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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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她的视线在一瞬间模糊涣散,瓢泼泪雨漫天而下,崩溃的身躯一如地上碎裂的药碗,她瘫软在我脚边,只是喃喃惧道:“绿珠姐姐不傻,她不傻。”
最傻的人大概是我,我在心底呐喊却又无法渲泄。我缓缓地跪在地下,以指钳住青莲的下巴,直逼进她的眼里,带着如阿芙蓉(阿芙蓉:即现在的罂粟。)惑人心智一般的笑颜。“绿珠当然不傻,她若是傻,岂非在四年前就该死了。”
青莲的泪更甚,隔着泪水,我竟模糊着看不清她的容颜。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改而小心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拭去她的泪,可是她的泪很多,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徒然无功。我怜惜问:“傻丫头,怎么这泪有如此多?”
她颤抖着谮越反握我的手,不解地,乞求地,愧疚地,最终只化着一句:“娘娘,如果一生可以重来该多好。”
重来?我淡淡地笑,舌尖苦涩从心底窜升上来:“欠债的还债,欠命的还命,如果重来,未必不是同样的路。”
“娘娘,那一晚你让我去找寻绿珠姐姐的时候——是我亲眼看着她被原总管着人沉进池水里的。你知道么?她都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仿佛她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
我看着青莲瑟缩着颤抖着絮絮说着,近一年之景,竟没能让她从那场噩梦中醒来,又或者那一幕的惨烈早已烙在她年轻的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开成了大朵大朵艳丽有毒的花。
我知道那种感觉,就像当年亲眼目睹母亲被琴弦勒死时的恐惧与无助一样,事后多年是无休止的梦魇。
“她是因我而死的。”若不是她闻出了那药的气味与昔日记忆中的某种味道重合,若不是她顾念我腹中孩子将药碗打翻,若非如此,冥翳不会看出端倪。“她隐藏得那样好——”可是,冥翳是那样的敏锐,只是一点气息,他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记忆中的味道,我冷笑不止,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最后,就是我自己的万劫不复。
“我不介意用第三次。”他是这样说的。
第三次?第三次呵,我几乎止不住自己的笑意了。
伏在我身边的青莲突然有了动作,我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却见她手中毅然决然握了地上一片碎裂,再看她眼中,是万念俱灰的深痛和如渊似海的负罪。
“有的时候,死亡并不是最好的赎罪。”死是为了自己的解脱,只有活着,才是赎罪,才能将欠我的一一偿还。“青莲,为了我,为了我腹中现在这孩子,你难道不应该好好活着么?”

她茫然无措地凝视着我,像是在仔细思考我话中的含义,许久之后,她手中的碎片滑落,铛的一声砸在静寂的夜里,清脆而悠长。
四更天,天上有月,夜很凉,这个时刻,人人都在沉睡。
我披衣起床,了无睡意,事实上,在先前的一个时辰里,我也仅仅是浅浅休眠。
“公主,你这是要去哪里?”
“后花园。”我转身吩咐早已平复的青莲:“若是有人来,你知道如何说。”
“若是王爷来怎么办?”
我指尖微颤,顿了顿道:“他不会来的。”
避开巡夜的守卫,我与阿珊娜溜进了后花园,花海绿树掩映,再不会有人注意我的行踪,何况是这样一个凉薄的凌晨。
地锦藤蔓缠绕的地方,只有后花园这一方长而高耸的围墙。我贴着墙角,一步一步地沿着这一道围墙走走停停,鼻间充斥着地锦叶清爽的味道,空气有点湿润。
“阿珊娜,你我背向而行,看看这藤蔓之后是否有空隙。”我有些焦忧地看着长长的围墙,一咬牙,便是坚决:“是否有收获,就听天有命了!”
阿珊娜默然照做,我侧身扒开藤蔓,发现这院墙全是由一些嶙峋的怪石堆砌而成,错落有致,乱中有秩,若在平日,自觉别有一番风味,可是此刻,我已无心欣赏。我略微叹气,这样拨弄想来也不是办法,即便将手磨出血,也未必能将这围墙走完。可是,我已别无它法。
就这般拨弄触及,突然,我听到阿珊娜轻呼:“公主,你快过来。”
我心一喜,急步走了过去。“公主,你看。”她顺手指了一处。
我伸手一摸,触感与先前大不同,透过绿叶之间的缝隙把手伸进去,出人意料的是,我没有摸到坚硬的石墙。
手穿过了厚厚的藤蔓,空的!
这样的发现让我与阿珊娜顿时欣喜若狂,彼此眼神交换,她轻轻在那藤蔓中摸索,终于发现端倪。那是一道由地锦藤结成的门,嵌在围墙上,打开后的空隙只够一人猫腰而入。
我的掌心微微有汗湿的不适,门后的天地是什么?人间仙境?婆娑世界?
纵是地狱,我已没有退路了。
我弯腰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阿珊娜紧随我之后,然后,我们都如石化一般,对眼前所见惊得目瞪口呆。满地苍翠,满目芊芊,草地中央一湖清泓,月色笼罩,如冷光之乍出于匣,摄人心魄。绕湖几重烟柳,半含羞怯半垂丝。
月色下,结草为庐,屋内灯火,也有人与我一般,黑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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