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一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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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白《秋风词》
人的心究竟有多难测,我不知道,就像我永远不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深。世事变幻,人心无常。人心,人性,是谁说,人之初,性本善?
霪雨霏霏,缠缠绵绵,似无止尽,像牛毛,像细丝,像花针。
我低头凝神看了一眼手中的绣花针,银晃晃,尖且直。
钟离荷走进来,眉间原本带着忧色,可看到我的那一眼,她又浅浅地笑了。最近她来我这里比较频繁,而且进来时也比较随意。
她坐在我旁边,拿过我手中的衣料,细细抚摸着衣料上的图案,枫叶如火,随风舞出层层丹火,一只雪蝶,义无反顾穿梭其间。她凝神看了许久,方柔柔道:“我原不知姐姐也有一双巧手。看这肚兜上的蝴蝶,素雅雪白,真如羊脂玉般洁白无瑕。只是——”
“只是什么?”我笑着道:“你我之间,何须吞吞吐吐。”
她释然而笑,如释重负,坦然道:“白色终究不甚吉利,何况枫叶瑟瑟,这秋日蝴蝶总是不耐寒冷。”
我略略点头,看似赞同,实则道:“在我爨族,白色为尊。我只愿这孩子心底也如这颜色,纯净无瑕。在北溟,红色喜庆,可谁又知喜色背后的人心。”
她颇为尴尬,自嘲道:“姐姐说笑呢!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人心叵测。”
我眯着眼,脸上挂着笑的表情,眼里隐去了欢喜的情绪。手中衣料柔而软,最适合婴孩娇嫩的肌肤,想起上次的那个孩子,我甚至没有给它亲手缝制过一件衣物,心下又是几分怅惘与后悔。
举针细心绵密地缝制,不经意扫过钟离荷失神的眼眸,她的眉间再度忧色戚戚。我停了手,轻轻碰了她,问:“想什么呢?”
她依旧是失神,但像是顺着我的话头,脱口道:“在想梅归呢。”
银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手指,有点点濡湿的东西从指尖冒了出来,我不动生色两指轻搓抹了去。只是心上却不如指尖轻松,那“梅归”二字,像一把利刃,锋利划开心脏,鲜红的血便顺着那道伤口汩汩流出。

我故作无关痛痒地站起身,将手中活计扔在了座椅上,揉揉有些发酸的腰际,对钟离荷笑道:“坐久了总是觉得累,我得出去走走。”
“也不知道梅姐姐是怎么想的,她若真要走,王爷也断不会难为她。”她似乎铁了心要与我谈论梅归之事,完全无视我眼中烦躁与不耐,径自惋惜道:“如今可好,落得这般凄惨,想想,也怪可怜的。”
“什么凄惨?”我迈出的步伐硬生生收了回来,一阵心慌,急问:“你听到什么?”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泣,眼中泪说来就来,啪嗒啪嗒滴落在衣襟上,氤氲散开,倒真有些像冬日里霎时绽放的寒梅。我皱着眉头,将所有的不耐与厌烦隐于褶皱之间。等她哭够了,她终于难为情羞涩拭泪,哽咽道:“姐姐没听王爷说么?在护城河里找到了梅姐姐的尸体。”
接下来她对着我说了什么,我一字也未听进去,明知她带着故意,可在听到“尸体”两字时,仍然是强烈的震撼与心碎,如同骤然之间被闷雷击中,身体摇摇欲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每每这般安慰着自己,只要我一天没有见到梅归的尸首,她就必定活着。
那个人,我一直都在坚信,那个人未必会狠心对梅归。可是我想到了冥翳,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人!那夜,那个人,未必不比冥翳心狠。
我缓缓地坐回了椅上,忍住腹中再度升腾的痛楚,淡然道:“人各有命。我有些累,想休息。”
我定定地看着钟离荷,想从她眼中找寻蛛丝马迹,可她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温柔弱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突然想起这句话,因我今天的大势已去,她已经迫不及待了么?
“那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她对我欠身告辞,我目送她款款轻盈离去。
再来,还是永远不要再来。我颤抖着艰难撩起裙摆,里间白色衬里上又是点点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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