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三章 金缕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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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淡酒,醺然卧于床上,梦里全是那涅磐似的金缕鞋。惊愕醒转,枕边汗湿淋漓。
“怎么了?”冥翳撑起身替我拂去额际汗湿,疑惑又关切问:“先是喝酒,后是梦里也有一声没一声的叹息。”
我怔忡无语,那绝艳而致俗的一首《菩萨蛮》成就了古今偷情诗的极致,繁花辗转飞谢,东逝江水早已曲折留空,那李煜,那小周后,算来一梦浮生。这许多年过去了,谁又还记得那个懵懂无邪的周嘉敏手中,曾拎起过一双软软湿湿的金缕鞋?
我茫茫然却又目的明确地搂紧冥翳,惹来他讪笑似的无奈与宠溺。他柔声回抱我:“这是怎么了?”
我心虚地呢喃:“你不可忘了那三生石前的誓言。”
我害怕,害怕姐夫与小姨子相恋的故事重演,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我没那么大的度量与承受能力。
他拍着我的背,笑道:“我怎么会忘?”
“那就好。”我窝在他怀里,想着,幸好,那笺上的字迹不是属于他的。
第二日早膳后,梦舞突然抱了一本《花间集》跳到我面前。
“姐姐,姐姐,”她异常兴奋道:“这些诗词实在美,我看得欲罢不能。”
我惊讶地接过她手中的集子,花签夹隔处,赫然又是那首让我耿耿于怀的《菩萨蛮》。“你喜欢读书?”我不记得她是能静心下来读书之人。
梦舞噘着嘴一把从我手中夺过书,俏脸一翻,委屈道:“姐姐太小看我了。”
莫非是我多心了么?草木皆兵,胡乱猜测了一夜。想到此,我释然笑道:“这书多写些绮筵公子、绣幌佳人眉眼传情的故事,辞藻极尽软媚香艳之能事。虽说不上不好,但对你这年纪也并不十分适合。你若想读诗词,那还不如看看《诗经》、《乐府》之类。”
“姐姐说得甚好。”刚一说完这话,她又固态复萌:“这首词如何?我很喜欢。”
我好笑地接过她翻开的词一看,又是李煜的一首《长相思》。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鞠花开,鞠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姐姐替我抄下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已至我岸边取了笔墨纸砚。
“书上不是有么?”我叹着气握了笔,也不知她脑袋瓜里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

蘸墨,运笔,挥手而成。梦舞欣喜着举了墨迹未干的纸,啧啧赞道:“姐姐写的字柔中带刚,洒脱自然,不像我,写的像狗爬似的。”
在我的记忆中,梦舞似乎真不擅长读书写字,在我身边的这些年,她整日里都是欢笑吵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唯一让我惊艳的一次,大约是去年我离宫时节,在后花园撞见她跳的一曲六幺,几欲让我大为惊异。
她有她的小秘密,这我是知道的,可是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又何须追根究底。但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她:“姐姐离宫这一年,你在宫里过得如何?”
隔了一个月,我才将本在最初她的到来时就该问的话问了出来,这让梦舞似乎有些吃惊。她看了我一眼,表情不明。
“很好的。”她淡淡地回了我一句。
“很好是多好?”
“很好就是父亲对我好,郝戈对我好,阿罗对我好,所有人都对我好。”梦舞一股脑儿吐了一长串,可是我听得出来她有些不耐烦与委屈。
我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她回视了我一眼,笑道:“唉呀,姐姐,我说过,没有姐姐的日子,我一样能过得很好。”
“阿罗对你很好?”我想起她方才话中的句子,阿罗怎么可能对梦舞好。“你不是不知道,她与母亲以及我的结,她怎么可能对你好?”
“这世上好人与坏人哪里又分得清!”梦舞冷不防对我冒了一句:“她的结已开,姐姐的结却是越结越大了。”
我微颦眉,冷淡地凝视她,这是我的妹妹?为了一个外人,忘记了母亲的死,忘记了我多年的艰辛,只是为了那个不相干的女人,那个间接害死母亲的女人。
想是被我看得毛了,梦舞又换上了笑脸,可怜兮兮对我眨眼:“姐姐不是一直都想叫我忘记仇恨,快乐地生活么?”
我软了心肠,她说的对,我放弃为母亲报仇,只是为着眼前这个人,为着父亲对我的好,为着世间仅剩的亲情。
“你先出去吧。”我叹了口气道:“明日我带你出去逛逛。”
梦舞欢天喜地地将先前我写好的词折叠收藏于怀中,跳起来抱住我,吻了吻我的面颊,道:“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
(下一节4月14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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