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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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主动去找夏珉宣,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被夏日特有的闷热所笼罩的暧昧时间段。
“要是有人来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之所以强调“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忘记她曾经在这方面放过水。
“嗯。”
她很慎重的点头答应了,我却持有怀疑态度的多看了她两眼——没办法我即将有的行动可不符合我现在的身份,也违背了我一贯的原则,没办法不慎之又慎。
但在看到她很诚恳的眼神之后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头——毕竟怀疑别人的信用度本身就不是一件能让人理直气壮的事。更何况,若这件事真的发生什么意外,要怨的也是我而不是她,我理智而清楚地知道,但就是要实行起来恐怕有一定的难度。
“走吧。”
我在她的指引下乘着没有月亮的夜色悄悄来到夏珉宣居住的地方。我早已料到他并不是一个受宠的皇子,在这个宫里没有任何依靠是一件很可怜的事,但我想他毕竟还是当今皇上的儿子,怎么着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低矮而略带残破的墙,已经有些摇晃而不稳定的门,这一切看起来和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而这竟然是一位皇子的居住地!更有甚者是这门口没有挂灯——宫里主子们的灯是由宫里总管统一分配的,而如今他的门口没有挂灯只能说明那些做奴才的忽略了他!
如果不是在熟悉此地的鬼的指引下,如果不是在这并没有看见任何新增的鬼的面孔,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这座黑漆漆的宅子里竟然有人住,而且还是皇子!
我敲了敲门,敲门声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的诡异,但更诡异的是在我停止敲门之后那扇刚刚还算矗立着的门竟然轰然倒下了——我没用力,绝对没有用能推倒它的力气来敲门——我下意识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但又觉得那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举动,因此手停止了向前,然后看着它在我面前倒下去发出一声响,而这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响!
如果不是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我不会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影——是人影,不是鬼影,但我还是被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诡异现象吓得到吸一口凉气。我想如果我的身体再单薄一些,个性再柔弱一些,心脏的承受能力再小一些,我想此刻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理所当然的选择晕过去,可惜我的身体指标很好,晕过去那只会是我不切实际的梦想而已。
“你?!”
一个字,我从他的惊讶中听出了失落。他是在等人吧?当然,那个要等的人绝对不是我,那么是谁呢?他的幽会对象,那也应该是惊讶中透着不安吧——我的出现就窥探了他急于想隐藏的秘密——把这个排除,那么他等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来做什么?”很快他恢复了往日的平稳恢复了身为皇子该有的雍容与气度。
我来看看你——不知道这样的回答会让他怎样想,我看了一眼站在他背后的梅妃——二者此刻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迷路了。”这个借口让我想到了打破我平静生活的那个小子,想当初他也是用的这个借口,如今看来这个借口在这个宫里似乎很好用嘛。
他看着我,似乎在估量我这话的可信度有几分——这种心情我能理解,毕竟我是过来人嘛。其实我也并不期望他能十足十的相信我的说辞,但我想无论怎样,他是不可能揭穿我的谎言,而我也只要这样就行。
我尴尬的将手收回,站在门口——有生以来我还从来没有像这样尴尬过呢。唉,话又说回来,现在才发现我“从来没有过的事”还真多呢。
“那个……我可以进来吗?”我乖乖的站在门口询问道。他缓慢的点了点头,我也迈着缓慢的步子进了这座看起来并不怎么样的院子,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炸雷毫无预警的在我们头上响了起来,我吓得失声叫了出来,叫了出来之后我才惊觉自己竟然也会像普通女孩一样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受到惊吓也会失声尖叫。我挑了挑眉——其实我并不是怕打雷,只是这个雷太过于突然了,我想和我有相同想法的还有眼前这位也同样被惊吓得尖叫的人,并且还和我又个相同的动作——双手抱头——我想这应该是人的本能。
我们两个就这样看着对方,然后我猜他的脸红了——之所以是猜,那是因为我根本就看不清,然后他故作不在意的将头撇开。我笑了,此刻我才真切的感觉到他其实也有着小孩儿的天性。
接着又是一声雷,这次没有把我们吓住,都站在原地不动——这个举动也许是我们下意识的倔强表现出来的,我抬头看看天,刚才还有的几颗残星此刻也彻底的消失了。
“好像……下雨了。”有一颗豆大的雨点砸在我的脸上,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我们迅速跑到屋檐下,没多久,雨就彻底的落了下来,很大,属于倾盆大雨的那种。看着雨,我却有一种危机意识——这纯粹事我的第六感觉,很少,但很准,不过这个答案我已经知道,也许就是身边的这个人会让我的生活轨迹改变,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或许就是老天爷对我的提醒。
雨就这样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听着雨声,我发现身边的他神色迷蒙的看着外面的雨,不由的推了推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的的确确就在我身边。
“在想什么呢?”
我忘了自己此时该遵守的身份,而他也忘了摆出身为皇子的架子,摇了摇头,深深叹息,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异响。原本搜寻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捂住的肚子上。
“肚子痛?”
他摇头否定
“饿了?”问出了口,我就后悔自己不经思索而吐出的话,但看他晦暗的脸色,我从袖子里掏出用纸包裹得很好的包子递给他。他看着我,我耸了耸肩,“别人给我的。不过我告诉你,你可要替我保密哦,他啊是特意给我做的。”
“特意?”
“嗯,大约是感激吧。”别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这豆沙包很普通,在这个皇宫里住的这些皇室成员又怎么可能会吃呢?熊师傅大约是感激我给了他那些菜谱吧,因此时不时的就会在给皇室成员们做点心的时候给我准备一份。
他没接,我直接塞到他手里,他把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到包子上,用自嘲的语气说道:“不好笑吗?”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个皇子竟然会饿肚子!
“不好笑,只是可气。”我平静的陈述,也许他没有料到我会用如此平静的语气来说这话,因此很惊讶的看着我,然后他笑了,低低地浅笑,这笑声不大——雨打在物体上的声音都比这笑声大,但我却清晰的听见了这笑声,以及这笑中所带的悲哀。我没有说话,他也没笑多久就止住了笑声,看着手中的包子,他淡淡的说道:“他曾问过我最喜欢吃什么,我告诉他是包子馒头……”
那个“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不过……原来是这样啊,我还记得第一次他要吃的时候我是给的包子馒头,那个时候,他还发出了令我讨厌的“这就是包子馒头”的感慨,我想他那时是想到了他吧。
不过是他们两兄弟闹矛盾了吗?我看去,一道闪电划过,那一瞬间我看到了毕生也不会忘记的眼神——戚楚而哀怨。我倒吸一口凉气,这眼神……这眼神……代表什么,我实在是太清楚了。我使劲的闭上眼睛想把刚才看见的那一幕忘掉,可是它已经是刻在了我的脑子,忘记是不可能的,我清楚的知道,甚至我还看到了——鲜红的血和苍白的面孔……
我一下抓住了他,他吃惊的看着我,也许是我此时的表情吓着了他,他自然而然的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我一下惊醒,此刻我已不是欧阳佩,而他也不是……
“我……”我肯定不能告诉他我已经窥探到了他的秘密,也不能说他让我想到了另一个人,那么……我该怎么回答呢?
“我,想吓吓你,可有吓着?”

他并不相信我临时编的借口,但他也没有直接的指出来。
“快吃啊,怎么不吃呢?等会儿冷透了就不好吃了。”我笑着提醒。
他看着手中的包子兀自沉思,我看看屋檐外的雨势没有减小的趋向,反而在加大,照这样下下去,我怎么回去呢?想到这个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我瞥了一眼也在我们身边躲雨的梅妃。
“抱歉,我不知道会下雨。”
啐,你要是能知道会下雨,那与诸葛亮有什么区别?
我们俩站在屋檐下,都没有话可说,此刻我倒很感激不会有人突然出现,可问题是我晚上不回去睡觉……那可是不太好,大大的不太好。可是……我看看身边的他,在这样一个下雨的夜晚独自留下他形影相吊……也似乎不太好……
一时之间我是左右为难。
“这个雨,一时半会好像不会停啊。”我没话找话,总比两个人尴尬的站在这里好吧。
“嗯……”
不会吧?就这么回答啊。“那你看它会什么时候停啊?”我惨与他惨二,者选其一,我绝对是选择让他惨。
他看着外面的雨势,小口的咬着包子,确定一口咽下去之后才开口,“大约是不会停了……”
不会停?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我想象中的那个意思吧?
“黄河泛滥,又会死很多人。”
他平静的语气让我打了一个冷颤,他是因为一个人孤独久了才会如此看淡人的生死吗?而他这样又何尝不是那个时候的我?看起来心无所傍,任何事都可以置身事外,但事实上却是无能为力,即使已经看到了不好的结果,但也不能改变。
就像黄河如果真的泛滥了,他也插不上手,相对的,他知道会有人从中捞油水,但却无力去改变。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拉动嘴角,扯出一个笑问道:“不让我进去坐坐吗?干吗黑了吧唧的也不点灯啊?”
“没油了……”
“没有了?没有什么了?”
“没有油了,也没有蜡烛……你还要进去吗?”
我暗自骂那些做奴才的势利眼,对这么一个皇子竟然也敢如此克扣。
“进去啊,至少能挡风嘛。”
一进屋我们俩都感觉到不对,脚下怎么……湿的?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我们才发现这屋竟然在漏雨!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小声的说道:“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又不是你让它漏的。你的卧房……不漏吧?”
他似乎这也才想起,转身去卧房,我跟在他身后来到他的床边,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还好,虽然也漏,但放床的这块没有漏雨的迹象。
“老天爷还是有眼的,对不对?”我笑了,我猜他也是笑了——苦笑。“我还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呢,可以告诉我吗?”
“十七。”
“十七?那应该是到了成婚的年纪吧?”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做任何回答。
我想了想就理解了,这个家庭里还有谁记得他的年龄?换句话说,要照这样下去,说不定他要二十多岁才能成婚呢。那个年纪在这个社会应该是相当晚了吧?
我突然想笑——要知道将他们结婚的年龄搁到现代,那应该是家长老师闻之而色变的早恋吧?也不知这是人类思想的进步呢还是退步。
不过问题是他有成婚的打算吗?
“你以后有什么样的打算吗?”我问道。
“以后的打算……我能有以后的打算吗?”
我发现今天面对他我似乎老是说错话。是啊,无论他是否被人排挤被人忽略,他的身份依然是皇子。所谓的皇子就是身不由己的人,也就是从来为自己做不了主的人。有人说公主是一件皇室的最高奖品,作为皇子又何尝不是一件皇室的工具呢?只不过一般人都看不到他们的“身不由己”,看到的只有他们的“锦衣玉食”。
好吧,既然都已经错了,又何妨不继续错下去呢?
“你喜欢皇宫吗?”
他横睨了我一眼,我了解似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讨厌——既然讨厌的话有没有想改变呢?”
“怎么改变?”他冷冷的笑着,似乎对我要给的答案已经了然在胸了。
“你自个儿成家啊。那样就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了,不是吗?”
“如果是你,你会做这样的选择?”
睁眼说瞎话——会啊,老实回到——不会,二者选其一……“我不知道,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再说了,我的想法能代表你的决定?”
“我会听聪明人的建议。”
“也许我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
他看了我一眼,再看看手中还剩下的半个包子,“我想离开这座牢笼。”
我弹了一个响指,佯装没有听懂他的言下之意,“简单,就像刚才说的,成亲。”
“除此以外呢?”
“……”原来他在另寻他法啊?这话对我说……似乎不太妥吧?“除此以外别无他法。”翘家在这个家是行不通的。因为这个家太大,看家的人太多。
“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吧?”他看着我,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我却觉得自己头顶上响了一声炸雷,他这话——“你这话……”
“不如和我成婚吧,这样你和我都可以离开这里。”
我看着他,突然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他竟然能想到用我当挡箭牌。“你认为我会同意吗?还是你希望我对你的这个决定感恩戴德?”
“看吧,你也不会做这种选择。”
不是我不会做这样的选择,而是我不会选择一个心中有别人的人。我挑了挑眉,毫不在意他的口气的说道:“事不关己嘛,说说当然容易了。”
“那也不是我所需要的。”
“所以我说我是自作聪明嘛。”
他看着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一定是严肃的,大约是对我的印象又有所改变吧。
“你为什么会想离开这皇宫呢?”我低着头,细细思索着,此时绝对不能抬头去看他,不要去揣测他的回答。唉,我在心里叹一口气,答案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何必去求证呢?而他,我想也不会告诉我吧,又何必让他难堪呢?“算了,当我没问。”
我抬头看了看这间屋子,道:“明天,我找人来帮你看看吧,真是的,竟然如此对你……你就没想过……”当皇上——这话我突然之间问不出口了。我想以他不比别人差的脑袋瓜子如果要想引起皇上的注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那他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人默默的居住在此而任人不问呢?
这是**,我知道,所以我也问不出口。
“不用了。”
“嗯?”
“不用找人来,我不需要。”
我看着他,突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刚才想问我什么?”
“啊?哦……”我想到了那没说完的半句话,肯定是不能实话实说了,所以我指了指屋顶,“我想问你,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动手……”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耶?这话也可以用在这里?“君子还远庖厨呢,我看御膳房里怎么都是男的?”
“他们不是君子。”
“可他们的人品比某些自命为君子的人更君子,不可否认吧?”
他点了点头。“是,君子有真君子和伪君子之分。”
“古人也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看了看外面没有减小的雨势,说道:“我想我该回去了。”我想我在这儿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是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不然……
“还在下雨呢。”
“没办法啊,谁叫我是个苦命的人儿呢。”我唱做俱佳的表演完然后和他挥手道别,冒雨跑了回去,回去之后已是落汤鸡一只。本来打算迅速冲进屋的脚却突然停住了——
我记得几天前某人曾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时我还奇怪以他的身份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如今想来,也许……
棋差一步,满盘皆输——一年以后我期望我还能离开这座皇宫——后悔,不可否认是我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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