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若离水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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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少通刚想说“今天没空,改日再说”,秋若叶却道:“既然十三皇子诚心请教,你万万不可怠慢!”他心思单纯,以为十三皇子是真心请教,对方以天皇贵胄之尊,做到如此礼贤下士,自己和袁少通毕竟只是平民,若是当众拒绝,一则于礼不合,二则也叫十三皇子难堪。加上他对十三皇子的品行很是信任,知道他决不会为难袁少通,所以虽然不放心袁少通与他人独处,还是应承了下来。
袁少通双眼一瞪,看着秋若叶满是委屈,正要耍赖反抗,九皇子岂容他开口,忙对十三皇子道:“如此便有劳十三弟照料袁少侠了。”感激地一点头,拉着若叶就走。秋若叶猝不及防,忙回头对袁少通道:“你小心一点,我晚些再去找你……”一句话说完,已经出了门去了。袁少通闷闷不乐地看他背影消失,回头狠狠瞪了十三皇子一眼。
慕容霁云一笑,向众人道了辞,对袁少通做个手势,道:“袁少侠请!”袁少通哼了一声,跨步下台。余人看完一出好戏,各自一笑,也分别散了。
到了台下,袁少通四处扫视,哪里还有秋若叶的影子。只见甲胄整齐、车马规范,将凤仪台围得水泄不通。平民百姓根本不能接近。慕容霁云领着他上了一辆马车,袁少通便问道:“这是去哪儿啊?”
慕容霁云笑道:“二皇兄、五皇兄以及紫衣侯、谢少将军四位,是住在洛阳行宫内;其余各位,则是居于中州侯府的客院。”
“咦,”袁少通惊问道:“你和九皇子为何不住在行宫?”
“秋庄主住在侯府东院,九皇兄就搬了过去;至于在下嘛,自然是因为袁少侠今晚下榻侯府西院了。”
袁少通翻个白眼,不再理他。掀开窗帘向外看去,只见夹道有士兵执着枪戟护卫,道旁则挤满了人。推搡拥挤,仿佛就要突破守军防护,涌向官道一般。袁少通嘟嚷道:“不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吗,犯得着天天守在路上?堵得大家路都不好走。”
“呃,”十三皇子咳了一声,笑道:“这个,其实这些人,恐怕都是冲着秋庄主来的。”
“啊?”袁少通一脸惊诧,小嘴又张大了。
十三皇子笑道:“洛阳是为古都,向来人杰地灵,而城内百姓对一般美人也并不看在眼内。大昭公主固然是倾国倾城,但长年居于中州侯府,其美貌早就为洛阳人所熟知,所以还造不成这等万人空巷之势。秋庄主一年前面世,就被风影阁评为‘千年难遇’之美,而今驾临洛阳,城内百姓自然想要看看这位超越大昭公主的美人了!”
袁少通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若叶哥哥来了也有段日子了,难道他们还没看够吗?”
“秋庄主的美貌,便是看一辈子,也只会有人嫌不够,哪有厌足的道理?再说,这半月以来,庄主出门都易了容,城内恐怕没几个人有幸得见真容。”
袁少通哼了一声,道:“难怪我娘说,外面的人征歌逐色、眼光肤浅。我看,连你们这些所谓当世俊彦也不能免俗!”
十三皇子一笑,不置可否。袁少通也自觉话说的过了,却放不下面子,别开脸不说话。
也真应了十三皇子的话,从凤仪台到中州侯府,一路壅塞堵闭,车行缓慢,原本半个时辰的路,生生多耗了一倍时间。到了侯府西院,已经是日入之初。中州侯府占地极广,主客两院间隔着一大片花园。客院也分为东西南北四落,各占一隅。二人自西门而入,下了车,便有婢女一路打点伺候。十三皇子亲自送了袁少通到客房,便吩咐婢女下去了,二人独处。
袁少通懒懒坐下,道:“拿纸笔来吧!”十三皇子一愣,不明所以。袁少通翻个白眼,道:“你不是要请教《鬼谷遗策》吗?我替你默一遍,再详细解释一番,保你是三岁小孩也能明白,行了吧?”
十三皇子大笑道:“《鬼谷遗策》就不必了,不如你将那《花鸟鱼虫》赠一幅给我吧!”
这回轮到袁少通愣住了,奇道:“传世阵法瑰宝你不要,要那鬼画符作什么?”
“嗯,”十三皇子点头道:“画技拙劣,意境低下,说是鬼画符还抬举了!”挨了一记大白眼,又笑道:“不过胜在潇洒自如、不拘规矩。全画看来狼藉一片,但是线条细密而不拖沓。能够以狼毫大笔做到一个‘细’字,足见作画人画工精湛。而满纸涂鸦,显然是故意为之。如此别具风格之作百年难得一遇,在下又怎能不求一份墨宝呢?”
袁少通满脸惊异,讶道:“这……你、你如何看出来的?”
“我不但看出这一点,我还看出,你绝非袁少通!”
袁少通一震,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慕容霁云一笑,道:“今晨我到玉壶楼用膳,听到有人自称山东袁少通,引来食客取笑。因为那个时候,一夕成名的袁少通大侠已经去了城西军营,过阵法大关。但那人指天发誓,坚称自己是袁少通,还说了一大通山东话证明清白。而今日凤仪台上的袁少通,却半点山东口音都没有。你说,我该相信谁呢?”
袁少通一拍脑袋,惨叫道:“哎呀,我怎么把声音给忘了!”懊丧之极,看着慕容霁云颓败地道:“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了。不错,我的确不是袁少通!”
慕容霁云一愣,惊问道:“你、你真是假扮的?”
“你不是知道了吗?”袁少通大感不耐,随即一惊,叫道:“哦,你故意套我的话!”
慕容霁云笑道:“你也不想想,我堂堂一个皇子,怎会到那市井之地用膳。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还是个孩子吧?好高明的易容术,竟连半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袁少通”听他夸赞自己,得意地一笑,随即又垮下脸来,道:“什么半点破绽都没有,简直就是有老大的破绽。看来我还要向铁伯伯学学口技才行,免得被人听出了破绽。”
慕容霁云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由得一笑。“袁少通”瞪他一眼,道:“你叫我来,不会就是为了揭穿我吧?我跟你说,我虽然假冒他人,但是没想过和你抢大昭公主,你尽可放心。再说,公主也已经答应不会选我了。”
“那你千辛万苦闯关,又为的什么?”
“袁少通”一叹,道:“我来找哥哥的。可惜都没好好说几句话。”单手支颐,一脸不快。
慕容霁云惊道:“你真是秋庄主的弟弟?”
“是啊,我叫秋若离。”伸手在脸上抓下一张人皮面具,就着袖子左一擦右一抹,现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来。慕容霁云眼前一亮,但见他眉目如画,肌肤胜雪,鼻若悬胆,嘴似樱桃,长睫如扇,一双大眼睛宛似一汪秋水,深邃黑亮,直似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慕容霁云心中一震,竟看得呆了——这等惊艳,比之当日初见秋若叶时尤甚!虽则他年纪尚小,以美貌而论还不及乃兄若叶,但那份活泼跳脱,却更能打动自己心弦。慕容霁云自觉失态,赶忙回过神来,果然见他和秋若叶有六七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少了几分端庄淡雅,多了几分天真灵动。又听他自称“若离”,喃喃念道:“若离、若离,若即若离吗?”
“当然不是!”秋若离给他一个“你好肤浅”的眼神,道:“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五行俱全,但是水性过重,我们家又叫‘秋水山庄’,爹爹担心物极必反,说要水火中和一下,所以取名‘若离’(按:八卦中的“离”卦代表火);哥哥则是五行缺木,所以取名‘若叶’。”
慕容霁云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不是热情似火,而是冷淡如水啊!”果不其然看见那小人儿含嗔带怨地瞪了自己一眼,忙正色道:“嗯,洞庭波兮木叶下,若离水兮,若叶下兮,两个都是好名字!”——这小小的可人儿,可不就是如水般清澈灵动么?
秋若离却对他的夸赞不买账,板着脸道:“你找我来,不会是为了闲话家常吧?我还要去找哥哥呢!”
慕容霁云见他一脸好斗的模样,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般可爱,笑道:“你不知道吗?九皇兄对令兄可是仰慕非常呢!”
“我知道啊,谁看不出来啊。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慕容霁云摇头苦笑,道:“你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九皇兄喜欢你的若叶哥哥!明日选婿结果公布,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九皇兄当然要乘此机会表白一番啊!要是有外人在场,会不方便的。”
“表白?”秋若离一怔,问道:“表白什么?我也喜欢我哥哥啊,就算在大庭广众说出来也没什么啊,你九哥为何要鬼鬼祟祟的?再说,我怎么成了外人了?”
“呃,”慕容霁云冷汗直冒,这小孩儿还不太懂情爱之事,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嗫嚅道:“这个,你这种喜欢,和九皇兄那种不一样。”
秋若离大感不耐,道:“什么这种、那种的,有什么不一样?啊!”忽然一声尖叫,瞪大眼睛看着慕容霁云道:“你、你说,九皇子……对我哥哥,是、是……那种喜欢?”
慕容霁云愣愣地点头道:“嗯,是那种喜欢!”
秋若离愣了片刻,忽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道:“嘿嘿,你九哥惨了,我哥哥肯定不会喜欢他的。你就等着听他唱‘我本将心照明月’吧!”
慕容霁云失笑:“你怎知道?九皇兄的人品、相貌、武功、才智,可都是上上之选,而且他们这半月以来相处极为投契哦!”
秋若离笑道:“那也抵不过我哥哥已经心有所属了!”
慕容霁云见他笑得诡异,心中发毛,问道:“你怎知道他有了心上人了?难道……”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脱口叫道:“难道你就是他的心上人?”
“呸!”秋若离一惊跳起,在他头上拍了一掌,面红耳赤地啐道:“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龌龊念头?我们是兄弟!”
慕容霁云挨了一掌,心中却反而松了口气。他乃皇子龙孙,千金之躯,何曾有人敢动他半根手指头?此刻挨了打,却赔笑道:“抱歉,是我孟浪了。”又问道:“那令兄中意的,可是洛华公主?”
秋若离白他一眼,道:“你就怕我哥哥和你抢是不是?哼,我偏不告诉你!”老神在在,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慕容霁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秋若离此刻却不再着急,气定神闲地坐下,沏了杯茶喝了起来。慕容霁云笑问:“你不是要去找哥哥的吗?”若离笑道:“我现在去岂不是坏了你九哥的好事?等他伤心而返了我再去吧,谁叫他霸着我哥哥的!”小嘴一噘,又是得意又是生气。
慕容霁云一乐,笑道:“既然如此,可否请秋二公子妙笔挥毫,赐在下《花鸟鱼虫》一幅?”若离立马来了兴致,笑道:“《花鸟鱼虫》画过就算了,不如我再送你一副《牛鬼蛇神》吧!”慕容霁云大笑,当即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在桌上铺了宣纸,又亲自研了磨,恭请若离作画。
秋若离执了笔,饱蘸浓墨,撩起袍袖就画了起来。慕容霁云见他大笔挥下,却只勾起细细一线,线条任意行走,看似全无章法,然数笔一过,就将形象勾勒出来,生动微妙。慕容霁云看了片刻,眼睛便不由自主地移向了若离,却发现他一脸认真模样,浑不似平时的调皮嬉闹。一双大眼睛凝视画面,眸中隐含兴奋神色,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又是一番可爱。忽然见他抬起头来,笑道:“大功告成!”说完便搁了笔。
慕容霁云一惊,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又看得出神了,忙低下头掩饰。却见那宣纸上仍然是狼藉一片,看不出门道。右上题着“牛鬼蛇神”四字,左下却落款“秋二”,字迹倒是娟秀工整,看来赏心悦目。显然,那《花鸟鱼虫》的落款是故意为之了,也不知那位“袁少通”是怎么得罪了这小少爷。慕容霁云哈哈大笑,道:“只怕明日一过,‘花鸟鱼虫袁少通’的名头就要传遍天下了!”拿起画来细看,不多时便发现奥妙所在,原来那人物、形象都是隐藏其间,以线条随意组成,却是惟妙惟肖,别具风格。
只听慕容霁云忽地哈哈大笑,只笑得弯腰弓背、眼泪直流,上气不接下气。秋若离皱眉道:“你看明白了吗?有什么好笑?”
“哈哈……”十三皇子很没形象地道:“紫衣侯、呼、紫衣侯忠贞不二……哈哈……任劳、任怨,哈哈,真的很像、很像那个……牛!哈哈……”
秋若离一惊,讶道:“咦,你真能看明白?当初连哥哥都看不懂呢!”
慕容霁云深吸了几口气,总算缓和过来,平息了片刻,又细细看了起来。一面点头道:“嗯,令兄超尘脱俗,当得一个‘神’字;二皇兄……咳……这个,咦,九皇兄怎么成了‘鬼’了?”
“是你说的啊,他对我哥哥心怀鬼胎嘛!”口中说笑,却也佩服他能看懂自己的“鬼画符”。
慕容霁云又是大笑。看完后又问道:“怎么不见有我?”
秋若离也奇怪问道:“咦,殿下是‘牛鬼蛇神’中的哪一位?说出来,本画师这就给你添上!”
二人相对大笑。慕容霁云觉得眼前这个绝美的小人儿真真有趣,若离却大有知音之感。笑了一会儿,若离却忽然一叹,两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夕阳幽怨地道:“唉,也不知道你那个九哥什么时候能完,我都好久没和哥哥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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