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一章 何如当初莫相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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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儿,你到过新雨宫背后的一丛废墟么?”我直了身子,嘴角上弯,有了弧度,权当是笑意了。
“废墟?”冥柔无害地摇头,问我:“新雨宫背后有什么废墟?”
女人的心,到底有多狠?我揣测着,难以下定论。
“听你翳哥哥说,那座废墟原是你父王最宠爱的瑜夫人的宫殿,可惜,被她自己以一场大火毁了去。”我觉得自己很像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恶毒地看着清秀水嫩的猎物近在眼前。
冥柔微微一愣,不自觉地喃喃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奇心是人最大的本能之一,也是最害人的本能。我故作迷蒙,竭力搜寻记忆,“听说,瑜夫人和他人有染,被你父王亲眼撞见,羞愤之下选择**,整个宫殿数十人葬身火海。”
“真可怜。”冥柔蹙眉,转而笑握我的手:“宫中的女人,谁对谁错哪里说得清楚。”
“只可惜父母之过累及子女。”我深深地凝望着面前这个女孩子,和我的梦舞差不多大,心下里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忍。冥柔的个性,我比谁都清楚,像一只悲伤的刺猬,拔掉了刺,是血肉的脆弱。即便她今日走出了昔时的阴霾,她骨子深处的自卑依旧根深蒂固。
她终于敏感地察觉我眼神中隐藏的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愣愣地有些不安地试探我:“姐姐你想说什么?”
“瑜夫人死时有个女儿,据说交给了她要好的另一位夫人抚养,这个女孩儿出生在七月十五,和你同一天生辰。”我笑着,将她的刺插进了她的血肉里。
隐藏在人心底无法感知的东西,一旦被挖掘出来,就会产生强烈的震撼效果,甚至会让人遍体鳞伤。如同杀人,趁别人不备,或者松懈的时候下手,必然一击致命。
冥柔已经无法对我言语,她只是怔忡着,目光有些涣散地望着我。
“其实这个孩子不被人喜爱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的生辰,而是因为,她是瑜夫人与那个私通的男人的孩子,一个让王室蒙羞,但又必须遮羞的孩子,只能这般卑微地活着。”我明明知道这不是事实,可是居然放任自己义无反顾说将下去。
冥柔的脸变得愈加苍白,这样的苍白不是一出生便有的苍白,而是辉煌过后,抑或是幸福之后的苍白,很致命。
“你骗人。”她大眼无神地反驳,可惜对我没有杀伤力。
我想,我也疯了,疯到有些丧心病狂,捡着他的重要狠命地往下踩。
“也许是你翳哥哥骗人,不过你可以亲自去问他,他纵然骗我也断不会骗你。”我不怀好意地强调着,然后吩咐门口的青莲:“送冥柔公主回宫。”
对他至亲的伤害当是比对他本人伤害更为有力的报复吧,看来,我从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咬了唇,再度让人尝到血腥的味道,竟觉得有些甜,这唇上的伤,新的旧的,一层又一层,何时该到尽头?
每每与他相逢,总是在黄昏,暮霭氤氲,夕阳显现,人的心情在这个时候最为释放,悲伤的,屈辱的,愤怒的……就像此刻的冥翳,裹挟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奔腾至我身前。
“啪!”他就像是一头窜出森林的野兽,毫不留情地顺手给了我一巴掌。
血顺着嘴角蜿蜒而流,却已感觉不到痛,痛到麻木还能有比这更痛的么?阿珊娜想靠近我,却被他一声怒吼:“都给我滚出去!”
我站得直直的,从来没有这般直,可是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微隆的腹部,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滑稽,生旦净末丑,原来,我一直拥有的就是这最后一个丑字。

“出去吧,顺带把门带上。”我看着阿珊娜迟疑担忧心疼的眼神,对她挥了挥手:“你怕他把我打死么?”
死了不是很好,我讪笑着,从不屑以死逃避的我,居然也懂得了死亡的妙处,真好。阿珊娜与青莲默然僵直地走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室中只剩了我与冥翳,我笑着,他暴怒着,眼中是要将我烧为灰烬的绝然。
“能见着王爷四季如春的俊颜变换了季节,也不枉此生。”我淡然笑着抚摸脸颊的肿胀,眼光倏然森寒,无际的嘲笑向他蔓延。
“你对柔儿做了什么?”他狠狠地咬牙切齿地问我,大约想一口一口将我撕碎。我想,即便如此,也未必能解他此刻的心头之恨。
“你对我做过什么,我当然就对她做什么。”我啧啧叹息,很是遗憾:“其实比起你,我做的实在微不足道。”
“她只是一个孩子,她是无辜的。”
这样的理直气壮!“孩子?无辜?”我阴阴地对着他:“那么,聂凤池的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也很无辜?”
他的怒火在一瞬间似被人兜头浇下水淹没,他的眼里居然有着一丝痛苦,多可笑,在他眼中出现这样的神情,可不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
“梦蝶,你为何不永远装着不知道?”他看着我,语声里充满了嘲讽。
我缓缓地滑坐在冰凉的地上,他的嘲讽是何意?嘲讽我太聪明么,其实我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那么你为什么不永远骗着我?”永远不让我知道真相,那么我也许会感觉曾经拥有过幸福,可是现在,幸福已经不是离我遥远,而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
“两族之战,迟早的事。”他蹲在我面前,以手钳住我尖锐的下巴,他的力道很大,将我下巴骨头捏得生疼。
我冷漠而绝望地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微眯的寒眸,冷凝刚毅的线条,是谁说这个男人和睦温暖如春风?谁说过,谁就是有眼无珠。我止不住大笑着,浑身颤栗,无处安放的身心如一团烂泥,瘫软在地。
冥翳抓住我臂膀,心神有些震撼,他狠命摇着我,厉声问:“爨梦蝶,你笑什么?”
我依旧笑,笑声由尖锐折磨成沙哑,伴随着肝肠寸断的剧烈咳嗽。
“你没事吧?”他迟疑着问我,语气有所缓和,抓住我手臂的双手没有丝毫放松的打算。
我想对他说,死不了,可是一张口,竟然咳出一口血。献血喷溅在地上,像五月里后花园里的蔷薇,妖艳却又绝望。
我低头,颤抖着将自己的手往血上一放,拿起来对着他时,血红的手掌让他惊骇着放开我。他轰然起身,背对着我,不知是害怕还是其他什么缘由,他背着的双拳握得青筋暴露。
有冰冷的东西,像雪珠子一样从我眼眶中滚落,我下意识地背手擦去。
“冥翳,你曾在聂凤池的灵位前以血为誓,终生不娶,如有违悖,喋血人亡。”我对着他的背影,凄惶怆然,“你娶了我,违背了誓言,只是不知道这血会应验谁的?”
他倏然转身,目眦欲裂,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是不认识我一般,他茫然地看着我,许久,他愤然转身疾步走了出去。
“冥翳,我还等着和你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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