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十七章 谁人不言此离苦(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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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的报复么?姐姐——”梦舞微偏着头看我,迷蒙的眼眸里是掩饰不了的嘲讽,她那两字“姐姐”拖长着声调,由重到轻,像是道尽怜悯:你居然也用上了这般拙劣的报复方式,真可笑呵!
身体失衡,我有一种救人不成反被人逼向悬崖绝壁的难堪与紧迫。搁于胸前的左手,不敢向前伸出,只能握紧了拳,可是什么也抓不住。是啊,这个妹妹,我已经抓不住了,她像一阵风,从我指缝间轻易溜走,然后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对着我的无可奈何恨绝嘲讽。
“你觉得,你值得我报复么?”我哀漠地对着她笑,将她送出垸城的好意被理解为对她的报复,真是可笑可叹。仇恨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人算不如天算,我不信命,可是此刻由不得我不信。“十年前,我第一次懂得仇恨的滋味,十年里,我一路拾起仇恨,一路又随手抛弃,因为我不想让你尝到这种滋味。”
“说得很冠冕堂皇!”梦舞冷哼:“你抛弃仇恨,是因为你根本不心痛,说不定,你恨透了我母亲,你巴不得她死!”
我无言地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心苦,比最苦的莲心还苦。
“若不是你当夜——长公主何至于知道你与她同父异母的事实,十年前的她何从憎恨你的母亲!”阿珊娜搀了我,忍无可忍脱口而出:“这些年,长公主对你的好是真心还是假意,你难道一点也感受不到么?”
“够了!”我蹙眉呵止阿珊娜:“这里没有你插嘴的份!”
梦舞从我身边施施然款款走过,幸栽乐祸地鄙视了一眼阿珊娜。“姐姐,你吼她做什么?你若把她气走了,你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她凑近我耳边,恍然道:“我忘了,你并不是什么也没有,你还有郝戈,还有父亲,还有你的亲娘。”
我终于忍不住,一个巴掌便挥在梦舞的脸上,她的脸立刻红肿起来。我知道她一定很痛,痛到忘记流泪,只是呆愣着看我,像是在看一个她从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的心在一瞬间就碎成裂片,眼中依旧无泪,人道花无泪,可知人断肠。
“你打我?”她喃喃地充满恨意地逼视着我:“你怎么可以打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打了她,我视如生命的珍宝,在那一瞬间,我甚至有摧毁她的冲动。我想,我是狠毒的,就像明姬说过的,我们都不是寻常女子,哪里又没有残酷。
“你已经如此恨我。”哀莫大于心死,我无助又凄凉地对着她。她的恨,刺骨冷潇潇。“最迟明天,你必须离开这个王府。”我拾回冰冷的容颜,不容置疑道。

她的生命与她的恨,我宁愿选择前者。
梦舞发疯一般抓起我的左手,狠狠地往我手腕处咬去,刺骨的痛,锥心般袭来。任凭阿珊娜怎样拖曳,梦舞都似咬定了我不松口。
“来人,来人——”阿珊娜惊呼着,想唤人来帮忙。
我忍痛制止她:“让她咬吧。”有股子温热的液体好似顺着手腕处蜿蜒滴落,一低头,便见着地上洇开像梅花一般的血红。
血腥的味道可以让人刻骨铭心,更可以唤醒人内心掩藏的恐惧与怯懦。梦舞终于自己松了口,她震撼而痴傻地盯着我腕间的两排齿痕,血还在丝丝地浸出,映着她嘴角残留的鲜艳,相映成趣。
“你为什么不挣开?”她大声地对我吼叫,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倾泻而下。
我颤抖着伸出完好的右手,想试去她的眼泪,她一撇头,我的手便僵硬在半空中。“梦舞,鲜咸的腥味并不好受,姐姐也曾尝过。”
梦舞一恨心,将我推离,拔腿便往门外冲去。寒烟堂前的湖水,深不见底,她就那般当着我的面,毫不迟疑地跳了下去。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想是心寒伴随着的激烈,我奔出门外,想也未想便紧随她跳了下去,温热的湖水呛进我的咽喉,鼻内的疼痛伴随着眼泪,沉进了湖水。我终于抓住了她的手,却被她狠狠地撕摔。
“放开我!”她对着我吼:“你想和我一起死么?”
我的心更冷,仿若此时是腊月里的冰寒,这满池的水将结冰未结。她曾对我说:“姐姐,若有一日我死了,你就将我葬进水里。”
落于水,葬于水,冰清玉洁来,不染纤尘去,我知道她的意思。我的手抓得更紧,“姐姐满生罪孽,不更该死么?”
她拼了命地挣扎,也徒然挣不开我的手。
“梦舞,你别动,好么?”我听得岸边已有人声嘈杂,阿珊娜已经唤了人来,我的身体却在疼痛与不适中开始下沉。
梦舞突然挣向我身边,用空出的手紧紧地抱了我:“你都不会凫水——”她的泪便哗哗地滴于水中。
“傻丫头,你这样抱着我,是真想同归于尽么?”我满足而疲惫地闭眼。
等我再度挣开眼睛时,已是躺在簪菊堂的床上,旁边还有一众下人侍立。
“公主,你可醒了。”阿珊娜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抱着我的双臂泣道:“你在水中晕过去了。”
我恍然惊醒,急问:“梦舞——”
“她没事。”阿珊娜按住我:“公主——”
“有什么事么?”我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侍医说,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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