后,也没有自己的名字。在《柔福帝姬》里,吴氏被赐予婴?这个美妙的名字,并转化为柔福的侍女。北宋时期并没有要求所有女人都要缠足,作为使唤丫头的侍女,婴?应是天足,正是这双天足,让她在后来的颠沛流离中施展勇武,从身后帮助赵构提起脊梁;也应是这双天足,唤醒了柔福对天放的追求。在华阳宫的浮光掠影里,婴?把既能得到柔福的信任、又能得到风情万种的三皇子赵楷的垂青作为目的。到了康王身边,她的目的随着自己作用的增大而不断提升,最终定格为天下女性最高的位置,为此她能容忍一切,甚至处心积虑地讨好周围所有的人,从而变得既大度、又阴?。柔福的回归给她提供了更多的施展权术和阴?的契机:利用柔福的任性好强和与赵构的暧昧关系,她轻而易举地铲除了第一个对手潘贤妃;明知皇帝阳痿,却给柔福创造与他**共枕的条件,让赵构的无能在柔福面前暴露无遗,同时也让柔福在自己面前不再拥有优势;深晓赵构忌讳立储之议,却让柔福亲近大有出息的皇养子;揣摩出赵瑗将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却将哺育之权让给能与自己争位的张婕妤,并不断替她们母子张目。婴?将自己刻意装扮成天下最为贤淑、最为无欲无求的女性,最终成了赵构情感上的唯一维系。当韦氏从北国归来,非要铲除柔福不可时,她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原先的主子,并且落井下石,透露出柔福曾与九哥**的隐密,从而为韦氏提供了更重要的口实,也彻底断绝了赵构袒护柔福的后路。遗憾的是小说在驾驭这个极为复杂的人物时略显力不从心,在关键的情节上没能做到入木三分、力透纸背,因而婴?的性格弧线尚不及赵玉箱那样圆润。诚然,对一个涉世尚浅的年轻作者来说,此等要求也许太高,应该寄望于她未来的努力。
以上文字,与其为《序》,毋宁说一半是导读,一半在与《柔福帝姬》的作者交流创作心得。
不妥之处,恭请作者和读者纵情抨击。
乙酉立秋后十日,草于北京九龙家园龙吟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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